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那株老槐树被砍掉了。
在老槐树生长过的地方崛起了一幢现代化的楼房。
老槐树曾是全镇人的保护神:谁家有了孩子,母亲要抱着孩子到老槐树下烧香叩头,祈求老槐树保佑孩子一生平安;谁家娶~亲嫁女,要捋一把槐叶或折一截枝条放进新房或轿子,祈得一世幸福;有了丧事,也要撮一把老槐树根旁的泥土放进坟墓。
据说,明朝洪武年间,人口大迁徙,一位姓王的老人来此安家落户。他从怀中掏出从老家山西洪洞带来的一包泥土、一粒种子埋在这里。萌芽、抽枝、长成大树……老槐树繁茂了数个世纪。
听老人们讲,军阀混战的时候,有个姓张的军阀路过镇子,沿途烧杀掠**无恶不作。镇上的人望风而逃。有一个教书先生临走前挥毫写了“洪洞槐”三个字贴在老槐树的树干上。人们回到镇上,见镇子不但秋毫无犯,老槐树下还堆满了吃的、穿的、用的各色物品。乡亲们说,是老槐树保佑了全镇人。
抗战期间,乡亲们把一串串像葡萄一样的槐豆摘下来,捣碎,染煮家织的土布或小鬼子“送”来的白洋布,给八路军做军装被褥。乡亲们说,八路军穿上用老槐树豆角染成的服装就神勇无比,把小鬼子打得哭爹叫娘。小鬼子恨透了八路军,恨透了老槐树,他们在老槐树下枪杀了穿姜黄布的“土八路”,又在老槐树周围堆起柴草,要放火烧掉老槐树。小鬼子刚把火点着,突然狂风骤起,暴雨倾盆而下。一道红光划过天空,只听“咔啦啦”一声炸裂,一根碗口粗的枝干砰然而落,正砸在小鬼子头上,小鬼子当场毙命。鬼子头目惊呆了,醒过神便逃之天天了。乡亲们说老槐树是“灵树”。
1948年,还乡团回到镇上,把一个叫秦三的18岁的共产党人绑在老槐树上,逼他说出其他共产党人。他横眉冷对,怒斥敌人。刽子手割掉J他的舌头,挖掉他的双眼,心被掏出作了下酒物。第二天一早,乡亲们看到刽子手全死在老槐树下。树干上有一醒目的标语:“血债要用血来偿”。乡亲们说老槐树是“神树”。
哦,老槐树……
老槐树有多少枝叶,就有多少故事。时光如流,往事如烟,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能走进史书,它们只能嵌进老槐树的皱褶里。
如今,老槐树像一位老迈的哲人,带着他深邃的思想、丰富的情感、传奇的经历在一声轰然的叹息中离我们、离这个世界而去了。但它的每一片叶、每一朵花、每一串豆、每一条根、每一道叶脉都刀刻一般强化着我的记忆,它丰富的内涵启开我每一道迷惘的门,告诉我一个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生与死、存与亡、衰萎与强大的真谛。可是,我们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再也不会有对老槐树的印记。我们失去了老槐树,失去了老槐树所负载的历史。纵然教科书上写得密密麻麻,但哪有老槐树这部书丰富具体?我真担心,当我向孩子们讲述老槐树的时候,他们会不会问我是否来自《阿拉伯的故事》。
时光的河水不停地流着,世界依旧上演着纷纭的人生,延展着人类文明。哦,老槐树,失去了你,我无话可说,我只想用一位导师的话作结语:“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原载1995.8.7《山东教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