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位要说的老人是我的师叔公——觉道长老。
我在一九四六年,回到位在宜兴的祖庭大觉寺,并且在白塔国小担任校长。我发现寺里都没有长老,于是就跟师兄今观法师讲:“我们的大觉寺都没有老人,只有我们两个年轻人,似乎是不大像样。”
师兄说:“我们的老和尚也很多,只不过散住在各个地方;其实和大觉寺同门同宗同派的长老有好多位啊!”
我一听,心里暗暗欢喜,就跟师兄讲:“我们能去找一两位老和尚回来吗?”
他说:“我们的寺庙这么穷,哪一个老和尚肯到这里来呢?”
后来,我一直用心访查我们同宗同派的寺院,这些寺院大概都在离我们约一百华里左右的地方,但到过哪几家寺院,现在已不复记忆了。
找了一阵子后,找到一位老和尚,跟他提起这么一件事,他非常欢喜,就说,我愿意跟你们住到大觉寺去。这位老和尚,就是我的师叔公觉道老人。
我们这位觉道老人到了大觉寺以后,我当然就把他当作祖师爷来侍奉。可是这位老和尚,有一些过去乡村老人家的嗜好,比方,他欢喜吃旱烟,偶尔还喜欢喝一两杯酒。这些嗜好在我这个年轻人的性格里,实在不能接受,总觉得身为出家人,怎么可以吃烟喝酒呢?
其实,他也没有提出要求说要吃烟喝酒,我想他应该也是很努力地在忍耐。后来,我的师兄说:“哎呀,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有一点嗜好,应该不为过。”
我想想:“是啊,老人年纪那么大了,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我又何必那么计较呢?”甚至后来,我还替这位老人家走路到戴阜镇买旱烟供给他吃,觉得能让老人家欢喜,是我的责任。
这一年寒假,我到南京去备办一些学校要用的文具、课本,就在南京的时候,听说觉道老在一座小桥上,被一部推车撞下桥去,跌下去后就往生了!我赶紧从南京回来奔丧。至今想到都觉得难过,假如不是我把老和尚带出来到大觉寺,他也不至于这样就往生;假如我在大觉寺里,我可以替他跑个腿,他也不至于发生这个车祸。生离死别是人生最凄惨的事,我为这位老人的罹难,一直牵挂在心里好多个年头。
觉道和尚那么老的年纪,已经七八十岁了,到底去戴阜镇上做什么呢?原来,他自己酿的甜酒一直不发酵,他要到镇上买一点材料,却不幸发生这样的灾难。
老和尚往生后,这些酒都发酵了。好几罐的甜酒,也不知如何处理。因为在寺中,师兄、我和其他工人都不喝酒,怎么办才好呢?后来,看到我们养的二十几条羊欢喜喝酒,给羊儿喝喝看吧!没想到,这几条羊喝了酒以后,全部都醉死了。烟酒害人,真是不浅,连畜生都上了当,因酒而死了。
回想起这位师叔公与我们相处近一年的时间里,给了我们很好的示范。师叔公从不问闲事,也不会管我们,每天总是安分地吃饭,看外面的风景,抽个烟袋,没有一点疾言厉色。跟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至今都还记得。
他说:“青年人就像一朵花,花的生命不是很长久,要早一点结成果实才能跟人结缘。”
我想,这位师叔公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也不懂佛法,从他的口里能讲出一二句有哲学意味的道理,觉得真是非常难得了。
除了我的得戒和尚、教授和尚及师叔公以外,还有我家中的长辈及老师也令我怀念不已。像我的外婆以及外婆的妹妹,一位我们称为“师公”的比丘尼,她们虽是女众,性格坚强、厚道,真是令人不胜回忆。
而我亲近的老师融斋和尚及智光长老,都是慈悲的老人,智光老还是教授过我几堂课的老师,我非常感念他。所以后来我和南亭、悟一法师在台北永和共同创办的学校,就定名为“智光商工学校”。
我在焦山佛学院读书的时候,每到金山,总看见一位慈祥的老和尚担任知客,那就是太沧老和尚。每一次去,他都对我嘘寒问暖,那种亲切和蔼,很令人窝心。后来太沧老也到了台湾,我还经常去向他礼座,对他致意。
此外,像悟明长老活了一百多岁,也是我的好友。我一直受他的鼓励,他每次见到我都说:“你不同凡响,你不同凡响啊!”戒德老和尚也活到一百多岁,从他在常州天宁寺作监院时,我就认识他了。后来他到台湾,在佛光山打过禅七,我还请他做主七和尚。其他像慈老等诸多的长老,在另章已有提及,在此就不一一地叙述了。
至于在家的老人,与我们亲近的也有很多,在此就略提几位代表。
大约在佛光山开山十年的一个午后,我认识了一位老太太名叫黎姑。那天,我正要从东山去佛学院上课,远远见到宝桥那边,有一位矮小、驼背,裹着小脚、眯着眼睛的老太太吃力地走着。我赶紧和她说:“老菩萨,请到朝山会馆休息,吃一杯茶。”
她自顾自地往前走,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我心想,可能是自己的台湾话不标准,听不懂我的话吧!
