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小朋友的因缘(1 / 1)

谈过了一些与长辈的来往以外,再来叙述我与小朋友的因缘。

我从办慈爱幼稚园起,就有很多可爱的小朋友,至今还在我记忆里。五十多年前,张予明姐妹两个人才五六岁,一个就读大班,一个念小班,小姐妹俩歌声动人,一点幼稚的模样都没有,完全是大人的歌喉。她们的台风相当稳健,所以那时候常常带她们到各个校区、军营、社团里唱歌,获得很多人的称赞。

办儿童班时,很多的小朋友都很有才艺,并且勇于表现,我们经常举办法会,或办活动时,需要节目表演,首先想到的,都是邀约幼稚园、儿童班的小朋友演出。现在他们长大了,都在社会上贡献一己之力,有的当记者,有的当医师,做老师、艺人的,为数也不少。

与澎湖小弟子王培霖合影(一九八三年三月)

大慈育幼院的小朋友,更加让人难以忘记。这些孩子,有的半孤,有的全孤,甚至在佛光山早期,还有路上捡来的孩子。不少的人,由我替他们取名字、报户口,户口就报在心平(佛光山第四任住持)的名下,或者我的名下,跟着我的俗姓,姓李。

但是徒众说不能这样做,因为,万一将来他们长大后,也许会来继承佛光山的财产。于是,我就把佛光山所有的财产都登记为常住公有,我私人底下一钱不名。

这许多小孩也不辜负我的期望,长大后各自独立,贡献社会。从一九七〇年办育幼院开始,至今四十多年来,已经长大、成家立业的孩子已有一千七百余人。有的从台湾大学、台湾清华大学毕业,有的在军校毕业,大家各安其所。

这许多孩子的心肠都很好,长大后可以到社会上独立了,但他们经常会回到育幼院来关心弟弟、妹妹的成长。例如:林毓庭、卢含洙、黄翊祐、吴健纬、潘文中、徐士闵……一代传一代,代代相传。

在佛光山,我们很重视育幼院小朋友的教育。例如,就读国小时,送他们去学校读书,都会替他们买新皮鞋、新衣服,衣着整整齐齐;便当里的菜肴,要比一般小朋友的更好,甚至育幼院小孩的读书费用,应该可由政府补助免除学杂费,但我一样替他们缴费。因为,我希望学校里的老师把他们当成一般的孩子看待,不可以把他们看成是孤儿,我要让他们在学校里受到大家的尊重。

一般的育幼院,都欢喜客人前来参观,让人看到幼儿心生同情而捐献,但是我们的育幼院不对外开放。为什么?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假如带客人去参观,客人会说:“这个孩子这么可爱,怎么会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呢?”或是说:“好可怜啊!这么小就没有父母。”这样一来,会伤害我们儿童的心理,有损孩子的尊严,于是我们一律谢绝参观!这也是我们大慈育幼院的一个特色。

大家都知道,大慈育幼院里的儿童,佛光山把他们都当公主和王子看待,所有的师父都非常爱护他们。尤其照顾他们的老师,如:萧碧凉、王智凤、邱香、吴爱渝、周素卿、欧慧静等老师,将她们一生的岁月,全都奉献给这些小朋友们。

这些孩子也很争气,长大后进入社会服务,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问题。可见要使儿童的身心发展健全,只要有正当的教育,让孩子懂得乐群、和众,让他们发挥才华,儿童都会有很好的成长。所以在佛光山有一句话:“学佛的儿童不会变坏。”

除了育幼院的儿童以外,我们佛教学院、佛光大学的青年就先不去提了。除了佛光山海外各地别分院道场成立的童军团,在台湾,我们办的佛光童军团是佛教第一个全台性的童军团,二〇〇〇年正式登记以来,办得有声有色,遍及全台湾各地。由“教育部”的李耀淳担任执行长,十余年来,对童军团的支持、指导及照顾,非常尽心尽力。

应《远见》杂志邀请,于台北太平洋崇光百货文化会馆讲演时,小朋友欢喜前来献花(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五日)

至今,童军的孩子已达数千人之多,每年都向国际童子军会缴纳费用,因此,有孩子在佛光山参加童军团,家长负担也重。不过,我们有很好的教育,每到大会师的时候,活动真是热闹非凡,人数都高达千人以上。

这许多孩子在佛光照耀之下,法水滋润他们的心灵,孩子成长良好,身心均衡有礼貌,懂得勤劳,有服务的精神,具备让人接受的种种美德。数十年来,佛光山对幼儿教育的提倡,默默地耕耘,至今应该有不小的成就。

跟美国波士顿的罗小弟说:“我要跟你握一下手,结一个缘。”(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一日)

