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震西域(1 / 1)

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年中,随着孝明帝刘庄驾崩,西域进入了多事之秋,都护陈睦被杀,关宠战死,耿恭率残部撤回敦煌,西域只剩班超,可谓真正的“孤立无援”。建初元年(公元76年),新皇帝刘炟担心班超独木难支,干脆下诏召班超回国。

此时,班超驻屯疏勒国的槃橐城,正疲于应付龟兹、姑墨[5]的进攻,忙得焦头烂额。

说到这里,不得不解释一下为什么在疏勒国的班超和在疏勒城的耿恭没有相互援助,免得大家误会。话说,东汉时,西域有疏勒国,这是一个国家,在西域南北两道的交会处;还有疏勒城,这是一座城池,位于车师国境内。疏勒城并不在疏勒国的范围之内,也就是说,疏勒国里没有疏勒城。

这样一说,大家就不会迷糊了,但随即又可能会有我多此一举,说了段废话的感觉。没错,所谓废话,就是说了等于没说,但没说绝不等于说了的话,因此上一段就是典型的废话。

班超好不容易顶住龟兹和姑墨的进攻,随即便接到新皇帝召他回京的命令。既然是皇帝的命令,哪里有商量的余地?班超只好准备动身回国。

一听班超要走,第一个不干的就是疏勒王,而且“举国忧恐”。原因很简单,在班超来之前,疏勒国曾被龟兹攻破,疏勒王被杀,换上来的国王是龟兹人兜题。后来,班超朝小道进入疏勒国,命手下田虑只身入槃橐城说降。

那田虑既然能在班超手下做事,定也是个勇敢过人的壮士。他事先得了班超“劝降能动嘴就动嘴,动嘴不行就动手”的嘱咐,又沾染了班超的一身胆气,竟在城中只身擒拿了兜题。随后,班超入城,另选原疏勒王的侄子榆勒为王,稳定了疏勒国的局面,并把槃橐城作为他在西域的根据地。

有了这段因缘,疏勒国君臣自然不肯放班超回去,可班超又非回不可。劝阻无效之后,疏勒都尉黎弇替疏勒国王把话挑明了:“大人如果弃我们而去,我们肯定会被龟兹国打击报复,甚至灭国。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个结局。”

黎弇所说的,班超何尝不知,可他还是得走。

黎弇一看,没办法了,只能使出最后一招,他拔出刀便在自己脖子上一抹,希望能以死改变班超的决定。

班超心里已为其所动,但君命不可违。他看着黎弇的尸体,许久后默默地鞠了一躬,然后上马转身离开,留下背后疏勒君臣一片哀鸿……

出了疏勒国,踏上归途的班超进入于窴国。于窴虽然是大国,但对班超的依赖并不比疏勒国小,表现更是比疏勒国有过之而无不及。于窴国君臣痛哭流涕地表示他们早已把班超看作自己的父母,实在不能离开他。

班超也很感动,但还是准备走。于窴国一众君臣看言语不能打动班超,干脆一拥而上,死死抱住班超**马匹的四条腿,集体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诉求。

这可比之前疏勒都尉黎弇自杀的做法要强多了。人家要走你就抹脖子,多少有点儿道德绑架的意思,甚至还有可能适得其反。我要是班超,如果还不走,不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继续玩命?而于窴国君臣就实际得多,一人甚至多人抱住一条马腿,这个负荷远远超过了马本身能承受的程度,让马举步维艰,这样既能达到想要的效果,又最大限度地降低了对自己的伤害。

这下班超真的动心了。他清楚自己这一走,之前多年的努力就相当于白费,朝廷将再次失去对西域和丝绸之路的控制。而且,自己的志向是什么?是在西域建功立业,是做如张骞、傅介子一般的英雄,而英雄是不会半途而废的!

就这么走了,自己甘心吗?

不甘心!

