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感情的看法
菩萨的姿态优美,
那是一种从世俗的美丽升华到内在的庄严。
因此美也不只是外相上,
内心的美,更让人赞扬回味。
美的人,美的事、美的物,人人追求,
但世俗的美却是善变的。
情爱也是,
所谓海枯石烂,
却也无法天长地久。
自从佛光山开山之后,经常有朋友、信徒来访,我总想邀请他们吃个饭,略尽地主之谊,但心中难免觉得过意不去,因为佛门的素菜显得清淡简单。不过,也正如丛林古德所说“莫嫌佛门茶饭淡,僧情不比俗情浓”的道风。这样朴实的待客之道,也许给人们认为佛门僧情比不上世俗的感情,缺乏浓厚的人情味,也就更别说一般人所向往的爱情了。
谈到世间的情爱,告子有谓:“食、色,性也。”孔子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可见追求爱情、美色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
就如常听到有人问:“人类从何而来?”佛经说“人是从爱而来”、“爱不重,不生娑婆”,因此称人类为“有情众生”。可知,人是有情感、有情爱的生命。可以说,爱,是生命的根源。
好比兄弟姐妹之间有手足之情,夫妻男女相爱为琴瑟和鸣,父母亲族是伦理关系;又如爱有私爱、小爱、净爱等。爱的心很复杂,有的是占有,有的是奉献;有的爱人,有的爱物、爱家、爱国。为了爱国而牺牲生命者,如岳飞、文天祥、史可法、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等忠君爱国之士,至今一直为人传颂。也有人的情爱无比的自私丑陋,如古代的帝王,像纣、桀、幽、厉之流,因荒**无道而留下千古骂名。
说来,情爱确实就要从小由父母适当的教育,让孩子学习驾驭,若处理得当,不失为一种鼓励向上的力量。但如果爱的不当,爱的对象不对,爱的方法不对,爱的不正常、不应该,就会让双方产生烦恼痛苦,甚至身败名裂,以至于丧命灭顶。
因此,经典形容“爱河千尺浪,苦海万重波”,爱欲如涛、如海,所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倘若感情处理不当,容易让人沉伦。这些染污、不净、自私、执着的情感,造成人间苦痛的因缘,不可不慎!
为此,许多圣人批评情爱,教人远离爱染。佛教也说,自古生命在三界六道里轮回流转,都因为“爱”,将爱情比喻像一条绳索,紧紧束缚一切生命,很难从中获得解脱。
对于爱的态度,有的人拒绝、禁欲,有的人排斥、厌弃,甚至见异思迁、始乱终弃者,层出不穷,造成人间诸多不能和谐共存的纷扰,产生人间丑陋的问题。尤其,爱的阶段从恋爱到结婚。有人说法国人恋爱结婚又离婚,是一场“悲剧”;意大利人认为恋爱结婚是可以歌颂的人生,是一部“歌剧”;英国人恋爱结婚重视相亲相爱,是一场“喜剧”;美国人恋爱结婚,因离婚率太高,像一出“闹剧”;中国人恋爱结婚,家暴甚至情杀,时有所闻,可谓是一场“丑剧”。无论是何种剧本,总之,离不开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所以,爱需要用智慧引道,要用慈悲升华。
佛陀成道后回到迦毗罗卫国,耶输陀罗向佛陀礼敬
我们应该如何发展与生俱来的爱?在家庭教育、社会教育中,都会教导我们如何爱人。各宗教、哲学对于爱情,无论私爱、大爱,也都有其理论发扬。佛教准许在家信徒恋爱结婚,认定这是正当的人间伦理而不禁止。但是佛教的五戒,其中一条“不邪**”,是指夫妻正常关系以外的邪**,或者如贩卖人口、强暴,造成家庭或他人的不幸,或社会的混乱,则为天理法律所不容。有云:“问一声世间情为何物,未必要人生死相许。”茫茫人海,大地众生,各种爱恨、善恶,各种因缘,错综复杂,真是不易统御、不易化解,只有个人无怨无悔,或以理智来规范淡化,去体谅包容“爱”的无常变化。
