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与我有关的小动物
鸽子去了,笼子里却飞来更多的鸟雀,
还有很多的小松鼠跑到我的园子里
吃龙眼、啃荔枝。
有时遇到风雨,
不小心从树上跌到树下受伤,
有的还小,没有自己觅食的能力,
我只好叫侍者帮忙养它们。
好在侍者道慈也欢喜这许多小动物,
她后来几乎不照顾我,
只专注在她的小动物身上,
我也不以为意。
佛教对于生命界规划为“四生九有”。所谓“四生”,有胎生的动物,包括人类、牛、马等;卵生就是指鸟、雀、龟、蛇、昆虫;湿生,因潮湿而生的蚊蚋、蠛蠓、飞蛾等;至于化生,就是指神、鬼、妖魔等。
这四生当中,有两只脚、四只脚、多只脚的;有的居住平地,有的居住山林,有的居住海洋。其实,众生不只胎、卵、湿、化而已。《金刚经》说:“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这一切都是众生。不过这些太抽象、太广泛了,此处就不去谈它,只谈与我们接触最多的胎、卵、湿生。
俗话说:“三岁小孩猫狗嫌。”意思是,这时候的儿童是最顽皮的年纪,对小动物常常以逗弄欺负为乐。例如,有的孩子喜欢把小猫、小狗扣起来,让它们失去自由;或是用线把金龟子的脚绑起来甩动;甚至在路边摊或小沟渠把玩小鱼、小虾,直到它们死亡为止。我觉得对于生命的教育,应该要从幼儿开始,将来长大才会知道爱惜生命。一个国家如果人人懂得尊重生命,这个民族的未来才有希望。
率领印度朝圣团到印度弘法期间,巧遇小松鼠(一九八三年一月)
其实也不是所有小孩都是天性如此,还是可以分成两类:一是爱护动物的,二是喜欢虐待动物的。所幸,我自己从小就很喜欢动物,如小猫、小狗、小鸡、小鸭,我把它们视为自己的生命一样。记得小时家里养了两条小狗,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总之成为我们家庭的一员,我就必须爱护它们。但是人和狗的待遇是不平等的,人每天吃三餐,再怎样总会有一碗粥、一块饼、一点吃的东西,狗子却只准吃一餐,甚至有时连一餐都没有,这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感到不能接受。
因为不忍心狗子没东西吃,虽遇兵祸荒年,我还是偷偷瞒着家人,替不会说话的猫狗,增加一点饮食。大人知道以后,也会骂我说:“人要吃都困难了,给猫狗吃那么多做什么?”骂一下就过去了,但是让猫狗吃饱,对我而言,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就这样,多少年当中,我终日与猫狗为友,对于附近邻居的儿童分区域、约斗、打群架,我都不参加。
在佛陀的国度里,我希望这里四生共存、人我共荣,这才是一个和平的世界(摄于印度孟买)
从对猫、狗的爱护,进而看到家人每年到一定的季节,都会买许多小鸡、小鸭回来饲养。小鸡、小鸭并不贵,我就用平时积蓄的钱,也买了两只小鸡、两只小鸭回家养,并且做了记号,因为觉得是我的小鸡、小鸭,所以比较可爱。
那年大概是六七岁,记得我买的是一只小黑鸡和一只白色的小鸡。有一天,小白鸡给雨淋得全身湿透,我怕它寒冷,就把它放在灶门口,希望借着灶坑里的温度,为它烘干羽毛。哪知道,它还太幼小,因为受到惊吓,一时惊慌过度,就往灶坑的热火中心冲。我一看,大吃一惊,没管熊熊烈火燃烧,迅速往火堆里一伸,把小鸡抓了出来,但是它的脚爪已经烧坏,嘴也只剩上喙,下喙被烧掉了,所幸眼睛没有烧伤,还能看得见。那一次我也因此受了皮肉之伤,一直到今天,我的右手指甲都还长得不全,留下烧扁的痕迹。
我当时以为这只小鸡恐怕难以活命了,因为它只剩下半个喙,没有办法吃东西,但我还是不肯放弃。那时我年纪虽小,还是有一些方法,我就用茶杯装满了小米,每天一口一口耐心地喂它,希望它多吃一点,它也很配合地一口一口吃了起来。就这样子,虽然这只小白鸡身体残障,不像一般鸡子那么健全,重量大概也没有超过一斤重,不过,在我悉心照料下,居然养到可以生蛋。它的蛋,如同麻雀蛋一样小,我却很得意。想到本来即将逝去的生命,居然能让它再现生机,再造生命一般的神奇,所以,对于这些小动物就更加地悉心爱护了。
过去大德说:“爱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当时我虽然不懂佛法,但我常常偷偷买一个饭团、一块豆腐放在锅边。等到人走以后,让小动物出来觅食时可以有东西吃。
那时候家贫,没有钱买油点灯,晚上正好不点灯。偶尔想看东西时,就在月光下,透过微光还是可以看得到。其实,那时候对于月圆月缺、昼夜长短这些问题都不懂,但是我知道,所有的生命都需要空间。我想,让出一点世界给这许多蚊虫生存,何尝不好呢?
