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楼印象(1 / 1)

我的黄鹤楼印象产生于童年。那是在1933年,由于父亲在武汉参与农民银行筹建工作,我们借住在粮道街靠近昙华林的一家老宅内。我与姐姐在胭脂路小学读书,记得学校在蛇山上,风景非常优美。有个星期天,父母带我们去黄鹤楼游玩,全家缓缓走在久经沧桑的石板路上,经由手工业匠人聚集的青龙巷,出巷口不久便到达黄鹤楼。我们在奥略楼上饮茶,远眺江景与汉江两侧的汉阳与汉口,饭后又到吕祖庙参拜,并且走近“孔明灯”仔细端详。这才发现,我们是站在突出于江岸的黄鹄矶上,只有站在此处的视角与视野,才能真正领略到“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情境。

作为刚满7岁的小学一年级学生,自然谈不上什么文学艺术方面的感悟。但回家后母亲却趁热打铁,叫我吟诵崔颢那首千古绝唱:“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简直是一幅全息画卷,白云黄鹤,仙人神话,名阁芳洲,烟波乡愁……从此刻骨铭心乃至融入我的生命,成为我对武汉最为美好的回忆。因此,我久久很难认同现今新修的黄鹤楼,常说一句不大讨人喜欢的话:“我与我的黄鹤楼已经随风逝去。”颇带一点文化遗老的酸腐。

其实我与许多顽固的“老武汉”一样,我们并没有见过真正的黄鹤楼,别说千年以上晋代、唐代的黄鹤楼,就连晚清重修的黄鹤楼也未曾亲眼目睹,我们所见到的无非是曾经承载过黄鹤名楼的历史遗址。但这遗址也是极其珍贵的,因为它不仅承载过历代不断重建的黄鹤楼,还承载着一千多年以来与黄鹤楼紧密相关的层层文化积累,其价值甚至已经远远超过黄鹤楼古建筑的本体。新黄鹤楼固然堪称建筑史上又一佳作,而且还与长江大桥连带产生了更为雄伟壮美的情景意境。但它毕竟无法代替那已经消逝的黄鹤楼历史遗址,因为那才是千古流传的众多诗文名篇吟咏的真正黄鹤楼文化场域。而对于我们这些“老武汉”来说,那黄鹄矶上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蕴藏着历代黄鹤楼的丰沛信息,因而也就形成了自己心目中的黄鹤楼,并且已经成为难以磨灭的美好记忆。

历史是由记忆组成的,但记忆并非全部来自实物,很多也来自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诗文、神话、故事、艺术等。所以许多黄鹤楼的痴迷者,其黄鹤楼的记忆包括“实”“虚”两个组成部分。所谓“实”,主要是指当年目睹者流传下来的记述、吟诵乃至建筑图录;所谓“虚”,实际上是已经超越实物本身的美学诠释、人生感悟乃至形而上的哲理追究。或许可以把后者称之为虚拟,但这个虚拟世界,毕竟是过去确实存在的历代黄鹤楼衍生的,因而它才能够成为一个绵延千古世代相传的文化流。我们不必为古代黄鹤楼连同它的遗址永远逝去而感伤,因为它的文化精魂已经融入武汉这座城市之中,而且是融入众多武汉人与武汉以外黄鹤楼痴迷者的生命之中。新的黄鹤楼固然不能代替原先的黄鹤楼,但新的黄鹤楼又将形成新的黄鹤楼印象,形成新的更为雄伟壮美的景观与更为辉煌灿烂的新黄鹤楼文化流。可以说,这是武汉文化又一个新的发端。

尊重历史,超越历史;研究历史,创造历史。这是我一贯提倡的历史观。我们不仅仅是历史文化遗产的守望者、讴歌者,我们更应该是新时代历史的参与者与创造者。21世纪应该也必将产生崛起于中部而为全国乃至全世界瞩目的新的黄鹤楼文化流,而且亦将源远流长成为后世人们所珍惜的荆楚历史文化遗产续篇。我很喜欢孟浩然那两句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所谓历史,无非如此。

因此,我赞赏《长江日报》创办《黄鹤楼·城周刊》,特别是它把“城市文脉的延续”作为一大心愿,更是深得我心。该刊在办刊宗旨中还表明自己不变的追求:“见证城市变迁,挖掘城市内涵,彰显城市魅力,促进城市发展。”这也正是我现在所做的一部分工作与晚年人生追求。这个副刊由于取名精当,理念正确,而且广泛团聚了一批热心的作者与志愿工作者,因此办的很有朝气,内容生动活泼,而且雅俗共赏,具有较高文化品位。据我所知,该刊已经拥有众多相对稳定的读者群,在社会上产生比较广泛的良好印象,成为《长江日报》颇具亲和力的重要品牌。作为读者与作者之一,我自当勉尽绵薄,继续为该刊的发育成长当拉拉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