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宗在位60年,自乾隆三年(1738年)首举经筵,至乾隆六十年(1795年)逊位,经筵讲学凡举51次。高宗初政,一遵其父祖旧规,经筵讲学皆于每年春秋各举一次,以示崇儒重道,孜孜向学。自乾隆十二年以后,除十八年举经筵于仲秋,其他各年皆于仲春举行。[1]
乾隆元年正月,高宗改元伊始,即面临御史谢济世著《学庸注疏》,以立异朱子一事。据议政之诸王、大臣称:“谢济世进自著《学庸注疏》,于经义未窥毫末。其称明初尊朱之令,以同乡同姓之故,名为表彰圣贤,实则推尊本朝。尤属谬妄无稽,甚为学术人心之害。”疏上,高宗采纳诸王、大臣议,将谢氏所著之书“严饬发还”[2]。二月,他又就谢济世著述和另一御史李徽所奏,请将《孝经》与《四书》并列一事颁谕,严加指斥。据云:
谢济世请用其自注《学庸》,易朱子《章句》,颁行天下。独不自揣己与朱子,分量相隔如云泥,而肆口诋毁,狂悖已极。且谓明代以同乡同姓,尊崇朱子之书,则直如爨下老婢陈说古事,虽乡里小儿,亦将闻而失笑也。李徽欲以《孝经》与《四书》并列为五,立义支离,属辞鄙浅。于宋、元大儒所论《孝经》源流离合,曾未寓目,即欲变乱历代论定,列于学官,数百年不易之旧章,亦不自量之甚矣。[3]
乾隆三年正月,高宗服丧期满,颁谕礼部,筹备举行经筵讲学。他说:
朕惟《四子》、《六经》,乃群圣传心之要典,帝王驭世之鸿模。君天下者,将欲以优入圣域,茂登上理,舍是无由。我皇祖圣祖仁皇帝,皇考世宗宪皇帝,时御讲筵,精研至道,圣德光被,比隆唐虞。朕夙承庭训,典学维殷,御极以来,勤思治要,已命翰林科道诸臣,缮进经史,格言正论,无日不陈于前。特以亮阴之中,经筵未御。兹既即吉,亟宜举行。所有典礼,尔部其诹日具仪以闻。[4]
二月二十四日,首举经筵大典。儒臣先讲《论语·为政》,高宗旋宣讲论;儒臣再讲《尚书·舜典》,高宗再宣讲论。此后,除乾隆五十四年君臣所讲皆以《论语》为题之外,先《四书》,后《六经》,遂成乾隆一朝经筵讲学之定规。其间,凡讲《论语》26次,《孟子》4次,《大学》9次,《中庸》11次,《周易》24次,《尚书》24次。
乾隆五年十月,鉴于理学不振,高宗颁发长篇谕旨,提倡读宋儒之书,研精理学。他说:
朕命翰詹科道诸臣,每日进呈经史讲义,原欲探圣贤之精蕴,为致治宁人之本。道统学术,无所不该,亦无往不贯。而两年来,诸臣条举经史,各就所见为说,而未有将宋儒性理诸书,切实敷陈,与儒先相表里者。盖近来留意词章之学者,尚不乏人,而究心理学者盖鲜。即诸臣亦有于讲章中系以箴铭者,古人鉴槃几杖,有箴有铭,其文也,即其道也。今则以词藻相尚,不过为应制之具,是歧道与文而二之矣。总因居恒肄业,未曾于宋儒之书沉潜往复,体之身心,以求圣贤之道。故其见于议论,止于如此。
至于为什么要读宋儒书,高宗的理由是:
夫治统原于道统,学不正则道不明。有宋周、程、张、朱子,于天人性命大本大原之所在,与夫用功节目之详,得孔孟之心传,而于理欲、公私、义利之界,辨之至明。循之则为君子,悖之则为小人。为国家者,由之则治,失之则乱。实有裨于化民成俗、修己治人之要,所谓入圣之阶梯,求道之涂辙也。学者精察而力行之,则蕴之为德行,学皆实学;行之为事业,治皆实功。此宋儒之书,所以有功后学,不可不讲明而切究之也。
