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显无疑是个坏人,还是个阉人。小时候受电视剧的影响,我们总爱把那些坏阉人想象成一个面白无须、细皮嫩肉、举止行为阴阳怪气,平时一无是处,只懂得在背后耍阴谋的形象。作为阉党干政的先行者之一,石显却是有本事的,毕竟如果没有两把刷子,想在坏人堆里露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作为顶尖的坏人,石显有两个拿手本事:一是明习法令,善于理政;二是聪明且善于揣测上级的心思。按理说,这是两个中性的优秀技能,无论好人还是坏人都需要它们。只可惜,它们错生在了石显的身上,因为石显的性格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阴贼且睚眦必报。性格决定了一个人内心的善恶,石显有这样的性格,也就注定他必将成为一个坏人,加之他又有这样的技能,因此便铸就了一个不一般的坏人。
我们在前面提到过,宣帝看中石显和弘恭,一是因为他认为阉人不会结交朋党,二是看上了他们的才能。然而,刘询是一个精于吏治的皇帝,能把朝中各个官员拿捏得很好,只让石显发挥他的才能,而压制他的性格缺点。可满脑子只知道仁义道德的刘奭完全没有遗传他父亲的天赋,加上自己身体又不好,一看先帝给自己留了这么个能干的臣子,干脆就甩手让他去干,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种不可或缺的依赖感。结果,朝廷事务都由石显代为决定,百官平时看见石显比看见丞相都恭敬。这下子,石显就更如脱缰的野马,无人能约束了,本来被皇帝拿来当枪使的他现在可以反过来把皇帝当枪使了。
依靠着皇帝的无知和无能,石显迅速扳倒了萧望之,可石显仍有隐隐的不安,因为他太了解眼前的这个皇帝刘奭了,懦弱和心软是他作为皇帝的致命伤。依刘奭的性格来看,只要萧望之不死,总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果然,没出两个月,刘奭就想起萧望之的好了,给他封了个六百户关内侯的爵位和给事中的官职,让他每月初一和十五上朝,并且把他的座位安排在紧挨着将军的位置,给予了他远高于其官职的地位。
这还不算完,又过了一个月,刘奭又想起刘更生和周堪来了,要让他们做谏大夫。这下,石显和弘恭不干了。好不容易摆平了这几个家伙,怎能让他们没两个月就又重新蹦跶起来?于是,他们赶紧出言反对:“陛下,周堪、刘更生这两个人前阵子刚被贬为庶民,如果一下子就提拔他们做谏大夫,那不等于向天下人承认陛下之前的决定是错误的吗?如果陛下要用他们,也应该从底下一步步提拔,不如先让他们做个中郎吧。”
刘奭一听,是啊,怎么能丢自己的脸呢?于是,他就把原来要提拔周堪和刘更生两人做谏大夫的旨意改成了提拔两人做中郎。
这里有必要跟一些不是很了解汉代官员制度的读者解释下,为什么周堪等人去做谏大夫,石显会这么着急,宁可退一步让他们做中郎。
虽然从制度上说,谏大夫和中郎两个官职都不大,谏大夫的俸禄是比八百石(相当于八百石),中郎的俸禄是比六百石,但实际上两者的差距远大于两百石。在汉朝,但凡官职中有“大夫”二字的人都极为牛叉,因为他们可以直接参与国家法令制度的谋议和制定。就连大夫中排在最末的“谏大夫”也不可小觑,因为他们的职责用四个字概括就是“直言极谏”,不但可以参与朝议,甚至还可以直接干预皇帝的决策。相比之下,中郎虽然也是皇帝的近侍,也很神气,却是备用官员,去向也多为外补地方官吏。只要石显在一天,他们能不能“补”还不一定。
心里头拿不定主意的刘奭虽然同意了让周堪和刘更生做中郎,但是石显和弘恭的心仍无法放下,谁知道这想一出是一出的皇帝明天又会有什么新想法。
不行!一定要尽快干掉萧望之、周堪和刘更生!
石显嘴上大呼“陛下圣明”,心里却在暗暗发狠。
不出石显所料,没过多久,刘奭渐渐又开始想起萧望之的好了,而且越想越不能自已,觉得萧望之应该做丞相,有一天甚至情不自禁地跟侍从们说:“你们觉得朕让萧望之做丞相好不好啊?”