一般人会对出家人好奇:“出家人对于情爱如何排解?”一心向道,心心念念只有佛教和众生的僧侣,不是心中灭绝了情爱,而是去升华去扩大。修道人如果每天顾念着自己的感情、眷属,又怎么能普爱众生呢?佛陀曾经为跟随他的弟子,制下许多的戒律。因为佛教在全世界的发展,倡导独身必有深意。出家人中,或有修道成功者,也难免有驾驭不了情爱的意念,一失足成千古恨,当然不能再成为僧团的一分子,将摒除于佛陀的教团外。
出家以后无家了,因为无家才能处处是家;不爱一个人,才更能爱大众。他是超越儿女私情之上,能对一切的众生兴起无限慈悲。例如,唐朝从谏禅师阖门拒子;又如佛陀出家修道,看似无情,却是大有情。他们把对妻儿的情爱,净化为对真理的追求,提升为对芸芸众生无私无求的关爱。
现今日本的佛教,打破佛陀的戒律,成家入世,美其名为出家人,不过只能称为居士佛教,只是一位教士,不能成为一个比丘,因为无法遵守出家的戒律。在生死轮回的爱情中何去何从?不论是僧侣,甚至是一般的社会大众,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说起各种情感,一般人的心目中,母亲总是占第一,但在自己的记忆中,似乎爱我的外婆胜过母亲。有时自己也很惭愧,生养我的母亲性格包容、慈祥,但心中为什么爱外婆超过母亲呢?为何外婆特别与我合得来?
仔细回想,还是有原因可循,因为外婆信仰佛教,具有道德心,为人勤奋、正派、勇敢、不计较,相对于镇日与打牌为伍的母亲,我更喜欢烧香拜佛的外婆。幼小的我,把这种分别藏在内心深处,在大人面前,仍然是严父慈母为先的家庭伦理。
在栖霞山出家后,青少年的出家生活中,母亲有时半年、一年会来探望我一次,这令我感到反感;别的师兄、同学们都没有什么亲人来探望,为什么我的母亲会来呢?所以我每次都质问母亲又来干什么?似乎不近情理,但也同时感觉自己从小离开母爱,追求人生独立的发展。
剃度出家后,小小的年纪,单纯的童心入道,未曾想到男女婚嫁,也没想过人性的爱情欲念。直到弱冠之龄,深刻感觉,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曾经有过一些亲戚长辈,要我离开僧团,回归俗家,甚至有的人愿意以女儿相许,有的人愿意许诺厚待,虽有过这许多**,但不论生活如何艰难,我从不动摇。
例如,一位姓潘的老人家,夫妇俩对我非常慈爱,我也很敬重对方,但是他们一定要我做他们的儿子。我非常反对,自己自年少起都能离开父母了,为什么还要以其他人为父母呢?
此外,我的二舅母,直接跑到栖霞山找我,极力劝说我跟她回家,她说:“我们没有儿子,你可以过继给你二舅为子,我们的大女儿与你年龄相仿,可以配你为妻,我们也会说服你的母亲答应。”
身处庄严的佛地道场,听到这些话,我感到石破天惊,不仅拒绝,甚至气愤二舅母的冒犯。从此,敬鬼神而远之,不再和二舅母来往。甚至在四十年后回乡探亲,我也从未跟她说话。
虽然有那样的坚决道心,但是对于人间美好的事物,也还会有欢喜赞叹的心念。记得每年春季,十方香客前来朝山礼拜,曾经有位虔诚的信徒,总在固定时间来山礼佛,她的举止大方,外表秀丽,相当引人注目。后来同参们公开心得,一致认为那位信徒犹如观音菩萨般庄严。但是,大家并非起了凡心俗念,只是单纯欣赏那样的美好。佛地人心,欣赏美的情怀还是难免有的,我也慢慢发觉到,这种美的情怀,也是一种爱念。
后来到了台湾,四处飘摇,什么都没有。初期,延平北路一些老太太们要拜我做师父,有的希望我当他们的儿子,有的希望我做他的女婿。但是,做师父与儿子的距离实在相差甚远呀!甚至,也有年轻小姐跟我坦言,是父母要她来找我,让她跟我熟悉、认识。
这许多的外缘,很容易让我陷入**,连我的同参煮云法师都跟我说:“算啦!大家生活都那么艰难,信佛教也不一定要出家,你可以去做他们家的女婿,生活也会比较好过一些。”所幸,我有福德因缘,知道惭愧,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自己的生活都无以为继,怎么能违背我的终生信仰,招惹这些情感的麻烦呢?