及至稍长,进而学起大人来也养了一些鸽子。记得我养的鸽子,还会把别人家的鸽子带回来,真是欢喜得想要放鞭炮庆祝。偶尔自己心爱的鸽子也会一去不回,飞到别的养鸽人家去。我曾经为了一只飞失的鸽子跳水自杀,想要用这种办法逼迫大人,替我把鸽子找回来。但是因为自己从小深谙水性,从河流的这一边跳下去,又从河的另一边浮了上来,自杀不成,只有自己爬上岸,悻悻然地走回家。
于佛光山蓝毗尼园饲鱼
贫穷的人家,蚊蝇必多。在家乡时,苍蝇过多,对食物到处骚扰,我就把它们抓起来,关到瓶子里,处以三五个小时的禁闭,然后再放出来。对于蚊子叮人吸血,许多人一巴掌就把它们打死,我觉得不应该。它只不过吸你一点血,罪不至死,何必用这么重的刑罚?不过,我也有方法对治,当它的嘴钳入我的肉里吸血时,我便用力使劲,用肌肉把它的钳子夹住,它就飞不走了。这时我用手拨弄它的脚逗它,它当然会很恐惧,大概几秒钟后再把它放了,算是给它惩罚了。这就是我从小与小动物、小昆虫相处的点滴心得。
记得家里也曾经养过水牛,其实养牛的事情,还轮不到我这么小的儿童关心,家中另有较年长的大人、兄弟会去照顾。但我仍不放心,有时带它们到水边喝水,偶尔送一点草到它们睡觉的地方。我认为,既然养了它就要爱它,人肚子饿了、渴了会讲话,但它们不会讲话,只有靠我们人类用心去体贴交流了。
后来从大陆到台湾来,落脚宜兰弘法数年,当时的条件,人都不得地方住,就更谈不上动物的豢养了。有时走在河边看到鱼跃,或到郊外见到空中飞鸟,心里总想:假如我是水里的鱼,我要游遍五湖四海;假如我是空中的飞鸟,我要飞遍世界五大洲。我觉得鱼鸟有它们宽广的世界,从某些地方看起来,人类并不如它们自由自在。
不过,有时在水塘边,看到人们踩过留下的脚印,蓄积一洼的水,致使蚂蚁无法逃生,只有受困在那一方土块上。我看到此景,就会替它们搭桥,让它们通过。出家之后,看到“沙弥救蚁”的故事,提到有位沙弥本来短命,在一次旅途中救了被水淹的蚂蚁,后来活到七八十岁。我才慢慢懂得,像我这样不顾及身体、不重视健康的人,能活到八九十岁,对于童年的护生,也不能说没有关系。
一九六七年到佛光山开山建寺,因为地方扩大了,让我和一些自然界的小动物关系更加密切了。有一天,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赛鸽,脚上还挂有脚环,可以清楚地看出编号,只是不知主人是谁,看到它气喘落魄的样子,于心不忍,就小心翼翼地靠近,慢慢地表示友好,给它食物、给它水喝。哪里知道,它竟留下不走了,就一直挂单在我的屋檐下。由于我小时候养过鸽子,还算了解鸽子的习性,既然它不肯走,表示我们有缘。于是我就在水塔上面搭建了一个大型的笼子,让它在里面也可以自由飞翔,后来多了三五只,再又增加到十几只,大概一二个月后,竟然有一百多只鸽子。
那时候正逢开山期间,诸事如麻,让我没有心情养鸽子,顶多叫人多买一些米、多备一些水来喂养,不致使鸽子挨饿。但鸽子的性格还是要依人的,它要有人关怀,可是我都没有时间好好照顾它们。后来也想到,以自己的身份也不可以有这些习性,找寻这许多烦恼。最后,只有请喜欢鸽子的信徒,把它们带回去饲养。希望这许多的鸽子可以原谅,我实在没有力量收留它们。
小松鼠跑到园子里吃龙眼、啃荔枝,也跑到我身上。图为松鼠“满地”
