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花,菜花黄,苦菜花三岁没了娘。娘弃女孩黄泉去,女孩想娘泪汪汪。”
这凄凉凉、悲怆怆的歌,数十年萦绕在我的心头。它沉郁酸涩的旋律,时常在我耳边响起,把我带回到早已悄然飘逝的童年。
这首歌英子唱得最好听,歌是英子妈妈教的,却成了英子命运谶语。英子能唱这首歌的时候,英子妈妈就撤手人寰,架鹤西去。英子长得很好看,一条大辫子黑黑亮亮,一双大眼睛含着早熟的淡淡忧郁,她的歌喉很甜润,人称“小百灵”。她唱“苦菜花”最动情,听得人常常不觉潸然泪下,暗然神伤。
我和英子同岁,从小生活在一起。我俩常常一块去割草、拾柴、挖野菜。英子心灵手巧,干活既快又麻利。每次外出,她总要把她的草、柴、野菜等慷慨地分给我,好让我也满载而归。我们常到汇河洗菜,洗完菜,她就用那清清的河水濯洗她那乌黑油亮的头发。
河边长满杂树,婆娑的树影和水草一起摇曳。野花静默地开着,幽幽清香在空气中浮动。一两只野鸭在远处游动,尖长的蝉鸣划破天空。她的长发铺在水面,婀娜披拂。偶或一笑,像一朵小花开在水面,典雅而俏丽。
一次,我看她编辫子,觉得很好玩,就对她说,我给你编好吗?她嫣然一笑,点点头。她坐在我的怀中,娴静得像一个公主。我费了好大的劲,好歹编成功。她迎水一照,笑笑说,嗯,不错。那时,我心里真像吃了蜜糖。
英子的父亲是有名的浪**鬼,脾气又很坏,一件事不如意就暴跳如雷。他常把英子当作出气筒,不打就骂。一次,英子拿着鸡蛋去给她爸换酒,不小心绊倒了,鸡蛋全碎了。英子怕挨打,不敢回家。我从家里偷出一瓶酒,送给她。她用泪光盈盈的眼睛望着我,充满了感激和一种不可言喻的让人怦然心动的情愫。
偷酒的事,父亲发现后,狠批了我一顿,但知道真情后,还是原谅了我。从此,我俩的友谊更深了。
英子上了三年学,就因家境贫穷而退学了。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告别亲人,踏上行程,走到汇河边,英子正在等我。她悄悄把一双绣着鸳鸯的棉袜放进我的行囊,我自然懂得这特殊的语言。我紧握她的手,热泪盈眶地望着她那充满梦幻的眼睛,感受着她那心跳的律动,身上的热血在奔涌。
我走远了,她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株美丽的树。
上大学第二年的秋天,她突然来找我。说她父亲把她许配给了一个地主出身的男人。在那个唯成份论的年代,她父亲自然也不愿意攀这门亲戚,只因喝酒欠下了许多债务。那家人愿替他还债,条件是娶他的女儿。她父亲答应了这门亲事,后天就逼她定婚。她用一双痛苦无奈的目光望着我,期盼着我做出一个断然的决定。而我回应她的却是无言的沉默。
她失望而归。不久和地主出身的小伙子成了亲,那小伙子很不错,人很帅,头脑活,对英子知冷知热。他们本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但不久,她公爹和丈夫突然被抓了起来,有人告他们是收买童养媳。其实,英子已到了18岁,附合法定结婚年龄,只是忽略了事先去办结婚证。要是贫下中农的女子也就罢了,谁叫他是地主的儿子呢?丈夫判了五年刑,英子等了他五年。丈夫出狱的时候,女儿已经4岁,英子没有给女儿起名,她把这权力留给了女儿没有见过面的爸爸。那时节,正值春天来临,丈夫就给女儿起名叫迎春。
后来,我曾因工作之故,到过英子家。他们热情地款待了我。她家已是全县有名的养鸡专业户,日子过得很红火,女儿迎春正准备读高中。
临别,她送了我很远,但我俩一句话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