那个时候,我心里也知道,佛教的发展需要青年,青年也需要佛教。虽然我也是青年,但是我不敢和青年男女单独共事共学,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倘若是“一对一”的关系,彼此的金钱是债务,彼此的感情也是债务,当有了债务,必定很难还清。
做一个出家人并不容易,做一个清白的出家人更不容易。我想,一个出家人,只要如法地生活在大众中,不要“一对一”的固定跟某个人相处,就会安全。因此,在我这一生中,无论到哪里,身边都有一大堆人围绕,任何行动、作为,没有人不知道,也从来没有超过五分钟,让别人不知道我在哪里。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想,大概只有睡觉的时候吧。回想起来,这不也符合佛陀说“我是众中之一”?因此,现在年老了,在写字时经常写下“我在众中”,作为做人处世,乃至修道上的勉励。
出家至今,最自豪的一点就是自己从未写过一封情书。虽然我读过很多的情书,也懂得情书的写法,但是还没有一个人让我写过。唯一类似情书的一篇文章,就是写给我的父亲《一封无法投递的信》。
十岁那年,中日战争爆发,家父在经商途中失去联络,自此,我再也没见过父亲。失怙的阴影,始终笼罩在我幼小的心田里,挥之不去。十六岁那年,我将思父之情宣泄在作文簿上,那便是《一封无法投递的信》。当时,任教国文的圣璞法师阅毕,在评语栏中写着:“铁石心肠,读之也要落泪。”他利用课余,亲自将我这篇文章重新誊写,投稿给镇江《新江苏报》,没想到竟然连载数日。充满丰沛感情的少年时期,这篇《一封无法投递的信》,大概也是我毕生中唯一的“情书”了。
说到书信,青年时期,这一类世俗的干扰还是难免。例如,我初到宜兰时,有一位居住在台北的唐姓高中学生,家世显赫,看过我写的文章,就拜托我帮她修改作文,那时我也没想太多,就应允了对方。她住台北,我住宜兰,彼此鱼雁往返。记得有一次,我改过文章后,就顺笔在信里写道:“我过去住在新竹,新竹是一个风城;现在来到宜兰,宜兰是个雨都,风风雨雨,这不就是人生的写照吗?”
没想到,这封信不知怎的,竟然在汐止弥勒内院,我的那许多同参好友中引起议论:“这个星云,怎么可以跟一个女学生在谈风风雨雨!”
