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元年,财政收入不丰,国力还不强,养不了那么多的官员,李世民就对房玄龄等人阐明了他的用人观:治国的根本,关键在于审察官吏。要根据才能授予适当的官职,务必精简官员。官员不一定要齐备,只要任人得当,如果得到好的官员,人数虽少也足够用了;反之,人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有了这样的总原则,有了大方向的指引,贞观时期的官员选择和任用,就变成了一门很有意思的学问。对于出现的不良现象,很快会得到纠正。也常常会显现一些用人的亮点。
贞观三年,李世民对组织部长杜如晦说:近来我发现你们选拔官员,只按他的口才文笔来录取,而不全面考察其德行。你有没有想过,数年之后,有些人的劣迹才开始暴露,虽然对他们加以刑杀,但是,老百姓已经深受其害了。
《贞观政要·择官第七》
□贞观三年,太宗谓吏部尚书杜如晦曰:『比见吏部择人,惟取其言词刀笔,不悉其景行。数年之后,恶迹始彰,虽加刑戮,而百姓已受其弊。如何可获善人?』如晦对曰:『两汉取人,皆行著乡闾,州郡贡之,然后入用,故当时号为多士。今每年选集,向数千人,厚貌饰词,不可知悉,选司但配其阶品而已。铨简之理,实所未精,所以不能得才。』太宗乃将依汉时法令,本州辟召,会功臣等将行世封事,遂止。
组织部长绝对想替国家选好有用之才,但是,这其实是一个高精尖的科学难题,所谓知人知面难知心,无论古今,一个人的内心往往很难洞察。刘彻会碰到这样的难题,李世民同样会碰到这样的难题。
口才文笔是一个人才能的内在显现。
口才不好的当官可以吗?应该可以的,只是没有口若悬河的人吃香,无论哪一个上司,下属汇报工作时,结结巴巴表达不清,会得到良好的印象?这样的人怎么去做群众工作?怎么能够把我朝的大好形势贯彻到位?文笔不好怎么行呢?让你年底弄个总结都不像样,我们一年的工作不是白做了吗?文笔不好,当官多累啊,稿子也不会写,明明做得很辛苦,也很有成就,但是表达不好,上司不认可,这不就是你的本份工作吗?有什么好显摆的!表达好的就不一样了,一二三四,娓娓道来,合情合理,自己的功劳不少,上司的关怀重要,皆大欢喜。即便你做得不怎么样,照样可以表达得让上司满意,你以为上司能深入到这么深的基层?即便发现不实,那又怎么样?我可是你的下属噢,咱们是深深联系在一起的。
叉开一下。朱国祯《仿洪小品》里有一个没有文化的做官趣例。张瑄是元代负责深入海道运粮的官员,此人目不识丁,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当的官,却也当得像模像样。他在一些需要签字的公文上只是画个押,但他画押的方法独特,聚拢三个手指,然后沾上墨,印在纸上,形状像一个“品”字,即使别人特意仿效,却也弄不成。
说到这个有趣的情节,再叉开一下,离题了。说是贾平凹的书法也很值钱,他写一幅书法自己开价3万元,且不还价,而西安书院门内一些书画小店内贾平凹书法的伪作,被人仿得惟妙惟肖,开价只要150元,还能还价。为了以正视听,贾平凹开始采用在作品上直接“摁手印”的办法。
贾氏打假和张氏画押,形式很像,目的却是两回事。说笑而已。
张氏画押,足以说明,什么人都可以做官,光凭口才和文笔是不行的。
当然,能做官和做好官完全是两个概念。这就像有资格证书和成为专家是两回事一样。
所以,魏徵是深深理解李世民用意的。他对皇帝这样说:真正了解一个人,自古以来就是很难的。所以,要用考察政绩的办法来决定官职的升降,观察人的善恶。现在访求人才,必须慎重考察他的品行。品行好,才可以任用。即使他办的事并不成功,那也只是因为他的才干和能力达不到,不会造成大的危害。如果误用了品质恶劣的人,即使他精明强干,危害也就极大。
《贞观政要·择官第七》
□贞观六年,太宗谓魏徵曰:『古人云,王者须为官择人,不可造次即用。朕今行一事,则为天下所观;出一言,则为天下所听。用得正人,为善者皆劝;误用恶人,不善者竞进。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戒惧。故知赏罚不可轻行,用人弥须慎择。』
魏总理还有一个因时而宜的用人观:天下混乱时,往往只要求他的才能,顾不上他的品德,天下太平时,必须是德才兼备才可以任用。
