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其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创作科学小品,40年代开始涉足科学诗的创作。他于1946年在广州创作的科学长诗《天的进行曲》,不仅是他的第一首科学诗,也是科学文艺史上所罕见的科学长诗。
高士其写诗,是从1938年开始的。一般认为,高士其在延安创作的《不能走路的人的呐喊》是他的第一首诗作。但他在此前创作的科学小品《细菌与人》和《抗战与防疫》中,却也经常出现短小的诗篇。如《细菌与人》第九章《香——谈气味》中,就有一首“送给偷香的贵人们”的打油诗:“窃了花香作肉香,/花香一散肉香亡,/剩下油皮和汗汁,/还君一个臭皮囊。”(写于1936年2月16日)在《抗战与防疫》的开篇《细菌在中国》中,也是以诗开头的:“细菌本是坏东西,闹得人生哭笑非;/如今又要来帮战,真是越来越刁皮。/越刁皮,教我们怎生支持?/细菌原是小冤家,大战怎的又用它?/倘自空中奔投下,教我军民没处遮。/没处遮,叫我们哪里搬家?”但在这一时期,诗歌创作还只不过是寄生在别的文艺形式当中,是作者的表现手法之一。1938年以后,诗歌逐渐成为高士其创作的主要文体形式,个中原因,一是社会的变化特快,生活的动**时时给作者以强烈的情感刺激,在一个充满**的时代,诗歌是最便捷最好的表达形式;同时也与高士其的病情有关,随着他的病情时常恶化,说话也感到越来越困难。而高士其认为:“诗的语言精练,比喻丰富,是斗争的利器,口述起来比较容易。”因而生活与创作的结合,就自然地产生了诗歌。于是,1946年3月,高士其在《写给我的朋友》一诗中,公开表示:“我决意从事于新诗的写作/我决意写起我的所谓‘诗’。”
就在高士其宣称要“从事新诗的写作”同时,1946年5月,高士其创作了他的第一首科学诗《天的进行曲》。所谓科学诗,用高士其的话说:“科学中有诗,诗中有科学,科学就是诗,诗就是科学。”或者说,科学是诗的灵魂,诗是表达科学的形式,科学诗“应该具有高度的科学性。这就是说,它必须有丰富的科学内容,而且这些内容是根据正确的科学事实和理论的,不容许丝毫的歪曲。它不要单讲一门科学知识,它要把各种科学知识综合起来讲;它要和日常生活与生产实际相结合;它要用正确的历史观来看一切现象的发生和一切事物的发展。这样,就可以帮助读者更全面、更深入地掌握各门知识”。这也是高士其的创作经验谈,不仅揭示了包括科学诗在内的整个科学文艺创作的规律,也是人们理解《天的进行曲》这部长诗的一把钥匙。
长诗《天的进行曲》取材宏大,诗人运用吟咏史诗的艺术手法,分四十一节,以丰富的想象、生动的形象、流畅明快的诗句,描写了天——宇宙、天体、地球的发展和变化以及人类对它的认识过程,唱出天体及生命久远的历史,赞颂着它们存在的意义;同时,他又用科学家深邃的目光,洞悉生命的进程、宇宙的奥秘,讲述着耐人寻味的科学趣事,给人以有益的启示。在讲到“爱因斯坦掀起了天文学的第三次革命”后,还着意写道:
谁知道,谁知道,
在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以前,
早就有恩格斯的预见了。
恩格斯在他的“自然辩证法”里面,
早就说明了运动的矛盾性了。
从盘古到今天,人类的认识经过了极其漫长的过程,诗人把它写得高度概括和十分清晰,其组织材料的功力是可想而知的。而材料的准确,观点的全面、深刻,更是令人叹服,此时的他仿佛是一位哲学家、政治家,通晓古今,高瞻远瞩,预见未来。而且,更为可贵的是,高士其在长诗里,还指出了在主宰自然界的过程中,人类思想所起的重大作用:当唯心主义思想左右人们头脑时,科学的发展就受到严重阻碍;当人们破除唯心主义、接受唯物主义指导时,科学的发展就会突飞猛进。诗人在诗中指出,古人对天体有种种唯心的解释,并为神学所利用。直到哥白尼的出现,才打破了神权加于天文学的枷锁。哥白尼之所以成为“开创科学的巨人”,正因为他运用了唯物的先进思想。因此,人们自然可以明了,要想作用于科学的发展,必先有正确的思想。诗人不仅激发了读者钻研科学的积极性,而且使人们领悟到掌握唯物辩证法的重要意义。
语言的准确、通俗和流畅也增加了高士其诗作的艺术表现力。作为科学诗,诗人力求语言的确切,使它所表述的概念、数据以及论断都能经得住推敲、核实,即使作形象化的描绘也绝不以辞害意,违反客观事实。与此同时,诗人更注意语言的浅近晓畅,避免使用抽象的科学术语。《天的进行曲》的内容是深奥的,而语言的表达却是深入浅出,明白易懂,开篇就仿照孩子的口气,从他们理解所知的天的概念说起:
一
天,什么天?