感谢那次的教训,让我知道,原来,写信也会惹出这么多的误会麻烦,我不能让这种是非风雨打倒,应该要在风雨中更具信心。
在宜兰弘法时,感谢老一辈的信徒像李决和、张卢标、郭爱、免姑等这许多可敬的老人家对我的照顾,我也欢喜和他们交往。尤其,人称“爱姑”的郭爱老太太,总是特别关照我的饮食。其实,我并不好吃,青菜、豆腐、萝卜,就是美味佳肴;再怎么吃,也只是为了滋养色身。但她总是千方百计煮东西给我吃,有的时候,还特别准备食材,比方包个水饺,或者她知道我欢喜糯米类的食物,总是费时费力包个粽子给我,而且非得要看到我吃了,才表示放心。
这些老人家,她们对我如同父母般的爱护,关怀备至;我跟她们在一起,也不是凡俗的爱心,而是当做自己的长辈,做到《梵网经》所讲:“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子是我母。”
有人说,人生的爱情是与生俱来,不可避免的,但也不尽然。我们每一个人培养自己坚定的信心,有一些自己的爱好及目标。对于万物,有一种平等朴实的关怀,心系大众的普爱,就不会只顾虑点滴的私情,专注自我爱情。
就像我有许多的兴趣、爱好,比方我喜爱弘法,热心写作,享受宁静,嗜好阅读,尤其喜欢劳动、为人服务,因此我非常忙碌,忙得欢喜快乐。为此,我也常说:“忙是营养。”因为忙是一种动力、一种力量,我从劳动忙碌的生涯中,感觉到随着年岁的增长,佛法上的修持也升华了。
说来有几件事情,对我的思想影响重大。我的二舅父刘贵生,人长得一表人才,在我们晚辈的心目中是一位英雄。他平常沉默寡言,很少发表个人意见,只是默默工作,从不攀缘。多少人为他介绍婚配的对象,他都不要。后来,中日战争开始,日本人在中国杀人放火、窃盗邪**,有一位夏先生的遗孀,带着六个女儿,最大的女孩已十岁,孤儿寡母,无人照料,我的二舅父就和她成家了。当时,别人对他都非常嗤之以鼻,认为不可思议,无法理解,“什么样的姑娘你不要,怎么会要这个寡妇?还带着六个小女儿一起嫁过来?”面对这么多的蜚短流长,和一般人所谓的“拖油瓶”,二舅父丝毫不受影响,他的新家庭一样和乐融融。
多年后,这许多女孩子长大,各自婚嫁。当二舅母逝世时,我的二舅父才四十左右的年岁,后来又遇到另一个女人,也是类似情况,丈夫往生,有五个儿女,二舅父又和这一位妇女成亲,毫无条件帮忙她抚养五个儿女长大。
二舅父一生遇到这两个女人,纵然外界批评的声音不断,他依然安之若素,后来他活到九十多岁高龄才逝世。如何来议论他的一生呢?对于二舅父这样的人,我觉得人们不可以用世间男女的眼光来看待,在我认为,他已没有私情,完全是一颗菩萨心。因此,不能用有色的眼光去看待世间上的人事物,而把情爱完全抹杀。这是有许多感人的菩萨道,蕴含在其中的。
二舅父的事迹,也让我想到一则故事:
有三个兄弟,相约到茅山修道,走到半路偏僻的山区,仅有一户人家,三兄弟就借宿一晚。后来才知道,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寡妇带着四个孩子生活,日子非常艰困。第二天,三兄弟要出发的时候,小弟对两个哥哥说:“哥哥!你们去茅山吧!我想留下来照顾这一家人。”
两个哥哥虽然不以为然,但也想到“滴水之恩,涌泉以报”,就勉强答应弟弟,二人继续往茅山出发。
三年后,寡妇要求跟弟弟结婚,弟弟说:“你的丈夫才过世三年,我们就论及婚嫁,心有不安,我应该为他守孝三年。”
又过了三年,寡妇又要求和弟弟结婚,弟弟又说:“我们就这样结婚,还是很对不起他!不如,我们一起再为他守孝三年吧!”
