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阿理筋疲力尽地走在路上。
赵阿理的心情看起来差到了极点。
因为最近天气太热,晚上又睡得少,赵阿理在送货时出了一点差错,把一个客人的一份快递给弄丟了,那个顾客仗着有理不依不饶,跑来大吵大闹,还开出了20倍的价格要求快递公司赔偿。
最后,这份赔偿就落到了赵阿理头上。
经过协商,最后赵阿理赔了200块钱。原本20块钱的货物,居然出了10倍的价钱赔偿,这让赵阿理心里总是耿耿于怀,特别是那个顾客那副得理不饶人、气势汹汹的嘴脸,让赵阿理心里像吞了几只绿头大苍蝇般的恶心难受。
刚才,老师又告诉了赵阿理一个消息:今天他的儿子赵一诺没去参加托管班。老师还婉转地告诉赵阿理,让他加强对儿子的监管和教育,因为现在这个世界**太多,一不小心,孩子就学坏了,孩子一旦发生什么问题,老师是不会担负责任的。如果赵一诺再发生类似情况,老师就不会再接受他参与托管班了……
随着门“嘎吱”一声被打开,赵阿理看到了坐在桌子旁翘首以待的一诺和桌子上几道略显笨手笨脚的小菜,一份感动如闪电般击中了赵阿理的心脏。
但这份感动只是在赵阿理眼中闪了几道晶亮的光芒,便被赵阿理深深地埋藏到了心底。
“你——”赵阿理本来想问儿子“怎么没去参加课后托管班”,但想了想,把这话又吞到了肚子里,换成“你做的?”
“嗯。”一诺小声地应了一句。在父亲赵阿理面前,一诺从不敢大声说话。他手脚灵活地为父亲拿来酒杯一不管天气是睛是雨,不管心情是好是坏,赵阿理每天喜欢在家喝上一杯白酒。
“吃饭吧。”赵阿理轻描淡写地掩饰了自己内心的高兴,虽然儿子今天没去托管班,但这一餐晚饭,带给了自己很深的感触,儿子毕竟是懂得孝顺他的。
父子俩闷声不响地吃着晚饭,这是一贯以来的场景。父亲赵阿理默默地喝着酒,儿子赵一诺默默地埋首吃着饭,筷子碰到碗和酒杯碰到桌子时发出的一些声响,给这屋子增添了一些生气。
饭后,一诺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计,赵阿理也默默接受了儿子的殷勤,第一次在小屋里燃起了一支烟,在香烟的星火和袅袅烟雾中,望着儿子的背影暗自发着呆……
对于这个儿子,赵阿理大部分是满意的。儿子的外貌吸取了自己和他妈妈身上所有的良好基因,骨架挺拔,五官俊朗,不说一表人才也算相貌端正,性格温和,从不发脾气,对人恭顺有礼,见到左邻右舍总是礼貌地招呼,从小就有一副好心肠,小区里的阿公阿婆只要招呼一声,让他帮点小忙、做点小事,比如去弄堂口的便利店买点什么生活用品、看个新买的产品说明书、查看一下水表电表上的数字之类,一诺总是乐呵呵地答应着,按着阿公阿婆的要求做得妥妥当当,深得老人们的喜爱。
赵阿理还发现,在很多方面儿子赵一诺都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才能。比如,赵阿理家没有电脑,可是赵一诺“噼噼啪啪”打字的速度,俨然是一个资深网民才能做到的,他还能熟练地操作各种系统,隔壁的阿公阿婆打牌时、炒股时、看网页时遇到什么小问题,需要装个什么软件等等,只要喊一下“一诺,帮我来看看电脑”,一诺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帮这些子女不在身旁的老人处理好这些小事。
关于电脑问题,总是让赵阿理很疑惑,因为担心儿子沉迷网络,家中至今没有买电脑,可儿子为何又对电脑的操作如此熟练甚至本事超强?由于无论如何询问,儿子都不肯告知,这些在赵阿理心中成了一直解不开的谜。
一诺还是个钓鱼逮龙虾的高手。双休日的时候,在小区对面的小护城河边,总能看见一个痩痩黑黑的小男孩戴着顶破破的小凉帽,举着一副自制的鱼竿,提个小水桶,耐心地坐在一个自制的木头小凳子上,一坐就是好半天。