是屋瓦上的天呀!
是山尖上的天呀!
是原野上的天呀!
是海波上的天呀!
都是我们所熟悉的。
二
天,什么天?
是白昼的天呀!
飞鸟在那儿盘旋,
白云在那儿遨游。
是黑夜的天呀!
星星在那儿聚会,
月亮在那儿独唱;
也都是我们所熟悉的。
三
是彗星的尾巴呀!
是冥王星的边缘呀!
是太阳的黑点呀!
是星云的外围呀!
只有科学家才知道。
诗人由近及远,一步步将那虚无缥缈、变幻莫测的“天”摆在读者面前,使我们看得见,摸得着,消除了对天的神秘感。进而追溯到历史上人们对天的认识过程,由浅入深,由近及远,引人入胜,逐步揭示了“天”的实质。最后,又归结到“天是人民的天”这样一个极富哲理的认识,而且也引起人们许许多多美好的联想。生活、科学、政治,在这里很好地融化在一起了。就是这样一个重大的主题与高深的哲理,作者也同样是用通俗的语言加以表达:
科学家和哲学家都得到同样的结论:
天也是矛盾和统一的整体,
天也是从不断地斗争中成长起来,
天不是不变的天,
天不是死硬派的天;
天不是顽固分子的天;
太阳不是天空的独裁者,
而是太阳系的领袖,
太阳和其他的恒星一样,
都是天国里的人民;
星云不过是一个大家庭,
地球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天是人民的天呀!
综观全诗,作者以**的笔触,歌唱了整个天体。他以诗情画意描写了雄浑壮丽的白昼和所有恒星,歌唱了太阳系的行星、卫星和流星,以及地球上的生物和非生物,黑暗与光明,寒冷与温暖,阴电和阳电,以及万有引力和热能;歌颂了天有“无限量的过去”和“无穷无尽的未来”。诗人以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细致而又充满诗意地刻画了天如何在变化,天空与天体怎样在互相转化,星云如何变成了太阳、如何变成了地球和月亮。世界上对于天体的形成有过种种神话传说,诗人歌颂了科学家哥白尼如何推翻了神学的宝座,树起了自然科学的真理旗帜;歌颂了科学家开普勒怎样打破旧说,阐明众行星都是围绕太阳而旋转,指出众行星的运动和地球上一切物体的运动,都遵循着一样的运动法则;歌颂了写《自然历史概论和天的理论》的康德,首先提出太阳进化的理论和著名的星云说;他热情地歌颂了望远镜的发明和20世纪天文台的出现;歌颂爱因斯坦提出的相对论,阐明了空间是没有固定的形状。他最后提出“天也是矛盾和统一的整体”,并且指出天是可以变革的,“天不是死硬派的天”,“不是顽固分子的天”,喊出了“天是人民的天呀”这样有力的声音,笔锋如此一转,这首原来是赞颂天体的自然科学诗,竟成为带有十分浓烈的政治色彩的社会批判的诗篇了。
高士其写这首长诗的时候,我们的祖国正处在战乱的动**时期,我们的民族正处于艰苦的年代。面对国家的危难和人民的痛苦,高士其不顾当时身体已经瘫痪的折磨,深感自己有责任向人民宣传科学,让人们对天有正确的认识,有责任唤醒人们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这正是一个爱国的科学家崇高的职责。在这里,高士其用诗的形式、简练的语言,形象而恰当地概括出天的本质,表现了一位科学诗人的艺术才华。更为可贵的是,他不仅用通俗的语言,阐明了马列主义对物质认识的基本观点,而且在当时反动势力十分猖獗的情况下,透过硝烟弥漫的战火,作者已经看到了解放区那明朗的天,必将充满整个神州的上空,革命的形势势不可挡,人民才是历史的主人,天,也必将属于人民。这正体现了高士其作为一名民主战士的本色。科学诗人与民主战士的高度统一,这是高士其的本色,也是高士其科学文艺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