好几个三年过去了,寡妇再次要求与弟弟结婚,这时,弟弟说了:“我为了报答你的一饭之恩,留下来照顾你和孩子,现在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也该是我告别的时候了。”
经过这么多的三年,大哥、二哥在茅山苦苦修道,尚未成道,小弟却早已得道。可见得,无情无爱,虽然可以修道;但是,有情有爱,也可以成道,这是一种净化的爱,是一种对天下苍生无尽的奉献。
同样关于修道,有一段发生在大陆丛林的事。有一位王姓在家居士,长期住在寺院里挂单帮忙,每日朝暮课诵,过着与出家人一样的生活,可以说是一位精进虔诚的佛弟子。有一天,王居士忽然穿起西装革履出门去,一连数天,都是如此。大家感到奇怪,这样虔诚的居士,一向安住在寺院里,为什么开始频频外出?有人好奇地跟随他出门。一跟上看:“不得了,王居士竟然进出青楼!”
一群人惊魂未定跑回去报告住持大和尚,大和尚一听,也感到问题严重,把王居士找来问。王居士说:
“大和尚,我本来要先告诉您,但实在很难解释,请您跟我一起去看吧!”
“那样的地方,我怎么能跟你去呢?”大和尚回答他。
“用言语解释,只怕会引起误会,就请大和尚跟我去看一看吧!”
住持大和尚见王居士诚心诚意,也只有答应了。
一到青楼,二三十位妙龄女郎,穿着海青排队迎接、顶礼,王居士说:“请大和尚验证她们的《炉香赞》、《阿弥陀经》唱诵是否如法?”
住持大和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因为她们命运多舛,不得不在青楼谋生,内心抑郁苦闷,王居士便为她们成立念佛会,教导她们念佛学道。这位王居士确实真有其人,后来出家,法名悦西法师,我也曾见过他。
来到台湾后,我也遇过相似的事情。在宜兰、高雄二地弘法时,我都是搭乘火车南北来往。铁路局上发行的《畅游》杂志,让人可以一路阅读解闷。车内的座位上,难免会有前一位乘客阅毕留置的杂志,偶尔我也会拿起来翻阅。
有一次,上面刊登一篇文章叫《我是一个妓女》,看完之后,心里生起无限的同情,总想着该如何帮助对方。信徒朱殿元及几位同参道友知道后,也想要表达一些心意,便一起凑了些钱。当时那样急切地找寻她,不知情的人或许会有异样的想法;但眼前赶紧找到她是最急迫重要的事,我们也就无暇顾及其他了。
辗转托人找到当事人后,跟她约定好日期、时间,请她务必来道场一趟,并且由道场里的一位优婆夷代为转达我们的致意。从联络人口中得知,原来文中这位女主角的父亲往生,母亲也病了,两个小弟弟需要读书,她刚刚高中毕业,实在没有办法才去卖身,以此养活家人。
所谓眼见不一定为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世间是世间,佛法是佛法,这样的事情,应该用什么眼光看它?是世间法?还是佛法?世俗的眼光或许一时会被蒙蔽,但是了解真实的原委,却如此令人动容,我们怎能以俗情来看待呢?
谈到情爱,我们姑且不必讲到牺牲、奉献,但至少在情爱里面彼此不能伤害到对方。历史上有名的诸葛孔明娶妻,洞房花烛夜,新郎拿起喜秤掀开新娘的盖头。一掀开,诸葛孔明吓了一跳,妻子居然有一张出过天花的麻子脸。诸葛孔明非常失望,对新娘冷冷淡淡,不太理睬。新娘就对诸葛孔明说:“没关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久慕你的才华,推测你与世俗人必定不同,对于女子想必是爱德而不好色,因此才想许配给你。如今才知,原来你也是个好色之徒,我遇到你,也是不幸,你不能接受,我也无妨。”