鸽子去了,笼子里却飞来更多的鸟雀,还有很多的小松鼠跑到我的园子里吃龙眼、啃荔枝。有时遇到风雨,不小心从树上跌到树下受伤,有的还小,没有自己觅食的能力,我只好叫侍者帮忙养它们。好在侍者道慈也很欢喜这许多小动物,她后来几乎不照顾我,只专注在她的小动物身上,我也不以为意。
那个时候,佛光山出家的弟子以“满”字辈排行,我们还对这许多动物起了名字,会飞的叫“满天”,地上走的就叫“满地”,我的开山寮简直是满天、满地的家庭,热闹不已。后来,我觉得这样子的行为不像一位出家人,信徒看了,还以为我是一个没有成长的儿童,于是就跟道慈商量:“虽然把它们放走你会很痛苦,但不要这么想,它们都住在佛光山,我们还可以看到它们。”道慈让我说动了,于是在它们成长到一个阶段后,就野放了。目前佛光山有许多彩色的飞鸟,以及许多常常来讨东西吃的松鼠,穿梭在树林之中,不时给来山的游客惊喜,也算是不同的度众方式吧!
另外,树木花草的成长、庭园美景的布局,需要有人巧心慧手地维护,才能成为美丽的园区。有趣的是,园里有一些鸟儿,经过慧延法师的**,竟然会念“阿弥陀佛”,叫客人“喝茶”,甚至跟你说“拜拜”,我听了也很欢喜,因为佛光山不是住了一千多名的僧侣而已,现在也有许多的禽鸟动物为伴了。
尤其,住在后山的猴子增加了,经常前来大寮(即厨房)边觅食。寺里有人担心猴子会干扰大众的生活,商议如何驱离猴群。我告诉他们,猴子不会伤害人,只要对它友好,给它一些吃的东西,它们吃饱就满足了,不至于会对人类造成威胁。我希望这里四生共存、人我共荣,这才是一个和平的世界。
动物也要人爱护
由于猴群的关系,加上慧延法师的兴趣,我就鼓励他干脆设立一个素食动物园,他也很高兴,后来动物园里有骆驼、马、羊、鸵鸟、孔雀,以及千百只各种的鸟类。每一个月,光是它们的食用,就要花上好几万元。它们生活在后山的一角,成为生命教育园区,也是小朋友最好的户外教学区。
在佛光山,其实我们都能与这许多的动物友好相处,但最给我添麻烦的就是毒蛇与狗了。台湾位于亚热带地区,山上草木树林多、湿气重,许多种类的昆虫、动物生存其间,尤其毒蛇更是其中之一。晚上走路,大众都怕遇到毒蛇,不得已,我们只得跟毒蛇商量:“这里来往的人多,请让给修道者居住,你们另外设法躲到其他安全的地区吧!”幸好,到现在几十年了,佛光山大众对毒蛇的恐惧已经渐渐消除,大家都生活得安全无虞。
另外,就是狗的问题最让我苦恼了。因为狗对人类有了感情,比人更忠诚,为了不让大家为情所累,无所牵挂,因此我曾经立下佛光山不准养狗的规矩。但说来因缘奇妙,一九七四年八月,世界青棒锦标赛在美国开打,中华队球员李来发打了一支二垒安打,正当大家在电视机前欢喜狂欢、鼓掌的时候,一位郑碧云小姐抱来一只小狗说:“请师父替这只小狗起个名字。”那时候,大家看转播看得正投入,我也是聚精会神,忽然听她这么一说,就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那就叫‘来发’吧。”
这一只来发,为我带来了多年的麻烦。它吃饭的时候都找别人,吃过饭就来找我,对我寸步不离,我上课,它跟着我上课;我拜佛,它跟着我拜佛;尤其我在台上主持法会,看见它在台下来回闻着匍匐礼拜者的头部,我一面主持,一面还要挂念它会不会对人撒下尿来。平时我会客,它也一定要坐在我的旁边,这给别人看到了,会觉得我们出家人好像是飞鹰走狗之徒。我觉得不妥,想叫人把它送走。哪里想到,它知道后竟然数日不吃不喝,为了安慰它,不得已,只得让它再留了下来。
