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嘴虫(1 / 1)

乾隆三十六年春,一位姓刘的文士乘船路过镇江,为风暴所阻,被迫避入码头。他的船刚刚系缆停好不久,风势转剧,江上一艘客船趋避不及,被强风吹翻,满船的人货尽皆落水,箱笼什物漂满了一江。岸上登时大哗,“救人”之声此起彼伏,文士随人群躲在遮风之处,伸长了脖子观看,只见几艘船冒着大险撑到江心,将落水的商旅一一救起,岸上人群一片彩声如雷,这时又有人奔走呼喊,招呼打捞沉货。

那个时代,造船技术尚欠发达,长江上民船倾覆事件时有发生。俗话说“靠水吃水”,在船难多发地段,就出现了一种职业,这行人熟谙水性,专门靠替人打捞落水的货物赚钱,民间称之“水鬼”。像这样的大风天气,早已有水鬼在码头上候着了,一声唿哨,咄嗟立至。此辈多半是精壮的小伙子,辫子盘在头上,**着上身,露出黝黑遒劲的肌肉,有些人鞋都不穿,有些人带着长竿、抓钩。那些把货物落在江里的客商见了,忙迎上前去同领头的水鬼商量。行有行规,照规矩办事,价钱很快议妥,领头的三言两语分派完毕,众水鬼也不管风大浪急,踊身泅进滚滚江水。

浊浪翻腾中,一众水鬼起伏出没,配合无间,真好似游鱼一般。不消一个时辰,诸般货物尽数打捞出来。此时恰好风偃雨歇,客商们纷纷跑到岸边检点自家货包,那群水鬼却大声喧嚷起来,文士躲到旁边一听,原来是有个水鬼没能上岸。

“阿虎这小子跑到哪里去了?”一人笑道,“不会是在水底藏金子吧。”

“莫要胡说!”领头的四下环望一周,没有发现那个名叫阿虎的水鬼的任何踪迹,他指着几个人道,“你们几个,下去瞧瞧。”

被点名的几个水鬼嘻嘻哈哈扎进水里,须臾便浮了上来,像躲什么似的飞快游上岸,满脸的慌张恐惧。年纪较轻的声音里有了哭腔:“下……下面有怪物!”“阿虎哥给怪物咬住了,上不来!”

几个人连比带说,说得都是同一件事:那名失踪的水鬼,是在水底给什么东西绊住了,拉扯不开,生死未卜,要救人,看来只有连那咬住他的怪物一起拖出水。

领头人当机立断,喊船家借了只大铁钩绰在手上,将一把雪亮的短刀别在腰间,由刚才的几个水鬼引路,飞奔着潜下江去。

这时,水鬼失踪的消息渐渐传开,好些个在附近打转儿的脚夫、船丁、闲汉们围拢上来看热闹。未过片刻,几个水鬼露出水面,那领头人手里扯着绳索,还没上岸便张口大喊:“拉!快拉!”岸上的水鬼们扑啦啦蹚下水接过绳子,扛上肩头就拽,绳子另一端却好像钉在了江底,根本拽不动。

那些闲汉、船丁多是同水鬼们相识交好的同乡朋友,跑江湖的讲义气,见得此状此景,发一声喊,都挽起袖子上前援手。这批生力军一旦加入,力量陡增,绳索呼呼急扯。众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水里引得绳子乱兜乱窜,奈何敌不过岸上人多力大,未容它多做挣扎,“刷”地拖上了江岸。众人奔将过去,但见绳子尽头的铁钩牢牢抓着一个桌子大小,形状像个簸箕的东西,圆圆扁扁,没头没尾也没有脚爪,通体赤红,浑身上下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其中一个洞咧得特大,死死吸着一个人。

众水鬼大喊:“阿虎!”“阿虎哥!”阿虎整个下半身给那东西吞了进去,皮肤变得乌青发灰,头脸手臂上划擦的伤口外翻着,露出白惨惨的肌肉。水鬼们拉起阿虎的胳膊往外拔,但那怪物吸力极强,阿虎像是给铁水铸死了一般,纹丝不动,竟然一寸都拔不出来。那领头的大怒,拔出刀子刺进怪物身体,怪物毫无反应,好像根本没有感觉。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围观的人群分开,走进一个老翁,翻翻阿虎的眼皮,摇头道:“不中用喽,血已经吸干了,就拔出来,也没命了。”众水鬼认得这老翁,知道是久居江边的一个老船户,见多识广,威望素著。众水鬼欲待不信,探探鼻息,试试脉搏,果然俱已绝无,各个放声大哭。老翁道:“哭有个啥用?替兄弟报仇啊。”众人一听,刀斧齐施,然而那怪物似乎有自动愈合的能力,刀子砍开个口子,蠕蠕一动,便即恢复如初。老翁道:“这样没用,这样没用,此物属水,不惧金铁,要架到火上烧。”

锅盖鱼就是鳐鱼,鳐鱼的腹腔生有两排粘液孔,但数量不多,与那吃人的怪物遍身孔洞之状显然大相径庭。倒是查诸明朝人张岱的一部札记之中,记有一种名为“百嘴虫”的东西,似乎与此物同类。

后世都市传说,时常提及一种名为“吸血毯”的怪物,相传此物形似毛毯或草席,多栖息于热带雨林的河流溪汊,若有动物靠近,便将其卷住,以口器刺入宿主皮肤吸食血液。比对那些散落于民间传闻的种种描述,吸血毯和百嘴虫的影子,显示出诸多惊人的吻合之处。更令人惊异的是,遥远的南美洲竟也潜伏着极其相似的怪影。在智利和阿根廷一些地区的古老传说中,存在一种名为“厄尔库埃罗”(西班牙文:El Cuero)的神秘生物。据称这种东西同样分布于湖泊、河流,它看起来像是一张晒干的牛皮,身体边缘生满了剃刀般锋利的爪子,使它可以紧紧贴附在猎物身上吸血。其生活环境、外观特征和食性,俨然与百嘴虫、吸血毯一致,令人不由得猜想,这些名称各异的怪物背后,是否指向着同一种未知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