这些光景当然不是白白浪费的。当赵阿理回家的时候,总会发现家里多了一些小鱼小龙虾之类的东西。小鱼是那种一指长的小鲫鱼,一诺总是把它们当成宠物养在家里一阵子,然后又放生到小河里。小龙虾多的时候,赵阿理家的餐桌上就会多一个额外的菜麻辣小龙虾——这是父子俩都喜爱的美味。
赵阿理家的窗台是灰扑扑的小区里最亮的一个景点。外搭出来晾衣服的小小窗台,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盆景:仙人掌、夜来香、玉树、吊兰、狼尾草、小榕树、瓜子小黄杨……方寸之地内的品种之多令人赞叹。
赵阿理在这方面可是一点都没操心,连这些植物的来源都没让他费过心。一诺有时去邻居阿公阿婆家帮忙弄一下电脑的时候,看见什么家里没有的品种,就会问阿公阿婆掐一枝来养,或者见到有人丟弃的枯萎垂死的植物,一诺心生不忍,捡来家里养着……凡是经过一诺的手,这些小植物无不长得生机勃勃,使得赵阿理家的窗台给人一种荒漠绿洲的感觉(赵阿理家的小区没绿化,到处一片斑驳的水泥地)。
一诺对小动物也极有爱心,每次家里吃剩的鱼骨头、肉骨头总是被一诺细心地放在一只用废纸叠好的小盒子里,倒垃圾时一诺会小心地放在垃圾桶旁,说是留给流浪的小猫小狗吃……
唯有在学习方面,儿子总是让赵阿理操碎了心、伤透了脑舫,却总是看不到希望。
一诺在父亲赵阿理的心房里,回味着那一天的那一幕幕场景。
那一天是父亲赵阿理的生日。
早上,一诺捡起地上的身份证时,不经意的一瞥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看到父亲的身份证上那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和眼前这个憔悴苍老的父亲,一诺心里浦出了很多无法细说的滋味。才几年的时间,父亲就已飞速地老去了。于是,一诺忽然产生了要给父亲过一个生日的想法。
于是,一诺那天逃了一次学。其实也不算真正的逃学,他只是放学后准时地回了家,没去参加课后托管班。
一诺不知道整个事件对父亲的影响,也不知道原来那一天在父亲的心里其实是那么重要,它几乎占据了父亲的大半个心房。
原本应该可以变成一件开心的事,也是一诺计划着要这么推进的事,结果却阴差阳错演变成了一个黑暗故事的前奏。
后来不知怎么,说着说着,赵阿理的情绪就变得暴躁起来。“啪”的一声,那盆开得正艳的向阳花被赵阿理狼狼地摔在了门框上,瓦罐破碎了,花枝折断了,零零散散,碎了一地。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是干什么?”一诺第一次这么大声地跟父亲说话,他的脸涨得通红,头发也竖了起来,像一只怒极了的小公鸡。
“怎么了,我不能教训一下你吗?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
“你教训得对!”赵一诺看了一眼地上那些被摔碎的瓦罐,泪水一下子浦进了他的眼眶中,他用袖子粗鲁地擦了一下眼睛,丟下一句话,摔门跑了出去。
“臭小子,这么点大就说不得了,有本事你别回来了!”身后传来赵阿理声嘶力竭的一句怒吼。
一诺并不回话,只是大跨步地向前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只是想远离赵阿理,远离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远离每天傍晚他必须忍受的无休止地打骂……
对于一诺的出走,赵阿理每天都沉浸在自责中。“如果我那天不凶他,他就不会离家出走了!”赵阿理的心里反反复复地回旋着这句话。
原来那天,父亲不是无缘无故地发火,很多事情都积压在父亲的心里,只是自己不知道。在父亲粗暴的背后,一诺看到了父亲对自己深深埋藏在心的爱意,这一点,让一诺既喜悦又心酸。
一诺擦擦眼睛,转了个身,他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