这样的观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们可以想象这样的场景:在天下混乱时,纲纪失常,一般来说,是没有工夫也没有标准去考察人品行的,即使考察了,往往也不准确。因此,只能以才来作为主要参照物。比如刘邦,他的品行好吗?我以为他远不及项羽,差不多就是个无赖!但建立国家后的刘邦,他自律、他约束,因为他知道,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根本不可能管理一个国家,不要说长治久安,更不要说流芳百世了。和后半段的人生相比,他前半段就忽略不计了,人们也不会去计较,反而认为这才是一个真实的凡人。
贞观十一年,马周提出了一个颇为新颖的用人观点。
他说:要想让百姓安居乐业,关键在于选用好刺史和县令。一个县很重要,好的县令就能管好一个县;退一步,万一这个州有一个县令的水平不怎么样,一个好的刺史就能掌握全局。想想看,全国的县令和刺史都能让您满意的话,就不用担心老百姓的安居乐业了。还有,我认为以后要担任重要岗位的比如大将、宰相之类的,一定让他们先去做地方官,或者从地方官中选拔出优秀的来担任重要职务。
秦始皇的许多做法都让人咬牙,但他的郡县制对中国数千年的管理还是起了非常重大的作用。比如眼下,全国二千多个县,都是强有力的县官,那还要那么多的其他官员干什么?都不要当然是瞎说,只是说这一层级的官员和老百姓关系最大了。事实上,县令除了没有外交权,其他好像什么权都有了,你能说这个岗位不重要?
提纲契领,纲举目张,马周的重视县令和刺史,不能说没有现实意义。
下面要重点说一下魏总理的“六正六邪”说。他将一个官员的德行官行完全细致化,可操作化。践行“六正”,就会光荣;犯了“六邪”,就会可耻。
按处事的能力和对国家的忠心程度排列,“六正”依次是圣臣、良臣、忠臣、智臣、贞臣、直臣。这个不多说。反正都是好官。
好的官员都是差不多的好,坏的官员却有各种各样的坏。
《贞观政要·择官第七》
□何谓六邪?一曰安官贪禄,不务公事,与世浮沉,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而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也。三曰内实险诐,外貌小谨,巧言令色,妒善嫉贤。所欲进则明其美、隐其恶,所欲退则明其过、匿其美,使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四曰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内离骨肉之亲,外构朝廷之乱,如此者,谗臣也。五曰专权擅势,以轻为重,私门成党,以富其家,擅矫主命,以自贵显,如此者,贼臣也。六曰谄主以佞邪,陷主于不义,朋党比周,以蔽主明,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间,使主恶布于境内,闻于四邻,如此者,亡国之臣也。
六邪之一,具臣。贪图官禄,不努力办好公事,随波逐流,左右观望。
六邪之二,谀臣。上面说的一律称好,上面做的都表示认可,暗中打听上面的喜好并加以进奉,以此来取悦上面的耳目声色之好,投其所好,引导上面游玩取乐,而不顾对国家的危害。
六邪之三,奸臣。内心阴险邪僻,外表小心谨慎,巧言令色,嫉贤害能,凡是他想推荐的人,只讲优点,凡是他想排挤的人,专讲坏处。
六邪之四,谄臣。用自己的智谋掩盖自己的过失,用自己的能言善辩来推行自己的荒唐观点,离间是他们的常规动作。
六邪之五,贼臣。专权擅势,结党营私,损国肥家。
六邪之六,亡国之臣。以他们的手段,弄得上面是非不分,黑白不辨。
如果细细地分析,“六正”之随便哪一条都能让人敬仰,“六邪”之随便哪一类都足以让国家和人民受害,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六正六邪”其实也都是镜子,很好地照出了历朝历代各色官员的面孔,使人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