二、《德意志意识形态》各版的出版和所存在的问题(1 / 1)

如前所述,《德意志意识形态》除了一部分以外在马克思恩格斯生前没有出版。但是,在他们去世以后到现在大致出版过5种《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版本。

最早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出版物是《马克思恩格斯文库》第1卷(俄文版是在1924年,德文版是在1926年)。这一版本是由莫斯科的“马克思恩格斯研究所”的第一任所长梁赞诺夫编辑的,因此也被称作梁赞诺夫版(下面简称R版)。R版虽然只刊登了第1卷第1篇《费尔巴哈》章,但是它却“像拍照片那样将草稿按顺序变成了活字”[1],试图忠实地再现草稿的状态。在正文中,该版只标出了一部分被视为重要的删除文字,是在脚注中来注明马克思的笔迹和对草稿的修改和增补的。接下来是作为旧MEGA第I部第5卷(1932年)出版的版本,它是由梁赞诺夫的后任阿多拉茨基编辑的,故被称作阿多拉茨基版(下面简称A版)。A版第一次把《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两卷手稿一起发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世界各国翻译,成为《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正式版,在日本也被看作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基本文献。A版在正文中只刊登修改后的最终文字,而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笔迹、删改和增补等内容收录在“文本异文”中。

1962年,巴纳发现了过去未找到的几页《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手稿,这引起了人们对A版的《费尔巴哈》章编辑的质疑。另一方面,1965年广松涉批评了A版,认为它“事实上等于伪书”[2],这些事实使人们认识到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版本问题上还存在着很多问题。广松涉指出,R版也“仅仅是将素材活字化而已”[3]。至于A版,他批判道:A版在将《费尔巴哈》章的手稿活字化时,“先将草稿剪切成一堆碎片,然后再用糨糊和剪刀将这些碎片粘结起来”[4],而且在编辑时,A版“也没有考虑到”马克思和恩格斯笔迹的差别,以及“包括栏外增补文字在内的、原稿中新层和旧层之间的差别”[5]。

就这样,如何重新编辑《德意志意识形态》,特别是如何重新编辑《费尔巴哈》章成为一个新的课题。1965年,莫斯科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研究所的巴加图利亚编辑出版了俄文版的巴加图利亚版(以下简称B版),接下来1966年东德又出版了德语版的“新德文版”。B版是按照手稿的页码序号来活字化的。但是,它在处理修改、删除和增补文字时,只标注了一些比较长的和被认为是重要的文字。1972年在新MEGA的试刊版中,苏联和东德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研究所又出版了新编辑的《费尔巴哈》章(以下简称试刊版)。这一版本首次与手稿一样,将各页都分为左右两栏,在左栏排正文,在右栏排注释和增补内容。正文中只刊登最终文字,在“异文明细”中标出对手稿的修改和删除等写作过程信息。此外,广松涉早在B版出现以前就认为“现存的原稿具有一定的完整性”[6],“提倡”编辑一个代替R版、A版的“第三种编辑”方案。[7]对B版、试刊版,他也认为它们的编辑方针以及在活字化时不够完整等缺陷。1974年,广松涉出版了由自己编辑的新版(以下简称广松版)。广松版的特征在于,将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笔迹直接在正文中标出;同样,将恩格斯所写的底稿中的增补和删除、栏外增补等也在正文中标出;由于草稿上的页码和广松版的页码基本上一一对应,因此我们很容易将草稿的原始状态复原;等等。

从以上可以看出,各版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第1卷第1篇《费尔巴哈》章文本的处理方式有很大的不同。其中的关键在于,如何来处理、记载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笔迹、他们对底稿的修改和增补,如何来定位修改稿、誊清稿等。而且,如后所述,这一工作超越了单纯的文献考证,与对内容的理解相关。这些问题包括在写作时马克思和恩格斯如何分工的“分担问题”;手稿是如何写成的写作顺序问题;如何来编辑和排列未发表和未整理的草稿的“编辑问题”。其中,正如表2所列举的那样,“编辑问题”在各版中有很大的不同。

表2 各版对《费尔巴哈》章的排列顺序

续表

那么,我们在阅读《德意志意识形态》时该如何对待这一文献考证上的问题呢?

首先,关于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的写作“分工问题”。尽管还存在着一些细小的问题,但对两者笔迹的判别基本上已经得到解决。但是,在R版、A版、试刊版中,要弄清这一点,只通过正文是不可能的,而必须参照脚注和异文明细等其他部分;而B版只报告了它认为重要的地方;而广松版在正文中就对两者的笔迹作了区分,在这一点上,广松版是出色的。

其次,将草稿按原样活字化,这在今天基本上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因此,像A版那样,按照编者的主张将“大束手稿”切碎再粘结起来的做法已经行不通。在今天,如果不参考正文的异文,仅以A版正文为文本来研究也已经行不通。R版和试刊版虽然详细地报告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对底稿的修改和增补,但是却将这些信息放在了正文以外的地方;B版只刊登了笔迹和与此同等重要的信息;而广松版将这些信息都收录在正文中,故从这点来看,广松版也是最出色的。