至于个别的孩子,有许多位也有一些特殊的因缘。

一九六〇年,有一位女老师要我替她的新生儿取名字,那时,正逢台北在竞选第一届“中国小姐”,竞赛如火如荼地展开,后来由一位林静宜小姐得到后冠。我就跟女老师的先生说:“你的小孩就纪念第一届的‘中国小姐’竞赛吧,名字就叫蔡静宜!”过了几年,这小女孩不知不觉长大了。

一九六三年,台湾佛教访问团到东南亚访问的时候,静宜正在我们举办的幼稚园读书,她跟随着父母到机场向我们献花送行,还拍了一张照片。这张珍贵的照片就收录在我所写的《海天游踪》里,一直流传至今。

赵翠慧及儿子谢源一来山拜访(慧延法师摄)

一九六九年,佛光山举办第一届大专佛学夏令营时,有一位活泼美丽的少女跑到我面前:“师公,爸爸妈妈叫我来问候您!”我一看,觉得十分面善,一时也想不起是谁家的女儿?

于是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我是中兴医院院长赵寰村的女儿,名叫赵翠慧。”

这下我才想起二十年前,她的母亲在一所小学担任老师,本来想要发心跟一位老和尚出家,在剃度前一刻,我希望她能多作考虑后再来出家。毕竟当时佛教界的发展还不像现在这么蓬勃,反而她待在教育界对社会更有利,何必一定要出家呢?

离去之前我勉励她:“心出家比身出家更重要。”并且送了一串念珠给她,祝福她未来佛缘不断。想不到,近二十年,如今她的女儿已经亭亭玉立了。

我听了小慧的自我介绍以后,取笑地说道:“如果不是我当初的那句话,你现在还不能到这个人间来呢!”

第一届大专佛学夏令营结束以后,我几乎很少听到“赵翠慧”这三个字。又再过了二十年,加拿大温哥华地区筹备佛光会时,赵翠慧居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旁人介绍她是中华学校校长、“三民主义大同盟会”会长等等,总而言之,她是当地华人中的领袖人物,在侨界十分活跃,对佛教也非常热心,承担了当地佛光会的各项筹备工作。

曾经,她为了筹募佛光大学建校基金,协助策划“佛光缘书画义卖会”、发起路跑等活动,也曾在温哥华的大学里举办数千人佛学讲座,甚至邀请加拿大国家篮球队来台,代表国际佛光会参加琼斯杯篮球锦标赛。当那许多加拿大球员,穿着佛光会会服奔跑在篮球场上时,“佛光”两个字的耀眼,在别人看来或许很平常,但在我却是非常感动,因为佛教终于走上社会,终于在信仰上增加了喜爱体育的人口。

只不过好事多磨,当她顺利考取佛光会檀讲师资格之后,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罹患肺腺癌,身形日渐消瘦。那一年,她才四十多岁,不过当我前去探望时,还是勉励她要放下牵挂,信念会帮助她健康。据说我这一次探病对她的帮助很大,之后病情就逐渐好转了。

大死一番之后,她对于信仰更加虔诚,后来数次到欧洲、美洲、大洋洲去讲说“濒死经验”(Near-Death Experience),真诚动人的讲说,感动了许多听众。现在,她是佛光会中华总会副总会长,仍一本热心地在推动会务。

她对我,除了恭敬以外,更有一份熟稔,仿佛亲人一般,一直到今天,她的两个孩子也长大成人了,但是赵翠慧对佛光山的各项事务及活动,还是孜孜不倦地参与。

另外,大约在二十多年前,屏东有一位小女童名叫张琲昕,张小朋友才八岁就会写信给我,与我成为笔友。当时张小妹妹还不太懂写字,信的内容都是用注音符号拼写出来的,为了让幼小的心灵多点信心,我特地每封信都回函给她,甚至,我还邀请她的父母带她来佛光山约见。后来她长大了,结婚时还回来看我,送我一对花瓶。

于麻竹园四楼客厅,说故事给张琲昕小妹妹听(一九八六年六月二十八日)

一九九四年,农历新春期间,佛光山台北道场为了筹募佛光大学建校基金,举办了一系列“佛光缘艺术精品义卖”。其中的一场拍卖,穿插义卖我的书法,那时候,一幅书法都是起价数十万元,最高到六百万元,喊叫声此起彼落。

但有一位可爱的小朋友高声大喊:“一百元!”刹时,鼎沸的人声突然安静了下来。我看看这位小朋友,即刻说:“这幅字,一百块让给这位小朋友。”现在这位小朋友已是三十多岁的青年,他就是曾在台北道场担任青年团团长的王翊。

还有一位住在屏东的小女孩叫陈淑莲,也是从小与我熟稔。长大后,跟她的父母说她要嫁给做面的人士,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师公喜欢吃面,所以我要嫁给做面的。”以一生的幸福换取我的吃面,这代价实在太高了。但这样的心意不是比亲儿女更令人感动吗?