在阐明应当读宋儒书的道理之后,清高宗进而指出,不可因理学中人有伪,遂置理学于不讲。他就此表示:
今之说经者,间或援引汉唐笺疏之说。夫典章制度,汉唐诸儒有所传述,考据固不可废。而经术之精微,必得宋儒参考而阐发之,然后圣人之微言大义,如揭日月而行也。惟是讲学之人,有诚有伪,诚者不可多得,而伪者托于道德性命之说,欺世盗名,渐启标榜门户之害。此朕所深知,亦朕所深恶。然不可以伪托者获罪于名教,遂置理学于不事,此何异于因噎而废食乎![5]
乾隆六年七月,在训饬诸臣公忠体国的谕旨中,高宗宣称:“朕自幼读书,研究义理,至今《朱子全书》未尝释手。”[6]同年九月,外放湖南督粮道的谢济世,于当地刊刻所著经书。高宗闻奏,就此颁谕军机大臣,责成湖广总督孙嘉淦予以销毁。他说:
朕闻谢济世将伊所注经书刊刻传播,多系自逞臆见,肆诋程朱,甚属狂妄。从来读书学道之人,贵乎躬行实践,不在语言文字之间辨别异同。况古人著述既多,岂无一二可指摘之处?以后人而议论前人,无论所见未必即当,即云当矣,试问于己之身心,有何益哉!况我圣祖将朱子升配十哲之列,最为尊崇,天下士子,莫不奉为准绳。而谢济世辈倡为异说,互相标榜,恐无知之人,为其所惑,殊非一道同风之义,且足为人心学术之害。朕从不以语言文字罪人,但此事甚有关系,亦不可置之不问也。尔等可寄信与湖广总督孙嘉淦,伊到任后,将谢济世所注经书中,有显与程朱违悖抵牾,或标榜他人之处,令其查明具奏,即行销毁,毋得存留。[7]
翌年正月,湖广总督孙嘉淦奏:“遵查谢济世所注经书,立说浅陋固滞,不足以欺世盗名,无庸逐条指渎。谨将原板查毁,并通饬收毁已印之本。”高宗于孙氏折批示:“所办甚妥,只可如此而已。”[8]
乾隆八年二月,高宗颁谕,令各省学臣以朱子所辑《小学》命题,考试士子。他说:“朱子所辑《小学》一书,始自蒙养为立教之本,继以明伦为行道之实,终以敬身为自修之要。于世教民心,甚有裨补。”[9]九年十月,翰林院重葺竣工,高宗亲临赐宴,训诫诸儒臣道:“翰林之职,虽在文章,要贵因文见道。尔诸臣当明体此意。”[10]宴毕,高宗向翰林院赠书,除自著《乐善堂全集》外,就是其祖当政期间所修《性理精义》。
高宗初政,恪遵其父祖遗规,尊崇朱子,提倡理学。因而从乾隆三年到十八年,在历年所举行的19次经筵讲学中,不惟讲官笃守朱子之教,而且高宗亦步亦趋,阐发朱子学说,君唱臣和,俨然一派兴复朱子学气象。
[1] 详见拙文末所附《乾隆朝经筵讲学一览表》。
[2] 《清高宗实录》卷11“乾隆元年正月乙卯”条。
[3] 《清高宗实录》卷13“乾隆元年二月庚辰”条。
[4] 《清高宗实录》卷60“乾隆三年正月癸亥”条。
[5] 《清高宗实录》卷128“乾隆五年十月己酉”条。
[6] 《清高宗实录》卷146“乾隆六年七月癸亥”条。
[7] 《清高宗实录》卷151“乾隆六年九月丁亥”条。
[8] 《清高宗实录》卷159“乾隆七年正月庚寅”条。
[9] 《清高宗实录》卷185“乾隆八年二月乙巳”条。
[10] 《清高宗实录》卷227“乾隆九年十月庚午”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