眼看她急着想从朝山会馆前的石阶下山,我只好上前和她比手画脚地说:“老菩萨,这边的石阶有一百多层,对您可能不太方便。那个边上,有一条斜坡路比较好走,我带您去,好吗?”
于是,我带着她走了一段路,才放心走回学院去。
数年后,有一次我到马来西亚弘法,就要离开吉隆坡的佛教大厦时,她来电邀我见面,虽然隔天一早就要搭飞机走了,为了给人欢喜,我还是答应了。
行旅匆忙中,她一来,就捧着一个牛皮纸袋,对我说:“这些给您办教育。”匆匆道别,打开纸袋一看,竟然是八十万元的教育基金。后来,我每回到马来西亚弘法,她都会拿出两三百万给我,不知捐了多少次。听说其他佛教界人士经常向她化缘,可是她却不肯捐出一毛钱。
有人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特别,她说:“那个星云大师啊,不但热心办教育,像我这样穷酸模样的老人到佛光山,谁也不认识,他却毫不嫌弃,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法师。就是要我把一切都捐给他,我都心甘情愿。”
另外,还有一位张少齐老居士与我也有些因缘。张老居士真可说是台湾佛教文化的源头耆宿。记得早年他的琉璃精舍,经常都有诸山长老海会云集,商讨教事,排难解纷。但是到了晚年,却门前冷落车马稀。我一直感念他热心为教的种种贡献,所以在美国为他找了一栋房子,作为他安养天年之用。回忆他过去为佛教的辛劳奔波,还是很惭愧,觉得自己做得不够,总想再为他多作一点服务。最后他也活到一百多岁,我也很为他的高龄庆幸。
还有诸多的老居士,也为佛教贡献良多。例如冯永桢、张剑芬、赵茂林老居士等。赵居士一生致力于佛教事业,以居士之身,布教弘法不遗余力。先后在各监狱布教二十年,在广播电台主持佛学问答十余年,晚年,我把他接到“佛光精舍”直到终老,现在他的牌位还安奉在万寿园里。
还有一位王郑法莲老太太,在我二十多岁时,她与我素无深交,但凭一股信佛的虔诚,拿了我所撰写的《无声息的歌唱》和《玉琳国师》,沿门兜售,竟然各卖了两千本。我初期弘法和教育事业,一盒粉笔、一个幻灯机,她都给予赞助,后来我也将高龄九十多岁的王老太太接来佛光精舍居住,颐养天年,也算聊表寸心。
还有孙张清扬女士长年热心公益,对于弘法事业更是不遗余力,台湾佛教今日能蓬勃发展,孙夫人的劳苦功高,有目共睹;年老之后,我也经常去探望她,甚至帮她安排后事。其他的长辈如:潘孝锐、方伦、唐一玄、戴琦、张姚宏影等,真的都是老友中的老友了。
培养孩子懂得乐群、和众,只要有正当的教育,儿童都会有很好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