韩国金贞希女士年少时,为了与我沟通努力学中文,并在韩国首尔佛光山道场服务了好多年。图为与其夫婿申先生一同前来拜会

像这类我与小孩结缘的事情,在我一生中实在很多。接下来,继续要述说的是国外小朋友的故事。

大约二十多年前,我在韩国首尔机场准备登机。远远走来一位应该有十一二岁左右的女孩,这位小学生很大方地和我讲话,还向我问讯。但是韩国话我一句话也听不懂,她只和我讲话,我没办法应付她,加上已接近登机时间,只好从身边掏出一张名片给她,便匆匆道别。

返台后不久,就经常接到她的来信,好在那时候山上住了不少韩国人,就由他们代我用韩文翻译通信。她的名字叫金贞希,就读初中,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是个天资聪颖的女孩。往后,她的母亲来台湾,一定要母亲带礼物给我。偶尔碰上学校放假,她也一定要跟着母亲来看我。

后来她慢慢长大,吵着说要来台湾学习中国话。父母拗不过她,只好送来台北普门寺,在师范大学学中文。每当有人问她来台学习中文的动机,她总是回答说:“这样才能和星云大师无碍地沟通啊!”

我不禁感叹这个小女孩的用心实在令人感动。学会了中国话以后,她也在我们韩国首尔佛光山道场服务了好多年。

长大后的金贞希生得落落大方,高挑美丽。我们鼓励她去结婚,但多年都没有消息。我们也问过她:“你那么美丽怎么不嫁人呢?”一直到三十多岁,遇到一位申先生才结婚。生了小孩之后,还曾与先生带着孩子一起回来佛光山拜佛巡礼。这就是我与金贞希小朋友的因缘。

一九九四年,我到印度的拉达克访问。拉达克的地理位置十分靠近喜马拉雅山,临近冰河地带,四季冷热温差甚大。夏季热得寸草不生,看不到什么昆虫蝴蝶;冬天冷得要躲进土洞避寒,一年有半年以上是雪季。尽管拉达克的物质条件十分贫乏,但是当地居民天性乐观善良,生活在高山上安然自得。

在拉达克期间,有件事让我终生难忘。有一次,当我们拜访当地的佛教团体之后,正准备驱车前往下一个行程,我发现有一个小女孩在后面追着我们的车子,我赶紧要司机把车子停下来。摇下车窗,只见黝黑的小手,递来一朵金黄的小花,小女孩合掌微笑。我赶紧把身上的念珠拿下来送给她。

当车子再度滑动时,金黄的夕阳映着小女孩的身影,宛如纯洁美丽的天女下凡。拉达克的天气酷寒乍热、寸草不生,这小女孩怎么会找到这朵花的呢?她送给我的不只是山野的一朵花,而是她一份贵重的情意啊!

与来自拉达克的小贵宾合影(慧延法师摄,二〇〇六年)

回到旅馆,我要侍者把花放进瓶里,随行的徒众不能理解,我为什么把这朵花视如珍宝?布施花朵的小女孩虽然外在贫穷,却不影响她内心世界的富有,着实令我感动。多年后,我对这位送花的女孩,仍然怀念不已。

拉达克地区,不仅接近佛陀的故乡,而且是心灵最富有的民族。那一年我到拉达克,参访了藏传的寺院。参访当天太阳好大,我身上的僧袍没有一寸是干的,像是刚从水里浸泡上岸一样。

沿途几百个小朋友,从四岁到七岁,赤着脚,衣衫不整,排着队等候我们的到来。我们以为车子过了,孩子就会解散,等我们参观、诵经,经过了两个小时后,再回到原先经过的路上,他们竟然还站在那里,一张张安详的脸孔,向我们合掌微笑。

贫穷的国度,因为有了佛法的熏陶,每一个孩子散发出高贵的气质,他们虽然没有漂亮的鞋履,却懂得用真心布施。拉达克并不贫穷,因为他们能够给予,贫富是以人心索求或施舍作为分界点的。

于佛陀纪念馆与参加佛光山农友会的小朋友握手(二〇一二年六月三十日)

许多人说我“老少咸宜”,其实我只是对每一个生命都平等看待,无论是垂垂老矣的老人,或是言语不通的小孩子,我都愿意和他们成为朋友。和这些长辈及儿童的相处上,实在有很多值得怀念及感恩的地方,真是谢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