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高士其继续在北京医院住院治疗。
1988年,高士其因病医治无效,于12月19日逝世,享年84岁。
高士其的逝世,给他的夫人金爱娣带来了巨大的悲痛。
高士其的灵堂前摆放着金爱娣自己题写的挽联:
今生成永诀
来世再结缘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身体是热的……”金爱娣趴在白床单上哀哀恸哭,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事实。这位看上去已经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其实才59岁!长年的劳累和疲乏,使她的大脑中枢神经严重失调,疾病也开始纠缠她,她经历了四次大手术的折磨。尤其是最近一年多来,她照顾高士其,昼夜不停地吸痰、翻身和护理,每天坚持洗脸擦身。焦虑、压抑、操劳的情绪,一直随着高老的病情折磨着她的心。她三个月没顾上洗澡。直到高士其烧退清醒之后,她才放心地去擦擦身子。她摸着像针扎一样疼痛的胸口惊呆了,右乳竟长出了疙疙瘩瘩的小硬块。她的一位搞医务工作的朋友拿着化验单心疼地责怪她说:“爱娣呀,真有你的,到这地步了,你怎么不知道哇!”
乳癌手术后,她的淋巴腺上还留下大大小小的几十个癌块尚未完成治疗,她又去照顾高士其。癌症病人的化疗,使她头晕、恶心,全身瘫软。为了照顾高士其,她多次停掉化疗。按规程2年中应完成8次化疗,而她只做了4次。现在,癌细胞转移,已呈晚期骨癌扩散。人们看着她憔悴的面容,迟缓甚至有点蹒跚的步履,怎么都难以把她与高士其夫人的身份联系起来,更不相信她是位只有59岁的人。在漫长的28年的时间里,金爱娣“把妻子、妹妹、朋友、同志和母亲,总之,一个女人所能有的爱全部奉献给了高士其,常常忘记了她自己”。此刻的金爱娣,头发凌乱,形容枯槁,穿着一件后背有些开线的黑毛衣,噙着泪水,说话哽咽,朴实得像一个老保姆一样,显得格外清瘦、孤单。
“他去了,我也差不多了……”一缕白发耷拉下来,她也不用手拢一拢。
办完高老的丧事,金爱娣又从医院挪到家里,从满床满架的诗书卷帙中整理着高士其的遗稿,从中看到了那些高士其随手写给她的字条:
爱娣妻:你老是拿心脏病吓唬我(金爱娣1978年查出冠心病。——引者注),自己又不肯去找医生。光说没有空,没有时间,舍不得抛开这一个烂摊子,真是要做一辈子奴隶,一辈子牛马,这还了得?
爱娣妻:照顾我23年(写于1985年。——引者注)如一日,食不成顿,夜不成寐,似春蚕到死丝不尽。
爱娣老伴:风雨同舟,朝夕相处,患难与共,形影不离。
每一个字条下面都有颤抖的签名。睹物思人,金爱娣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悲痛……“今生成永诀,来世再结缘”的挽联,正是她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
高士其的逝世,是中国科学界和文学界的巨大损失!人们痛惜“中国科普界的一颗巨星陨落了”!“一颗科学的星辰,闪烁了半个多世纪特殊光辉的星辰陨落了”!人们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来纪念这位人民科学家、中国科学文艺的主将、中国知识分子的楷模!
李宗浩在《你,永远在歌唱春天——怀念高士其老师》中写道:
我刚刚从新加坡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回来。旅途的疲惫,使我早早地睡下了。突然,电话铃响了,是志其——高士其老师的儿子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兆掠过心头。接着,我终于清楚地听到“高老于今天早晨六点半……”
一颗科学的星辰,闪烁了半个多世纪特殊光辉的星辰陨落了!我的一位良师益友,“忘年之交”的长者,远远地离去了!
放下电话,我困意全无,一种从未有的空寂、惆怅、悲哀充满心中。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死一般的肃穆,只有滴滴答答的闹钟声,此时变得越来越响。这只闹钟是高老亲自到百货大楼买的,又亲自送到我家的。我站起来,走到书橱旁,取下《高士其及其作品选介》,翻开书,高老那慈祥的面貌,高老那抖动的手迹……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无情未必真男儿。泪水慢慢地慢慢地流到了我的嘴角……
张锋——在“**”期间大胆向高士其约稿并发表了高士其《生命进行曲》的那位《化石》杂志的青年编辑,在《中国科学诗坛的先驱——怀念高老》中动情地写道:
熄灭了,
像一把火炬,
这稀有的天才,
凋残了,
那壮丽的花冠。
——莱蒙托夫:《诗人之死》
中国科普界的一颗巨星陨落了!