班超真的不甘心。终于,他决定留下来。反正违背上级意愿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而且,班超知道,领导做事向来注重结果,过程什么的,在结果面前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此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皇帝召他回去无非怕他独木难支,如果他支住了,甚至替朝廷撑起西域的一片天,那皇帝不仅不会责怪他,还得给他鼓掌叫好。

班超的决定很是大胆,因为再怎么说,他的行为都是抗旨。如果他在西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成绩,就逃不过砍头抄家的下场。因此,所有问题此时都归结于一点:在这种困难时刻,班超能不能迅速在西域做出一番成绩。

既然如此,班超就不能犹豫,况且他也没时间可浪费,至少在他抗旨的消息传到洛阳之前,自己必须马上做点儿什么。

于是,班超对于窴国那群视他如父母的君臣做出了决不放弃他们的承诺,然后掉转马头,开始向疏勒国折返。

疏勒国的情况不出班超所料,就在这一来一回的短短时间里,为了避免龟兹国的报复,疏勒国已有两座城投降龟兹,并同亲乌孙的尉头国[6]结成联盟。

这变节可真比变脸还快啊。

这一切都在班超的预料之中。班超太熟悉西域诸国这些人的心性了,所以疏勒国投靠龟兹,他并不担心,但他不担心不代表旁人不担心。

要知道,直到这个时候,班超手下依然只有原来那三十几人。况且在西域折腾这几年,即使再勇武、再小心,恐怕也难以避免出现伤亡、减员,因此现在班超的手下可能还不到三十六人。这区区三十几个人,如何才能震慑西域五十几个国家?

班超早计划好了,他有随时为国捐躯的觉悟。后来,班超在建初三年 (公元78年)给皇帝的上书中表明了自己的心志:“实愿从谷吉效命绝域,庶几张骞弃身旷野。”而且,班超不是蛮干,他深谙以最少代价换取最大战果的办法:“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后汉书·班超传》)

班超先带着手下化装潜入城中,捕杀了反叛投降的人。疏勒国臣民一看班超回来了,马上和龟兹划清界限。随后,班超率疏勒国的士兵对尉头国发动突袭,击杀尉头国六百余人,迅速稳定了疏勒国及周边地区,以行动向新皇帝证明,有他班超在,西域没什么可担心的。

到了建初三年,班超率疏勒、康居[7]、拘弥[8]、于窴四国联军一万人,对姑墨发动了进攻。联军很轻松便取得了胜利,攻破姑墨石城,歼敌七百。

此役后,班超经过自己在西域的经营,用行动向皇帝证明了自己在西域的能力,估计皇帝不会再翻两年前自己抗旨的旧账了。于是,班超信心大增,上书皇帝,说明目前鄯善、于窴、拘弥、莎车[9]、疏勒、月氏、乌孙、康居等国已表示愿意归附汉朝,剩下算是障碍的,只有龟兹而已,其余小国皆不值一提。因此,班超准备打通葱岭讨伐龟兹,进而**平西域,希望得到朝廷的增援。

班超请求增援了,这个率三十六人在西域坚持了五年的班超居然请求支援了!

这个消息在朝廷激起了不小的波澜。皇帝刘炟人还算不错,尽管两年前班超曾抗旨,但观其今日的所作所为,这旨抗得有理,抗得有利,抗得有节。刘炟非但不打算跟班超算旧账,还觉得“爱卿所言甚是”,于是下诏招募敢于去西域的勇士。

可世上如班超者可谓凤毛麟角,哪怕整体水平次于班超的勇士也不多见。选来选去,军中仅有与班超志同道合的徐幹自告奋勇,愿意去西域辅佐班超。

那就没得选了。建初五年(公元80年),皇帝封徐幹为假司马,率千人赴西域增援班超。

有人或许又会觉得,这“千人”能顶个屁用?

非也,顶不顶用,那得看是谁用。如果是我等,自然多多益善,带多少人都不嫌多。可是对班超来说,带三十六个人就可以立足西域,如给他一千人,搞好了甚至够他把西域翻过来。而且,班超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莎车、疏勒两国之间田地肥广,足够一两千人屯田,实现自给自足,不需要朝廷过多的后勤支持。

得了徐幹的支援,班超却没有如他上书时说的,直接去踏平龟兹。因为他说龟兹是唯一障碍的时候是建初三年,等增援到的时候已经是建初五年。西域那地方,很多小国夹在大国之间常常朝不保夕,人心更是朝秦暮楚。何况汉朝的这次增援来得也忒慢了,导致有些国家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认为汉朝并不愿出兵西域,于是莎车国投降了龟兹,疏勒国都尉番辰也投靠了龟兹,把班超压制在槃橐城。