新娘如此教训了一顿,诸葛孔明感到很惭愧,重新以不同的眼光来看待妻子。后来事实证明,妻子果然聪明又有才,两人相敬如宾,彼此感情很好。
历代帝王的妻室中,朱元璋明太祖的结发妻子马皇后也很了不起。世人皆知,她是大脚皇后,出身不算高贵,却以贤德传世,时时劝谏心胸好忌的明太祖,解救许多差点惨遭枉死的臣民。马皇后往生之后,后人对她缅怀不已,并有诗歌赞扬,追封“孝慈贞化哲顺仁徽成天育圣至德高皇后”。这是明代所有皇后中谥号最长的,代表着她的德行高贵,受人景仰。
美是欣赏的,美是无邪的。菩萨的姿态优美,那是一种从世俗的美丽升华到内在的庄严。因此美也不只是外相上,内心的美,更让人赞扬回味。美的人、美的事、美的物,人人追求,但世俗的美却是善变的。情爱也是,所谓海枯石烂,却也无法天长地久。
我记得青年时期,有一次春节回去祖庭大觉寺过年,附近有一位十七岁的姑娘叫彭红珍,虽说是乡下的村姑,但模样清秀乖巧,村里的人都认识她。没多久,听说被抢亲了。我自忖:“不得了,这样一位规矩内向的女孩,居然被抢亲,肯定大受打击,要死要活了。”第三天,左右邻居相互告知,她要回门了。当我看到她那满脸高兴,眉开眼笑的样子,不禁愕然,原来世间的人,情爱那么虚假易变,短短的两天,就可以让人认命改变。
当然人的感情,也不能以这些来评比高下,相互较量。我一生推动“人间佛教”,就是希望让每个人都获得尊严、平等,不要以为只有自己了不起,别人的好心好意都不算什么,把自己的伟大建立在他人的渺小上。事实上,每个人都很崇高,没有谁比谁差。
一九四一年,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有一官员叫赵木高,带着太太、三个小孩到栖霞山避难。那时候,我们每天吃过晚饭后,年长的学僧们会到花园跑香。赵木高的大小姐年仅十二岁,也会带着弟弟、妹妹出来玩。她人长得很漂亮,却患有小儿麻痹症,我们的同学调皮,促狭喊她:“小瘸子。”
我听了很不以为然,心里为她感到不平:“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叫人家呢?”但是,当时我是学院里年纪最小的学生,哪有资格英雄救美,站出来讲话呢?
这让我想起幼年时,邻家的小女儿也是同样的状况,走起路来总是一拐一拐。附近的小孩老是爱捉弄她、嘲笑她。外婆告诉我,千万不能欺负人家,她只是外表有缺陷,内心跟我们每个人一样,甚至可能比我们更清净美好。我很敬爱外婆,就把她的话牢牢地记在我的心中。
我和赵木高一家人,彼此没有讲过话,两三个月后,她们也离开了栖霞山。由于是在单纯的丛林中生活,即使经过十多年,我也来到台湾,对于这件事,还是很有记忆。
应该是近一九六一年时,有一天,同参悟一法师来高雄;谈话之间,偶然提到:“我们去台中看赵木高好吗?”
我一听,忽然记起这个名字,就很自然地说道:“时局这么动**,不知道他们也来到台湾了,他女儿赵梦霞也有来台湾吗?”
同参说:“是啊,他们一家人都来台湾了,我们也常常来往。”
他接着又说:“赵老太太常念着你,想和你见面呢!他家的女儿赵梦霞,以前大家常叫她‘小瘸子’的,都已经中兴大学毕业了。”
我问:“现在呢?”
悟一法师回答说:“在花莲女中教书,你可以去她家,或者我叫她来看你。”
这样一说,勾起我的好奇心。最初想,去看看也好;随即第二念又起,决定还是不去了。因为过去我们并没有关系来往,也没有情谊,幼年记忆中的小女孩,现在也成长了,何必再去攀缘呢?