中国科学文艺的主将、新时代科学诗的开拓者和奠基人已永远离开了我们。
竖琴喑哑了,缪斯的宠儿停止了他奇妙的吟唱。在经历半个多世纪的生死搏斗后,我们的勇士终于为魔鬼的枪弹所击倒。
花儿低首,草儿垂泪,菌儿姑娘、土壤妈妈和时间伯伯在无声地抽泣,他们与所珍爱的大自然的歌手作最后的话别。
那是什么?由十余名少先队员高擎着的“高士其爷爷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的字牌,和那川流不息地拥向灵堂的人群都在告诉我们,高士其的作品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同胞。人的生命终究有限,然而高士其的数百万字的作品将越过历史的长河,在星空中长久地闪烁光芒。我这时想起了十年前,一位女主治医生在回答高士其致谢时所说的一段动人而又朴素的话(正是由于她医术高明,使重病入院的高士其迅速康复):“应该谢谢您,当我还是红领巾的时候,就曾唱着队歌去您家访问过您。我在中学时代就读过您的《菌儿自传》,从您的著作中我学到了许多微生物知识,爱上了医学。我今天能够成为一名光荣的白衣战士,应该谢谢您!”可见高士其作品的不同寻常的魅力!
他怎舍得就此离去?他是如此深深地眷念着这片土地、这里的人民和他为之终生奋斗的科普创作事业。是的,高士其病残的躯体内所蕴藏的热情和无比旺盛的生命力,着实叫人吃惊。死神多少次召唤了他,他却依然如松柏般傲然挺立,人们称这是医学史上的“奇迹”,我看是不为过的。你看,六十年前,当远离祖国、在他乡几乎为病魔所击倒后,回国途中,他照样执行自己的“环球旅行”计划,不顺原路返回,却东渡大西洋,经欧洲、印度洋周游了17国,借此壮游开阔了眼界。“七七”事变后不久,他抱定“就是爬,也要爬到目的地”的决心,拖着病躯,辗转跋涉两个月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延安,被根据地的干部赞为“不倒的病号”。1985年,他大病入院治疗后,院方多次宣告他病危,连新闻部门也做好了准备,可他却一次次地抗过来了。这不由得使人想起古希腊的一个神话:先知普罗米修斯从天庭盗取火种并将它带到了人间,他因此触怒主神宙斯而被锁在高加索山崖,每日让神鹰啄食其肝脏,可是他的肝脏却一面被啄食,一面又不断得到了修复。这位先知宁受折磨,坚强不屈,最后终于被赫拉克勒斯所解救。后来,普罗米修斯将科学和文明带给了人类,从而造福于人类。
我们的诗人高士其不就是这样一位当代的普罗米修斯么?
……呜呼,诗人已离我们而去。此刻,千思万绪涌上心头,言有穷而情不可终。中国科普创作界失去了一位热忱而勇敢的主将,我和我的同伴们失去了一位良师挚友,这是何等的令人哀痛啊!我们应该沿着高士其的足迹,实现其宏大的理想和遗愿,继承他的宝贵遗产,继续开拓我国科普创作(包括科学文艺)的新路。这也许是对已逝者的最好的纪念罢。
周培源同志在《中国知识分子的楷模——追忆高士其同志》中写道:
惊悉老同学高士其同志病逝,不胜悲痛。
我和高士其是清华学校(清华大学前身)和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同学。他是1918年考入清华学校中等科二年级的。我于1919年进清华中等科四年级,比他高一个年级。他和当时的同学相处得都很友好,为此,他们给他起了一个亲密的外号叫“阿米巴”。他学习很刻苦,于1925年以优异的成绩在清华高等科毕业后,抱着“科学救国”的热情,作为清华公费生赴美国留学。
高士其先后在美国威斯康辛大学、芝加哥大学学习。1926年,他进入芝加哥大学医学研究院,攻读医学博士课程。当时,我也正在芝加哥大学学习,现在回想起来,往事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在芝加哥大学,他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为研究细菌学的“食物毒细菌”掌握第一手资料,曾吞食过减毒的“食物毒细菌”。1928年,高士其培养了一瓶脑炎过滤性病毒,听说因瓶子突然破裂,他不幸染上了脑炎病毒并留下了周期性双眼昏花、眼球上翻和两手颤抖等后遗症。但是,到了1930年,在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与困境中,他竟能以惊人的毅力修完了医学博士的全部课程,从美国芝加哥大学医学研究院毕业,并加入了美国化学学会和公共卫生学会。……五十多年来,高士其写下了几百万字的科学小品、科学童话、科学故事、科学诗和多种形式的科普文章。为丰富我国科学文化的宝库,他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劳动。……半个多世纪来,他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不但双腿站立不起来,双手也不能自如地取物翻书了;工作几个小时眼皮就耷拉下来,得请人翻上去;吃饭要别人一口一口地喂;睡觉时不能翻身,一切生活都不能自理,想说话又讲不出来。这种艰难的生活,确实使他痛苦,但是他有一个为提高人民科学文化水平的理想,有一股子为国家和人民而工作的热情,用他自己的话说:“热情和困难成正比的时候,困难就消失了。”
高士其说的和做的一样,他是我们知识分子的楷模,是中国知识分子的骄傲,也是我们努力学习的榜样。
高士其同志,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