当时我也经常到台北弘法,它总是自己偷偷先上车,等到车行到半路了,它就从座位下出来了,意思是,车子已经走动了,你拿我也没办法了。来发好跟车,也爱乘车,却经常晕车;同行的人,经常要开一扇窗让它呼吸新鲜空气,又怕它会不会难过得要跳车,这下子,我还得请一个人来照顾它,真是叫我为难。
那些年,凡是到佛光山的人,说要找星云大师可能不太容易,但只要喊一声“来发”,来发一回应,就可以找到我了。就这样,我可以说过得很辛苦。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来发突然不见了。起初我还很担心,它怎么了?到哪里去了?不过,另一方面也觉得,这样也好,我也算解脱了。没想到,大概过了半年多,山下一位村民来顺,他的妈妈抱了一只小狗上山说:“听说大师的狗没有了,我这里有一只狗,送给大师。”我跟这一位老太太语言不通,讲也讲不清,她留下小狗,人就走了,我们也只有先收留下来。
怀抱着澳大利亚国宝考拉(一九九五年)
这一只小狗慢慢长大,样子、颜色、生活、动作、习性,全部跟第一代的“来发”一模一样,连慈庄法师从美国回来,都以为它就是来发。来发可以说是一只很特殊的小狼狗,小小的身躯,一般是很少见到这种狗的。大家见到它也倍感亲切,觉得很有缘分,彼此如同家人一样地相处也分不开了。我就干脆为它起名字叫“来发二世”。这一养,也有好多年的时间。过世的时候,听说山上一百多人还替它念经,我想也算很哀荣了。
说起动物,我在世界五大洲旅行,对世界各地的动物,也结了一些缘分。
像我到澳大利亚弘法时,在我住的地方,每天早上窗口都会有袋鼠前来讨吃的东西,我只有随缘给个面包等。有时候也会有袋鼠、无尾熊走进我们的殿堂,由于它们都是澳大利亚保护类的动物,我们也不敢犯法喂养,只有让它们自由。
在黄金海岸,有一些鸟类,会定时地飞到我们道场的树上,叽叽喳喳,此起彼落,像开会一样。有时候,水中有大约一二尺长的大鱼,也会游到我们住的附近来,昂起头来问候,似乎跟人很熟悉似的。吃饭的时候,鸟雀一飞过,就把桌子的东西一扫而空。有一次,我到某一处山林里,那儿许多彩色的鹦鹉、各种的鸟类,一点也不怕人,主动地飞来跟你玩成一团。甚至还一股脑儿全部栖息在我身上,算一算,竟然也有十几只。估计一有动作就会惊吓到它们,我也只能由它们自由停栖;只是那尖锐的爪,抓在我的头皮上,可是一点儿也不轻松呢!
心慈悲,鹦鹉小鸟也都聚集而来(慈容法师提供,二〇〇〇年)
我也曾在洛杉矶的海岸边,遇到一只鸽子,我们相互对看许久,我原本想等它离开我才离开,但它怎么样都不肯走;我慢慢靠近,它就慢慢退后,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不飞走。到最后还是我先放弃认输,因为我要赶时间,只有跟它说拜拜了。
有一年,我到纽约道场弘法,当时是由依恒法师担任住持。我们住在一栋房子里,每天松鼠都来叩门讨食,拿了花生给它,它也不马上吃;过一会儿,它又再来叩门,奇怪?怎么老是来要东西?为什么不吃呢?我们悄悄地注意它的行为,原来它把获得的东西找个地方藏起来了。据依恒法师告诉我,那些食物是它们要准备过冬用的。看到动物也都会想到明天而存粮,人们对自己的生存如何能不重视呢?