现在班超得了徐幹的增援,终于有足够的力量反击。他首先消灭番辰,重新整合了西域诸国,然后准备向龟兹进攻。

就在这个时候,班超犯了个不大不小的失误。他再次向皇帝上书,说龟兹旁边有一大国叫乌孙,有骑兵十万,当年武帝时期它曾与汉朝和亲,到了宣帝时又曾出兵助汉朝攻击匈奴。而且,他已经联系上乌孙,因此建议朝廷和乌孙结盟,双方一起夹击龟兹。

也不知道班超是怎么想的,上次求援,前后就拖了将近两年时间,最后虽然等来了增援,却也错失了进攻的良机。现在他有兵有将,却准备等朝廷先派人去和乌孙搞关系。都说“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班超显然不信这个邪,偏要亲身尝试,结果差点儿摔个马趴。

之所以说这是班超的失误,是因为从后来的事得知,班超自己就能摆平龟兹。而且,班超在建初五年(公元80年)上疏,但到建初八年(公元83年),朝廷出使乌孙的使者才到西域。来得迟也就算了,来的这个叫李邑的使者还是个没胆的腌臜货。到了于窴国,听说龟兹正在攻打疏勒国,也就是听说而已,人还没见着,李邑便已吓得半死,再不敢前进半步。

可一直留在原地不动不是个事儿啊,为了掩饰自己的怯懦,李邑总得干点儿什么。人虽是高级灵长类动物,但归根结底还是“动物”,同样适用生物学上“恐惧导致攻击”的原理。思来想去,内心恐惧的李邑决定向班超发动攻击。

李邑这是什么逻辑?我猜想是这样的:在他看来,虽然是皇帝让他出使的,可他李邑惹不起皇帝啊,而如果没有班超出的馊主意,皇帝就不会派他出使,他李邑也就不会来到西域这水深火热的危险之地。虽然这个时候皇帝已经给了班超“假鼓吹麾幢”,等同于朝中大将的待遇,但这并不妨碍李邑往班超身上泼脏水。

李邑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给皇帝上书一封“告发”班超,想着至少也要把皇帝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李邑说,来到西域后,发现班超很有问题,不仅坐拥娇妻,还生了儿子,准备在这山高皇帝远的西域做一辈子土皇帝。

班超不知怎么的,很快得了消息,之后每次见到李邑,心里都是万马奔腾,嘴边总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虽然班超在西域确实有了小儿子,但他在中原时早已娶妻生子,因此顶多算纳妾,怎么算坐拥娇妻呢?不过,这都是次要的,现在重要的是,班超要消除皇帝对自己有可能产生的怀疑,于是他只能忍痛休妾明志。

李邑这个人是刘炟自己选的,可见他选人的眼光不行,但好歹刘炟的脑子还是清醒的。他马上下诏斥责李邑:“如果班超如你所说,他手下那一千思归之士会答应,还和他同心戮力?你这分明是瞎扯!”

然后,皇帝给足了班超面子,下诏命令李邑必须听班超节度,至于是去是留,全听班超的意思。

班超拿到皇帝的诏书,在感叹“陛下圣明”的同时,多少会后悔自己之前过早地做出休妾的决定,后悔自己不够镇定,对皇帝信心不足,也对不起陪他在西域吃苦多年的这个女子。如果等等皇帝的诏书,班超大概就不需要休妾明志。

唉,草率了。

班超毕竟有大将风度,没有趁机给李邑穿小鞋。既然李邑没胆留在西域,班超就让他把乌孙侍子送回了洛阳。

选了李邑这么个货色出使,皇帝刘炟大概也挺不好意思的,赶紧又给班超派去八百人增援,让他继续讨伐龟兹的计划。

这时候班超手上有了差不多两千人,实力之强可谓史无前例。可时间已经来到元和元年(公元84年),西域的情况与建初五年(公元80年)时相比又发生了变化,班超不得不先摆平那些降而复叛的国家。