因为这样的两件事,后来引发我写“人间音缘”里的一首歌:《残缺也是美》。毕竟,如词里所述:“月亮不一定要圆满,残缺也是种美丽;人生不一定要拥有,享有也是一种福气。”
早期的台湾女性地位不高,我经常勇敢地为女性讲话,并且提倡两性平等。曾有同参嘲笑我是“妇女工作队队长”,并质疑为什么弟子中大都是女性出家?其实,无论哪个宗教,本来就是女众比较多。因为女众的心地柔软,心思细腻,性格上与宗教比较相应,对于心灵层面的追求,也比较容易自我发觉。
我对待女性的确很热心,总觉得“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我应该为弱者发声。我倡导男女平等,实际上要做到真平等很困难,因为基本上男女性格不同,男众的体能、力气比女人大。但除此之外,生命人格是平等的。好比佛陀开悟后的第一句宣言就是“众生皆有佛性”,并且主张“四姓平等”。
为此,我在佛光山佛陀纪念馆陈列的十八罗汉当中,就列有三尊女众罗汉,虽然这是佛教弘传史上的创举,但事实上,早在佛陀时代就有女众修道成就的记载。所以,无论男性、女性,公平正义是很重要的,基于佛陀的教示,强调男女平等,佛光山也重视“四众弟子,僧信平等”,相互尊重。
一般说来,凡夫的情爱比较贪恋于男女之情。如果情爱能够随着我们人格的递增而日益提升,随着道德的长进而日臻纯净,那么凡夫的情爱也会愈来愈升华,从爱自己、家人,进而爱世界全人类。
记得我来到台湾,才刚有饭吃、有安定的住所时,就想到:应该还有很多孤苦无依的小孩,或者无人奉养独自生活的老人家,总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事。那时,我们没有育幼院、养老院,也没有多余的房子可以让他们居住,只有把一部分的僧寮让出来给他们使用,以尽一己之力。
到了一九六七年,宜兰基督教创办的一所“兰阳救济院”,在经营上出现困难,希望我助一臂之力。我感念天下的老人,都是我的父母,便应允接收这所老人院。那时,我问佛学院的学生,有谁愿意前去服务吗?甫毕业的绍觉、依融,两个人一举手就是服务了四十年,从未忘记初心。一九七六年,佛光山内另外开辟一区,设立了“佛光精舍”,提供老人颐养天年;一九九五年,我也受高雄县政府的委托,接办管理凤山“崧鹤楼”,成为第一所公办民营的老人公寓。
这许多老人家,鹤发童颜,甚至有高龄一百多岁的长辈,我都可以称他们祖父、祖母了。老人的体力、眼力等各方面功能虽然退化,但老人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可以作为后代学习的榜样,可以把智慧、经验传承给后代,所以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实在不能轻视。
育幼的部分,一九六九年时,佛光山照顾的小孩愈来愈多,有的父母不在,有的是警察送来,甚至也有来自印尼、马来西亚的小孩。最初,也有孩子父母姓名不详,我就说:“就全部登记在我的名下吧!”因为我俗家姓李,所以育幼院里很多的小孩就跟着我姓李了。
弟子中也有人持反对意见,他说:“师父,你不可以这样做,登记你的名字,不只会被人误会,将来他可能会要求把佛光山的产业转移给他。”
当时,我没有顾忌,坚持决定这么做,为什么?这些孩子的心性纯洁,都是可爱的儿女,我走到哪里,他们见到我,总是师公长、师公短地热情叫唤,教人怎么不增加对他们的亲情呢?
