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陵有泉,名日菲饮。
去年夏天,我曾专程来到绍兴,到会稽山拜谒大禹陵。汽车驶过绍兴繁华的通衢大街,穿过商贾云集的市场,转瞬即来到会稽山下。会稽山并不雄伟,也乏烟云飞瀑,但不失秀丽妩媚。满山佳木,葱葱郁郁,间有声声鸟鸣,透出怡人的清幽。走下车来,踏一条青石甬道,蜿蜒北上。俄而,便见一座牌坊矗立林涛,明代郡守南大吉所书的“大禹陵”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便扑人眼帘。继续前行,便可看到一座庙宇。庙不恢宏,但不乏俨俨之象。内有禹王塑像,栩栩然,望之令人肃然起敬。
华夏大地,古陵众多。如宁夏贺兰山下西夏王陵,内蒙古伊金霍洛旗的成吉思汗陵,关中平原上的秦汉隋唐帝陵,河南巩县的北宋王陵,北京明代十三陵等。或以土筑为陵,或以宫殿为陵,或以山峦为陵,无不巍峨壮观,气势非凡。
禹陵和其它帝陵相比,似乎过于平凡,会令寻奇探胜者大失所望。它没有“突兀压神州”的墓葬,也没有“峥嵘如鬼工”的殿宇。除上述一庙之外,唯一亭一泉而已。亭立于泉边,简简朴朴。亭柱上有一对联,日“卑宫菲食胼胝勤,洁行俭风泉润涵”。泉日“菲饮”,因联得名。泉流不大,但绵绵不绝,饮之,则清冽甘醇,直沁肺腑。
我曾参观不少帝陵,也曾为之沉思,为之震撼,然让我为之感动的唯有禹陵。感动并不在陵之本身,而源于大禹彪炳千秋万古不灭的伟业和精神。
帝尧时期,黄河流域经常发生洪水,百姓苦不堪言。治水即治国。帝尧派鲧治水,历时九年,劳而无功。其子禹“伤其先人功之不成受诛”,毅然率民治水,凿龙门,辟伊阙,宵衣旰食,风餐露宿,一心救民于水患,三过家门而不入,终于疏通了九条江河,使黎民百姓重归安居乐业。后来,大禹在茅山召集诸候,共商治国之道,终因积劳成疾,崩葬于会稽。
司马迁评说大禹为人可亲可信,在外治水,“薄衣服”,“卑宫室”,“恶饭食”。孔夫子对其卑宫菲食、洁行俭风、艰韧勤勉更是大加赞颂,连称“巍巍乎”,歌其伟大与崇高。
我向不参禅拜佛,也从不拜任何“人神”,然而在大禹像前,我却不禁拜之又拜。释家及“人神”何足道,大禹才是我心中的“佛”。他慈悲为怀,救民于水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理应受到后人的感戴和追怀。秦始皇、康熙帝都曾亲祭过大禹陵。1995年4月20日,浙江省和绍兴市人民政府首次公祭大禹陵。祭文日:“巍巍大禹,轩辕裔孙。克绳祖武,继烈扬芬。受命治水,披山通泽。”其文勒石铭记,默而读之,我心潮如涌,思绪飞扬,宇宙万物,皆有其兴衰存亡,人生莫不如此。不管一个人地位有多高,权力有多大,总归一死。然有的人死了,即为腐朽;有的人死了,则是永生。历代帝王花费难以计算的人力物力营造自己的陵墓,不仅不能引发后人的敬仰、缅怀,反而激起人们对他们穷凶极恶、穷奢极欲的愤恨。而大禹是不朽的,他的永存如“菲饮”之泉,万世不竭。
小小“菲饮”,千古长流,永无止息。这是大禹对后人的珍贵的馈赠。它流了四千年,流进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田。饮一口“菲饮”,泉水便作为一种精神注入饮者的血脉,润泽着饮者的灵魂。于是,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中便有了李冰、林则徐、高建成……这些无愧于天地的大禹裔孙。
巍巍乎,大禹!
绵绵乎,菲饮!
(原载2000《玫瑰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