事实证明,只要班超有足够的力量,汉朝并不需要乌孙的协助便可以摆平西域。元和三年(公元86年),班超斩杀诈降的前疏勒王忠;章和元年(公元87年),趁着北匈奴大乱,班超率于窴等国联军两万五千人进攻莎车国,假装撤退声东击西,破莎车,逼退前来救援的龟兹联军五万人。

一时间,西域诸国大震,但这相比于三年后班超面临的考验还不算什么。

永元二年(公元90年),一支神秘大军出现在西域。这支队伍来历之神秘,数量之庞大,装备之精良,都是之前数十年前所未见的。这样一支军队的出现不可能不引起班超的注意,更何况他们也未曾想隐瞒行踪,因为他们的目标就是班超。

班超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根据情报显示,这支军队至少有七万人,来自月氏,为首的将领是“副王谢”(名“谢”,“副王”为其头衔)。因为班超之前拒绝了月氏提出的和亲要求,让他们丢了颜面,所以大军此来目的只有一个:干掉班超,教训一下汉朝。

作为后来人,我们知道,当时班超的情报是有偏差的。这支军队并不是来自月氏,而是来自月氏的贵霜部落在公元1世纪上半叶建立的贵霜帝国。这个贵霜帝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极了不起的,被认为是当时欧亚四大强国之一,鼎盛时期拥有人口1380万、士兵二十多万,疆域辽阔,包括中亚、阿富汗和印度半岛西北部,形成连亘中亚和北印度的庞大帝国,国都在布路沙布罗(今巴基斯坦白沙瓦)。

公元90年前后,贵霜帝国日渐强盛。当时贵霜帝国主政的是他们的第三任君主、自称“伟大救世主”的阎膏珍,而此次军队的统兵大将则是阎膏珍最为信任和得力的副手“副王谢”。

一个人有自信当然是好事,但如阎膏珍这般以“救世主”自居,还冠以“伟大”二字的,就不免过于自负,给人一种没见过世面的井底蛙的感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贵霜敢主动跟汉朝提和亲,且被拒绝后竟然敢出兵报复。虽然史料上对“副王谢”没有过多记载,但物以类聚,作为自信到自大地步的阎膏珍的亲信,这个“副王谢”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大概也有了轮廓。因此,他日后的表现,大家也能猜到一二。

自认为是救世主的阎膏珍在公元88年左右派使者到西域,跟班超表达了想跟汉朝和亲、迎娶汉朝公主的要求。

章和二年(公元88年)正月,孝章帝刘炟驾崩。这个时候朝廷怎么可能谈和亲?更何况贵霜对于汉朝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国家,两国间流通的除了狮子、长颈鹿,就是通过丝绸之路进行贸易的玉石。问题是,玉石这玩意儿又不是刚需,况且双方的交易量也不算大,这笔买卖实在可有可无。因此,贵霜之于汉朝,属于大年三十的凉菜——有它过年,没它也过年。现在贵霜人拿着这碟凉菜进来,竟要主人家配一桌阔绰大气的硬菜,试问有谁会答应?于是,班超没有请示皇帝便果断地一口回绝了贵霜的和亲要求。

这下没赚到便宜的贵霜人不干了,要展现实力,用拳头表明自己配得上一顿大餐。

阎膏珍大概平时在中亚那边打小国打出了优越感,没打过什么大仗、硬仗,更没发动过大规模的远征,也选择性地遗忘了月氏人当年是被匈奴人赶到中亚去的,而匈奴又已经被汉朝干趴下的事实。现在阎膏珍脑子一热就要来跟汉朝干架,这不相当于孙子打爷爷,那还能不被教训?

虽然贵霜帝国在亚欧四大强国中居于末席,在西域他国眼里也足够强大,可跟四大强国之首的东汉王朝相比,就差得太远了。当年的漠北决战,武帝刘彻倾全国之力,也不过将十万大军推进两三千里,后勤便已力竭。现在贵霜人居然远涉万里而来,只要汉朝的将领脑子没进水,贵霜人的结局便已经注定。