我在美国居住时,曾经看过三则动物短片,让我至今难以忘记:
有一只忠心的小狗,为了抚养五只刚出生的小老虎,带着它们翻山越岭,慢慢地训练它们生活的技能,扶养它们长大。有一次,在觅食过程中,遇到狮子要来吃这些小老虎,但这只小狗为了保护小老虎,几乎是以不要命的精神,冲上前与狮子拼斗,至死为止。看了真是令人感动。
另外一则,讲的是有一户人家,一对夫妻和儿子带一条狗生活在一起。不幸的是丈夫意外死了,这只小狗一直忠心耿耿地守护着小孩跟妇人,亦步亦趋。后来,来了另一位男人,他在家里的任何一个动作,小狗都不准许,让人不得不想到,它好像就把自己化身成男主人一样,负起责任守住这个家。
第三是丹顶鹤的故乡。有一只丹顶鹤在冬天南飞觅食时,不知什么原因受伤,从鹤群中失落了。后来被一个小孩子带回去照顾喂养,第二年春天,已经复原的丹顶鹤不得不要北飞回去了,小孩在父亲的帮忙下,依依不舍地将丹顶鹤野放。后来每年还飞回来探望这一个小孩。
我感于丹顶鹤的情义,三十年来一直想到丹顶鹤的故乡一游。后来才知道,丹顶鹤有两个故乡,一个是根本故乡,位在过了哈尔滨再往北的松嫩平原,甚至是俄罗斯;一个就是每年南飞过冬的临时故乡——江苏盐城,它就在距离我的故乡扬州还不到二百公里的地方。
“我终于见到了丹顶鹤!”二〇一一年九月,在一个下午快接近黄昏的时刻,我们抵达了位于盐城的丹顶鹤国家自然保护区,那一块湿地总面积有三百六十多万亩,光是核心区域也达十五万亩。有一只丹顶鹤还来到我的前面跳舞,展现它优雅的美姿,让我感觉到这一趟盐城之旅相当有价值。
到江苏盐城“丹顶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探望丹顶鹤。左为慈容法师,右为慧宽法师、萧碧霞师姑(二〇一一年九月二十二日)
当地的领导告诉我,盐城不但是丹顶鹤的故乡,还有传说中地藏王的坐骑“四不像”,同样有一个三千多公顷的自然保护区,供它们过着自由野放的生活。其实它就是麋鹿,称作“四不像”,是因为它的角像鹿、尾像驴、蹄像牛、颈像骆驼,但整体看则什么都不像,因此而得名。
那一次行程中,我还听说在我即将要去的阜宁县有一座鳄鱼养殖场,也是值得一看。从盐城行经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我终于见到了鳄鱼。那一天见到的鳄鱼,比我在号称世界最大的泰国北榄鳄鱼农场所见的还要多。
我曾经看过亚马逊河风光的动物影片中,一只斑马在河边喝水,不料,竟被凶猛的鳄鱼当场吃掉。现在,我们走进了园里,见到了鳄鱼,不知道会不会也成为鳄鱼口中食物呢?只见那许多鳄鱼看到我们进来,竟然纷纷走避,或是下到水池里。我想,它们并不想以我们为食物吧!但听说在旁边观看的人,还为我们捏了一把冷汗。我倒是没有冒冷汗,不过,能可以和鳄鱼那么靠近,确实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临走时,场里的主人姚先生还送我一只小鳄鱼的标本,让我带回去做纪念。
在此之前,我也到过东北沈阳,欣赏过有“丛林之王”美称的东北虎。可惜,那天看到的二百只东北虎显得懒洋洋的,不如闻说中的勇猛。不知是它们的营养不良,还是被管理员豢养得失去斗志呢?让我不感觉它们是老虎,反而像是熊猫,却又没有熊猫那么活泼了。
一九九四年,我到非洲弘法,在信徒的安排下,前往非洲的野生动物园参观。也就是那天下榻在动物园旁边旅馆的晚上,发现了自己有心肌梗塞的问题,动物们似乎也在提醒我,要好好爱护生命,稍有不适,就要有所警觉。