《礼运·大同篇》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们都是生命共同体,很多的父母生下儿女后,没有办法教养他们,我们尚有微薄之力,帮忙照顾又有何难?生命宝贵,有尊严的爱才有价值,我们给予他慈爱,如自己同胞兄弟、骨肉亲人,这种爱才能获得大家接受。
后来,我把孤儿院扩建到斯里兰卡,印度的菩提伽耶、拉达克等。我在巴西有两百多位“如来之子”(如育幼院),道场住不下那么多小孩,只有每个礼拜给他们一袋米、一篮菜,白天在寺院团体学习,晚上就各自回家。甚至我建议他们踢足球,只要踢到一个程度,可以带他们到台湾来打,把台湾的足球带上世界。另外,在马来西亚、印尼、泰国有许多的善堂师姑,把领养的孩子送来佛光山,我也协助他们受教育、学习。看这些孩子一年一年地长大,一个一个地成长,这比任何事情都更加快乐、更加有意义。
佛光山大慈育幼院长大的院童成家了,与身为家长的我照张全家福(二〇〇〇年十月十五日)
由于这样的关系,我经常想到这许多小孩、老人。甚至,路上碰到衣衫不整的小孩,就想到可以跟我回佛光山;见到无依的老人家,就想到可以请这些长辈到我们的老人公寓居住。心中拥有对儿童、少年、老人的爱,觉得爱个人太渺小,爱大众、世界,普爱芸芸众生,才能扩大自己的世界。
“爱”情要有恭敬,是一种净爱。对于小孩、老人,或是残障人士,要学习爱他们,不能嫌弃。爱不是占有,而是奉献,如同培养爱情,不是只爱“我”的,也要爱“你”的;因为爱不能据为己有,爱要当礼品送人,占有的爱情是下等的,奉献的爱情是上等的,享有的爱情是高等的。
我们虽然出了家,俗家的父母、眷属仍是离不开自己的生命。我曾经见过家师志开上人写了一封信给我的母亲,向他告知我的学习状况。信上开头称谓写着“亲家大人”,我恍然大悟,并且留下深刻的印象。原来,生我的父母,可以跟佛门的师长成为“亲家”。
数十年后,也就是一九九三年,我在佛光山首次举办“佛光亲属会”,邀请徒众的父亲、母亲来佛光山,和他们的儿女一同和我聚会,让大家成为亲家。我有很多徒众,他们都有父母家人,所以我有百千个儿女,我更有百千位以上的亲家。
想到家师志开上人,他是我如父如母的恩师,对我的爱护,虽然不像父母爱小儿小女般的处处关照,但是,师父对我用心良苦的严厉,却深深地影响我日后的出家人生。师父为了让我安住,在少年成长期,他从未给我一毛钱,虽然日子艰苦,却养成我没有用钱的习惯。后来我身染疟疾,师父并没有嘘寒问暖地安慰,只是差人送了半碗咸菜给我,那意义深重的半碗咸菜,让我立下弘法的志愿。师父对我的种种,点滴回忆起来,看似无情的教育,其实隐藏多少对我的“深情”,殷切盼望我不忘初心,不离佛道的大爱,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啊!
人虽然有七情六欲,但是情爱可以升华、可以扩大。爱的升华是慈悲,慈悲就是佛教的爱,所谓“慈能予乐,悲能拔苦”,予乐拔苦的生活中,不只自己充满了爱与慈悲,更能带给别人快乐。可以说,我的“爱”像冬阳,温暖大地;像和风,给予生命清凉。
其实,修道人对于信仰本身就是爱,好比我爱佛陀,我才能信仰他、恭敬他;如果我不爱佛陀,不信仰他,我怎么拜得下去呢?就因为爱佛教、爱常住、爱大众,爱很多利益人天的事业,我更感到世界的宽阔,怎么能为了狭义的爱而裹足不前?希望今日有志的青年,能普施大爱。爱个人容易患得患失,是私爱、小爱,也是“有碍”的;爱众生是普爱、升华的爱,能够一切“无碍”。
慈悲就是佛教的爱,所谓“慈能予乐,悲能拔苦”。勉励马来西亚青年团团员,发挥“青年的力,菩萨的心”普施大爱(二〇〇三年二月十日)
我们要当一位爱书人、爱道人,甚至爱一切事物,所谓“吾有法乐,不乐世俗之乐”,更可以学习做一位爱佛人。世俗的感情,如同盛开的花朵,娇艳灿烂,但转眼间,随时变化;超凡的感情,无情却似有情,长养我们的法身慧命,“莫嫌佛门茶饭淡,僧情不比俗情浓”,这淡中有味的佛门僧情,才是真正隽永的道情法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