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虹谈起他的父亲,语意中充满了敬佩、心酸和无限感慨。虹说:
在时光的长河里,父亲的脊梁犹如斑驳古石桥,布满辛酸苍凉的印记,横亘在我的灵魂深处。
幼小时候,总觉得父亲像一座山,伏在父亲高大浑厚的脊梁上,让父亲驮着,飘来**去,挥舞着一双小手,在一种幸福的激动中炫耀。
渐渐长大,我把父亲脊梁读成凝聚的悲哀,自豪的情感被季节冻伤。
父亲幼小时候,祖父就远走他乡,父亲和祖母倍受艰辛。为了生存,父亲9岁时,就背起行囊,肩负起祖母的希望,远走他乡,负芨学医。7年后,父亲走进了一家医院,去救死扶伤。1957年,父亲因为给医院提了一些意见,便被扣上了一顶“右派”的帽子,遣送回乡。在回乡后的批斗会上,因父亲的脊梁太直太硬,不能做90°的弯腰,有人就把一块40多斤重的石块坠在父亲的脖子上。从此,父亲的脊梁在别人面前就没有直起过。每天,父亲都要接受改造,打扫村里所有的街道。每天,太阳升起之前,父亲都低着头、弯着腰,一扫帚、一扫帚地扫着枯枝败叶、污秽垃圾。父亲的青春时光也被一帚帚扫走。那一声声帚扫地面的声响,在我的脑子里划出一条条的深沟,让我终生难忘。
一年冬天,天降大雪,父亲拖着病弱的身躯去扫雪。过了好久,父亲还没有回来。我便去寻父亲。我沿着父亲扫过的路向前走,走过大半个村,终于看到了父亲佝偻的身影。父亲站在街头,用扫把顶住胸,脸色腊黄,额头上渗出汗滴,挂在睫毛上,胡须上,冻结成品亮的冰珠珠。我要接过扫把,父亲说:“这不是你应该干的。”当时,我并没有真正听懂父亲的意思,只是看到父亲态度坚决,便只好作罢。父亲又咬着牙,扫起了雪。我站在父亲的身后,看到父亲弯弯的脊梁上的雪越积越厚,感到整个冬天都压在了父亲身上。
好在,乡亲们头脑中阶级斗争那根弦并不太紧,只要你不刁钻,肯干活,待人诚,他们就不会落井下石,并会在暗中悄悄帮助你。父亲懂医术,村里就让父亲做起了“赤脚医生”。父亲凭着高超的医术和一颗善良的心,挽回了许多人的生命,乡亲们对父亲很感激,他们常常自觉地把自己的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以减轻父亲的劳作。父亲见到村里每个人都驻足、笑脸相迎、谦恭地搭话,深弯着腰,仿佛一座任何人都可以从上面通过的沧桑的石桥。
现在,父亲早巳摘掉了那顶帽子,却没有卸下脖颈上的那块“石头”。依然不改见人驻足、弯腰的旧习。我因此多次向父亲提出“抗议”,责备他丧失了做人的尊严。可父亲却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随着年龄的增长,当我一遍遍回眸历史、感悟人生之后,才真正读懂了父亲的脊梁,懂得了人对于痛苦的巨大承受能力也是一种伟大。父亲正是用被灾难和痛苦扭曲的脊梁,为我们做儿女的在人生的天堑上架起了一座桥,把我们安然送过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