虽然班超没搞明白对手的来历,但这无碍大局,谁来不是打?再说,班超的脑子不仅没进水,还清醒得很。他十分淡定地看着这支远道而来的大军,安抚手下那些被敌军人数惊呆的士兵,然后一句话点中了要害:“月氏人虽多,但他们跨越葱岭从几千里外的地方过来,后勤怎么保障得了?我们只要把附近所有的粮食都收了,然后据城而守,坚持一段时间,月氏人就得饿肚子,到时候他们不投降就得饿死。前后不过几十天的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当然,我私底下揣测,班超心里可能还是有点儿紧张的,毕竟贵霜人是他招惹来的。万一没打赢,他即便能逃命,皇帝那边也不好交代。但从另一方面讲,适度的紧张可以提高人的兴奋性,保持头脑清醒和提高反应能力。这都有利于班超指挥这场战斗,况且他已经找到了致胜的关键点,剩下的只是执行计划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对简单和乏味了。班超让手下们出去坚壁清野,把附近国家的粮食都收了藏起来,然后就是闭门不出。

副王谢带着七万人一开始志得意满,但经过万里的跋涉后,他们出发时的那股子锐气已经差不多全丢在路上了。等他们已经半死不活,终于要和汉军对阵时,副王谢的精神头又上来了,甚至有种现代人网恋“奔现”的感觉:之前听闻班超如何如何厉害,结果都是传闻而已,真人不过如此,就是个见光死的货色,竟连对阵的勇气都没有!

“来人!传令下去,休息一夜,明日与敌军决战!”副王谢带着队伍列阵城下,班超不为所动。

“来人!传令下去,明日再战。”

情况依旧,班超岿然不动。

“明日再战。”

…………

副王谢显然没班超那么好的耐心,几天后贵霜人开始强攻。

要知道,在攻城战中,人多并不算什么太大的优势,毕竟战线只有那么长,一次能上来的人就那么多。只要守城的士兵不慌乱,能有效杀伤前几拨攻城队伍,剩下的队伍大概率得回去休整。如果守城的队伍事先有准备,在物资储备方面做足功夫,即便人数只有进攻方的十几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守个一年半载也不是不可能。因此,别看班超只有两千人,守住小小一座城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弩箭和落石的招呼下,贵霜的攻城队伍很快就支持不住了。副王谢只能黑着脸下令:“明日再战。”

可明日的情况就会比今日强吗?在连续受挫之后,副王谢有了重大发现:军队的粮食快吃完了!

没粮怎么办?

去抢啊!——这是贵霜人一路走来百试百灵的解决办法。

他们去了,可把附近都翻了个遍,就是找不到粮食。

断粮对于军队而言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若解决不了,队伍不是会溃散就是会哗变,这下副王谢的脸更黑了。

大帐中,黑脸的副王谢来回踱着步,看着身旁西域诸国的地图,现在贵霜周围的国家几乎都倾向汉朝。最后,副王谢做了一个之前他十分不屑的决定:派使者携带大量金银珠宝向龟兹求援。

贵霜军粮少,这不出班超的预料;副王谢向龟兹人求援,这更是早在班超的计划之中。因此,班超早已派数百人在通往龟兹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好,等贵霜的使者路过,二话不说便劈头盖脸地一阵掩杀,不仅贵霜人一个没逃掉,其携带的金银珠宝也被汉军全数打包带走。

这边副王谢又等了两天,还在纳闷儿派去的人怎么没消息,难不成龟兹人敢不给他面子?班超不紧不慢地让手下把贵霜使者的人头展示给副王谢看。

副王谢这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早被班超预料到了,不由得大惊失色,加上又被班超拖了两天,军中已经开始断粮,想再做其他计划已然来不及了。

为之奈何?

这时候,副王谢没有丝毫犹豫,马上做了一个决定。他的这个决定非常符合一个自以为是又狂妄自大的人受挫之后的反应:派使者向班超请罪认错,而且态度还很诚恳,要求也非常实在——什么金银细软、武器装备,都是身外之物,不要了,只要能活着回去就好(愿得生归)。

班超本就不想跟副王谢死磕,毕竟人家有七万人,逼急了被他反咬一口,自己也不好受。于是班超做出绝不追击的保证,让副王谢安心地带着他的人返回月氏国。

班超在城头以胜利者的姿态目送副王谢及其手下狼狈地离去。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弄明白和他对阵的并不是月氏,而是更为强大的贵霜帝国。

但这又怎么样呢?