在未去南美洲的亚马逊河之前,对它的景致、风情已耳闻许多;但多少人恐吓我说,亚马逊河的野兽,甚至水中的鱼,都凶猛无比,对人造成很大的威胁。但当我乘船,亲睹亚马逊河的风光后,倒觉得它平静、原始、自然的样貌,在我眼中非常美丽。
我也曾到美国的黄石公园参观,一头熊从路的这边,慢慢地走到另一边,所有的汽车都停下来让它先行,为什么?因为这里原本就是它居住的地方,人类应该尊重它,才是礼貌。美国的畜牧业世界第一,但他们颇有护生的观念。一头老牛在路上走,司机不会按喇叭,叫它快一点离开;一群鸭子要通过马路,它们好奇地徐步前行,一走就是几分钟,所有的司机也不会催着鸭子快走,慢慢地等候,好像在观赏一幅会动的风景似的,等到鸭子全部平安通过后,他们再开车。美国虽然是没有明显的因果观念,但是他们对于生命十分尊重。例如,你可以吃鸡吃鸭,但是你不能把它脚朝上、头朝下倒挂在脚踏车前,这样的行为,法院是可以罚款,甚至判刑的。
不论是野生的动物,还是水里的鳄鱼、山里的猛虎,我觉得,它们还是应该放归到自然界比较适合。世间上所有的动物,就等于人我之间,你不犯我,我也不犯你,各守自己的疆界,能和平共存最好。
几十年来,我在弘法过程中,信徒最为关心的就是“放生”的问题。放生是件功德好事,但总是难尽如法。好比我听过一位老人家说:“捕鱼的,你明天多捕一些鱼,我要放生。”为了你要放生,他就要多捕一些鱼,但鱼在鱼笼里关太久,等到要放生时,已经死了一半。
我也听过有老人家说:“捕鸟的!你多捕一些小鸟,我明天庆祝八十岁寿诞要放生。”许多小鸟关了那么长的时间,等到你开笼时,能飞出笼外的鸟,也所剩不多了。
其实,像这样子不当的放生方式,只为自己求功德,反而害了这许多生命。甚至还有人买画眉鸟放生,买食人鱼放生等,这都不是放生而是放死。在我的理念是与其放生,不如多护生。
人为万物之灵,对于动物我们应该保护它的生命,让它在安全中颐养天年,这就是所谓的“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在佛光山佛陀纪念馆碑墙外,特地采用丰子恺先生的护生图,作为生命教育的教材。例如,图画里有一位屠夫提着一只猪脚,旁边有只小猪正看着那只猪腿。丰子恺先生幽默、仁慈地在图旁写了“我的腿”。又如,两只小鸭、两只小鱼在小溪里游着,旁边的竹竿上就挂着两只鸭子、两条鱼,并写着“今日与明朝”,警惕世人生命无常的现象。还有一幅是一群小鸟在巢中张口唧叫,正等着母鸟返巢;但母鸟却中箭身亡。旁边写着:“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
佛光山佛陀纪念馆外墙彩雕有丰子恺的“护生图”
我对于古德有一首描写生命的诗最为感动,这首诗说:
我肉众生肉,名殊体不殊,原同一种性,只为别形躯;
苦恼从他受,甘肥任我需,莫教阎老断,自揣应如何。
人和动物,原是一样的生命,虽然身体形状不同,但都是非常可爱的,都是值得尊重的。因此人和动物之间,在感情上是可以交流沟通的,只要慈悲、关怀、平等,老虎、狮子也可以做朋友。好比过去高僧大德和老虎、狮子友善相处的例子,也是很多。
所谓“生权平等”,佛教倡导一切众生的生存权利应该受到保障,这也是最合乎现代举世所关心的生态保育。唯有唤起现代人的共识,大家共同重视生权的提升,共同保护,才能还给地球上所有众生可爱而美好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