当然,刘奭或许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未必真就会有什么行动。但就这么一句,也足以让石显和弘恭紧张起来,他们马上找到史高商量对策。毕竟以石显和弘恭为代表的宦官,与以史高为代表的外戚们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绝不能让萧望之有一丝一毫翻身的机会。
也该萧望之倒霉,这时候他这边又出了个帮倒忙的人。
周堪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了皇帝的话,认为既然皇帝有重用萧望之的意思,那么只要萧望之做了丞相,扳倒石显等人岂不是很轻松的事情?所以,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促使皇帝下定这个决心。
可是,这个话周堪不能直说,而且即便他直说了,也未必有用。那怎么才能让皇帝下定决心呢?周堪自有主意,他是这样想的:刘奭是学什么出身的?儒学。儒家讲究的是什么?是天人一体。
好,有些话既然人不方便说,那就让天来说。于是,周堪拟了一份奏章,大意是说前段时间陇西地区发生了地震,想来上天是有用意的,这是在告诫皇帝应该罢免石显、弘恭之类的阉人,提拔像萧望之一样有才能的贤人,这样才能大开太平之门,平息上天的愤怒。
书罢,周堪还留了个心眼儿,他自己并没有出面,而是托一个远房亲戚上书。周堪可能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虽然他知道避人耳目,但就这份奏章而言,其水平的确不敢恭维——意图、指向都如此明确,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石显等人,此书的作者非萧望之即其朋党吗?
果然,奏章刚递上去,还没等说动皇帝顺天,石显就先说动皇帝追查奏章的幕后黑手。要追查这个还不简单吗?上书的人有名有姓有地址,抓来一顿拷打就什么都说了,果然是周堪所为。这下,周堪连后备官员都做不成了,又被一撸到底,做了庶民。
解决一个周堪显然不能满足石显一伙人,他们打算将此事扩大化,进而牵连到萧望之。就在石显等人正没主意的时候,萧望之的儿子萧伋大概受了周堪的传染,也犯了浑,同样上书皇帝说:“上次我父亲无缘无故地受冤枉坐了牢,这事陛下您得查查,给我们个说法。”
查什么查啊?这不是要抽刘奭的耳光吗?于是刘奭也不批示,直接把萧伋的奏章交给大臣们讨论。大臣们哪个不是贼精,萧望之和石显、弘恭一伙的争斗,大家都看在眼里,以前萧望之辅政时都斗不过石显,更何况是眼下这种局面?谁会为了他说话?
因此,大臣们很快就取得了一致的结论,根本没人提萧望之是否冤枉,而是深挖其用心:“上次萧望之的罪过是明确的,可他非但不思悔改,反而教唆儿子上书,这有失大臣的体统,是大不敬的罪过,应当把他交给廷尉处理。”
这时,石显和弘恭趁机落井下石,跟刘奭说:“上次陛下饶过萧望之,还赐给他爵位,这是给了他一个错误的信号。他现在自认为是陛下的老师,不管自己做什么事情,陛下最后都不会把他怎么样。他让自己儿子上书所说的话,不正是把错都归到陛下身上吗?如果不让他坐几天牢吃吃苦头,恐怕天底下就没几个大臣把陛下您的威严放在眼里了。”
刘奭这次不傻了,知道大臣们要把萧望之“交给廷尉处理”是什么意思,可萧伋的上书驳了他的面子,石显的话又戳中了他的痛处,他也不顾及什么老师不老师了,只是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萧太傅为人素来刚强,恐怕不肯就这么到牢里去吧?”
其实,石显了解萧望之,以他估计,萧望之是受不了这种打击的,而他要的就是这个!石显拍着胸脯保证:“人都是惜命的,况且萧望之犯的不过是小罪,陛下放心,他犯不上为此送命。”
刘奭以己度人,认为石显言之有理,大笔一挥,在大臣的朝议上圈了一个“可”字。可怜萧望之!他教出一个蠢学生,又错误地投入了自己不擅长的政治斗争,因此,他的失败是注定的。
石显还怕萧望之这次死不了,便又生了个坏心眼儿。首先,在替皇帝拟定圣旨时,他故意不说明具体的事情,只是再次让萧望之“致廷尉”。然后,他又假借皇帝的旨意,命令太常调动皇宫的侍卫部队将萧望之家团团围住,名义上说是怕萧望之逃跑,其实是想制造一种灭门抄家的架势。皇帝的旨意一到,萧望之看着宅子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恐慌之中,他向身边一个叫朱云的学生询问意见。
朱云是个鲁国人,崇尚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宁死不能受辱的气节,主张老师应当自尽以保全气节。
萧望之经朱云一怂恿,顿时心生绝望,仰天长叹:“老夫好歹也是几次差点儿出将入相的人物,现在都六十多岁了,怎么能在牢狱中苟活?!”于是就饮鸩自杀了。
这下果然遂了石显的意,而我们可爱的刘奭再次后知后觉,捶胸流泪地说:“朕就说过,老师是不会愿意到监狱里去的,你看你们,果然害死了我尊敬的老师!”一看皇帝哭了,一旁的石显赶紧跪下磕头认错。
当然,刘奭的话虽是这么说的,可这并不能说明他对萧望之到底有多少真情,同样也说明不了他真的有多伤心,因为他在伤心之下仅绝食了一顿,石显和弘恭等人也仅是脱了帽子跪了半宿而已,并没有受到任何其他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