班超以两千人扛住了贵霜七万远征军的进攻,而且赢得极其轻松。这个战绩让西域诸国大为震惊,龟兹、姑墨、温宿[10]这几个原本打算继续对抗班超的国家自觉实力远不能和贵霜相比,与其等着班超上门羞辱,不如趁早投降算了。反正在西域诸国人眼里,败给一个强者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苦非得多挨顿板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永元三年(公元91年),龟兹、姑墨、温宿三国向班超投降,班超也因功接到了皇帝任命他做西域都护的委任状。

随后,班超将战线前移,把他的都护府设在龟兹国的它乾城,又让已经升为都护长史的徐幹屯守疏勒国,准备向西域不服王法的最后三个国家——焉耆、危须[11]、尉犁[12]——发动最后的进攻。

焉耆三国绝非有自信或是死硬之辈,只是因为之前曾袭杀前任都护陈睦,惧怕汉朝的报复,因而实在不敢投降。可班超不打算放过他们,永元六年(公元94年)七月,班超率龟兹、鄯善等八国联军七万多人进攻三国中最强的焉耆,开始拔西域版图上的最后三颗钉子。

班超可以以两千人对抗贵霜的七万人,不代表焉耆也可以以几千人对抗班超的七万人,即便焉耆是三国中最强的一个。

大军开拔之后,先到尉犁地界驻扎下来。这时候班超给三国发去最后通牒:“都护大人亲自前来,是为了镇抚尉犁、焉耆、危须三国。如果三国有悔改之心,国王当亲来迎接,完事就可以回去。”

三国中的危须国早在建初二年(公元77年)就已经被班超灭过一次,后来虽然悄咪咪地复国了,但心理阴影是难以消除的,危须国王这次没等班超的大军到来便抢先一步跑路。焉耆国王同样不愿意和班超对战,就假模假式地带着宝物去和班超见了一面。虽然双方见了面,也不疼不痒地说了一堆废话,可焉耆国王有个原则:见面,可以;给点儿东西,也行;但班超不能带军队入焉耆国境。

这不是准备糊弄过关吗?班超可不会轻易上当。等焉耆国王一离开,班超的大军便继续向焉耆前进。

焉耆之所以敢糊弄班超,全仗着入焉耆的必经之路上有条河,而河上只有唯一一座可通过的桥,叫“苇桥”。国王回到焉耆,马上派人把苇桥拆了,以为这样一来班超的联军将无可奈何。

这点儿小困难怎么能难倒班超?过河走桥当然最快最省事,可谁说过河就一定要走桥?既然没桥可走,班超便派手下沿河上下游寻觅,很快便找到一处水浅的所在,然后全军冒着齐腰深的河水武装渡河,于七月的最后一天出现在离焉耆王城二十里的地方。

这下焉耆王彻底蒙了,以为班超乃神兵天降,怎么办?

接下来有两条路给他选:上策是趁联军还没彻底包围王城,集体逃亡,这样虽然狼狈且艰难,但至少短期内能保命;下策是出城投降,这样做的优点是相对容易,而且投降只输一半——把自己的性命交给班超,虽然有些人可能会死,但被赶尽杀绝的可能性不大。

当然,还有一条路,就是拒绝投降,拼死抵抗。

这是下下策,依双方的实力对比,这明显就是条死路,焉耆国上下集体玉碎的可能性大于百分之九十,根本不能考虑。

最后,经过一夜的思考,焉耆国相等数十人选择了逃亡之路,焉耆王和尉犁王则带着部分手下投降班超。

至此,自从张骞凿通西域以来,汉朝第一次实现了对整个西域的控制。班超在第二年(公元95年)因功被封为定远侯。

班超在西域能成功,他自己卓绝的个人能力无疑是重要原因,但同样不可忽视的是他背后有东汉王朝这个当时世界第一的强大国家做后盾。当时的汉朝,人口、经济、文化、科技、军事各个方面均处于世界第一的水平。正因为汉朝的强大,才能对西域诸国产生足够的威慑力,所以班超才能无往而不利。

只有国家强大,才能给个人一个更大、更高的展示自我能力的平台,古往今来皆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