这样看来,在迄今已经出版的各版本中广松版是“世界的最高水平”[8]。但是,广松版也并非没有问题。广松版采取了“以一眼就能看清楚的方式来印刷手稿每一页的状态(包括删除、修改、增补、笔迹、栏外增补等等)”[9]的方针,并按照这一方针,采取了在对折两页的左页记载正文,在右页记载追加文字,在脚注中记载正文旁注的做法,结果这一做法却被认为“没能充分发挥两面组版的优势”[10]。此外,试刊版是在异文明细中来一一报告修改的过程的,而广松版是在脚注中处理的,因此它很难使读者一眼就能把握住修改过程。不过,同上述问题相比,广松版对“费尔巴哈”章的“编辑问题”所采取的方针问题最大。

关于这一“编辑问题”,如果看一下前面的表2就会很清楚,各版之间尽管编辑方针不同,但关键都在于,究竟是将“费尔巴哈”章看作是一部未完成的手稿,还是把它看作是一本事实上已经完成的著作。姑且先不考虑第1篇和第2篇、第3篇的写作过程,在今天,草稿中的“大束手稿”作为底稿是先写的,而“小束手稿”是在其后写成的修订稿或者誊清稿,基本上已经成为一个公认的事实。这样一来,在“大束手稿”和“小束手稿”之间的写作过程就呈现出时间上的多重结构。另一方面,如前所述,第1篇第1部分带有编辑符号(?),在“小束手稿”中存在着3个标题(?),由此出发,有人推断,马克思和恩格斯是不是曾经尝试过重新编辑《费尔巴哈》章?在写作底稿的过程中或者在其后,他们是不是曾经想改变《费尔巴哈》的内容,而且这种想法的出现还不止一次?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对遗留下的手稿,我们究竟是应该把它视为经过推敲的定稿呢,还是把它视为中途放弃的草稿呢?对此的理解不同,对编辑“费尔巴哈”章的方针也就会不同。

这一问题说到底是如何看待“大束手稿”中所缺的第[3]页到第[7]页、第[36]页到第[39]页是否遗失,即“问题的关键在于现存的手稿是否有遗失”[11]的问题。关于这一点,R版、A版、广松版都不认为所缺的这两部分遗失,但是B版和试刊版都认为已经遗失。R版在试图忠实地将“费尔巴哈”章活字化这一点上是值得肯定的。但是,R版“由于根本无视了原始草稿的多层结构”[12],采取了特异的排列顺序,结果使我们很难把握住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写作过程。A版对“大束手稿”进行了独自的重构,它一方面认为“费尔巴哈”章在编辑上还没有完成;同时,另一方面又认为其中所叙述的文字却是已经完成的,因此又试图完成马克思和恩格斯未尽的编辑工作。B版试图按照手稿的原样来再现手稿,在这一点上它与R版一样。但与R版不同的是,它认为“大束手稿”所缺的那两部分已经遗失。试刊版在对手稿的排列上虽然沿袭了B版的方案,但是却将{2}放在开头,将{1}放在其后,这是很独特的。广松版认为“大束手稿”所缺的那两部分没有遗失,将“小束手稿”视为那两部分的修订稿,因此它采取了以“小束手稿”来填补缺失的编辑方针。

总之,《德意志意识形态》,特别是“费尔巴哈”章中的“文献学问题”昭示了手稿的复杂性,关于这一“文献学问题”在今天也很难说有定论。而且,其中有很多问题已经超出了文献考证的范围,跟对手稿的内容理解有关。关于这些问题,我们在下一节中将予以讨论。

[1] [日]广松涉:《〈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上的问题》,载《唯物论研究》,1965年春季号(后来该文收录在[日]广松涉:《马克思主义的成立过程》。对该文的引用出自本书),149页。

[2] [日]广松涉:《〈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辑上的问题》,载《唯物论研究》,1965年春季号(后来该文收录在[日]广松涉:《马克思主义的成立过程》,至诚堂,1968。对该文的引用出自本书),148页。

[3] 同上书,198页。

[4] 同上书,149页。

[5] 同上书,150页。

[6] 同上书,150页。

[7] 同上书,150页。

[8] [日]细谷昂:《马克思社会理论的研究》,157页。

[9] [日]广松涉:《新编辑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编者序言,xvi。

[10] [韩]郑文吉:《对马克思恩格斯的〈德意志意识形态〉、“I.费尔巴哈”章的重构——对梁赞诺夫以来的各种文本的比较研究(下)》,《立命馆经营学》第30卷第2号,131页。

[11] 同上。

[12] [韩]郑文吉:《对马克思恩格斯的〈德意志意识形态〉、“I.费尔巴哈”章的重构——对梁赞诺夫以来的各种文本的比较研究(上)》,《立命馆经营学》第30卷第1号,16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