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胜利后,并没有给中国民众带来光明。国民党反动派积极筹划对解放区的进攻,为配合其军事上的反共需要,实行文化法西斯主义,限制言论自由,暗杀民主人士。民主与反民主,自由与反自由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作为“人民科学家”与“民主战士”的高士其,更是不顾个人安危,冲在文化战场的最前线,以诗作斗争的武器,旗帜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说人民要说的话,写人民要写的文章,发出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反对内战、呼唤和平的最强音。对于国民党政府限制言论自由,高士其就以此为论题,要在《言论自由》(1946年3月)里揭破“言论不自由的封条”,代人民立言:
像哑巴
永远不会说话
言论不自由了
要言论自由
先医治好人民的嘴巴
像不识字的老妈子
要请东家帮忙写信
言论不自由了
要言论自由
先教工人农民学习文化
像许多作家
生活不安定无心提笔
言论不自由了
要言论自由
先保证作家的生活
像我
说话不方便
写字也困难
议论不自由了
要言论自由
……
如今
言论不自由的封条
已经揭破了
言论自由的大门
还没有打开
说人民要说的话
写人民要写的文章
让人民都能自己说话
让人民都能自己写文章
连哑巴
都能抗议别人的无理
那才是真正的言论自由
在《新的总要起来》(1946年3月)中,高士其呼吁“我们都是推动车轮的人民/大家努力吧/把新的自然/新的历史/新的思想的车轮/推动起来”,坚信“旧的/错的/假的/总要垮台/新的/对的/真的/总要起来”。在《诗的存在》里,他希望作家在创作时,要“真心实意”,要“说诚实的话”,希望他们的作品“是从苦难的生活挣扎出来的声音/是从战斗行列里叫喊出来的声音”,并热切地期待着“在新中国有两万万女战士”,“在大时代里产生千万个高尔基”。作为诗人的高士其,不仅是一个“战士”,还是一位“来自民间的歌手”,同情劳苦大众的苦难生活,对于人民的生活有深刻的认识,为他们的不平等待遇鸣不平,“说人民想说的话”,是高士其这一时期的诗作最具人民性的体现之一。在《长期的忍耐》(1946年4月)里,高士其将拉船的纤夫比作“长期的忍耐”的水牛,写道:
像水牛一样的重
也像水牛一样的慢
我们坐上一只贺船
走在浅水多滩的贺江上
走了两程又搁浅
走了三程又搁浅
船夫用人力和船的重量
做猛烈的搏斗
做不断的抗争
肉搏胜了
船就开行
抗争输了
就等待到明天……
我坐在船上
看惯了这样水牛的生活
是人与自然的搏斗
是积极的劳动
是长期的忍耐
现在
文武官员
富贵人家
坐的是
胜利号飞机
而叫老百姓
在高物价的重压下
像水牛一样
慢慢地走
忍耐啊
长期的忍耐
当然啦
中国政府
已经迈进了飞机的时代
而中国人民
却还停留在水牛的世纪
忍耐啊
长期的忍耐……
这种忍耐还应该长期下去吗?飞机是人类文明之赐,但这种文明给中国人民带来的是什么呢?美国的炸弹会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卡宾枪声会在昆明的学生头上跳舞,吉普车会在上海十字路口的市民的身上碾过……“忍耐啊,长期的忍耐!”谁不在忍耐着?但忍耐终归是有限度的。就在这个时候——1946年4月,高士其听到了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为阻止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内战而与国民党谈判的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叶挺、博古(秦邦先)、王若飞等同志,在谈判结束返回延安途中,不幸飞机失事遇难。高士其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冒着被国民党反动派迫害与暗杀的威胁,毅然写下了具有鲜明政治倾向的《悼四烈士》:
延安忧愁
延水不安
为的是飞机场上
看不到你们的运输机飞来
延山向着秦岭呼喊
延水向着黄河叫唤
为的是大操场上
接不到我们的民主战士归来
天已经傍晚了
宝塔山上
清凉山上
都望不见
飞机的影子
天快黑了
窑洞口
城墙上
都听不见
飞机的声响
沉闷的空气
笼罩着整个延安
为了民主团结
为了政治协商
你们不顾一切危险
冒着恶劣的天气
奔向天空
不好了
不幸的消息
从晋西北的黑茶山传来
老百姓找到了你们的
运输机的残骸
是你们在空中集体阵亡了
这消息像黑云
立刻遮满了全边区的天空
延山发出悲痛的呼号
延水送出震撼天地的噩耗
全党的同志都在挥泪
全中国的人民都在悲悼
为的是中共中央失去了四位坚贞的干部
为的是中国人民失去了四位英勇的战斗员
这损失怎能补偿
这悲痛怎能遗忘
收起眼泪吧
再继续战斗
带着悲痛的心
去进行战斗
继承你们的遗志
完成人民的愿望
然而,烈士的尸骨未寒,1946年6月,国民党政府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悍然向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掀起全面内战,激起全国人民的愤怒和抗议。23日,上海工人、学生和各界人民十万余人,举行反内战游行示威,并推派马叙伦、盛丕华等11人为代表,赴南京向国民党政府做和平请愿。代表们到达南京下关车站时,遭国民党特务毒打,马叙伦等多人受伤。7月,又发生了震惊中外的“李闻血案”。
国民党发动全面内战后,作为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的李公朴、闻一多,在昆明积极参加“争取和平民主,反对内战”的运动。7月11日,大约晚上十点钟,李公朴在与夫人张曼筠一起回家的路上,被国民党特务用美制无声手枪暗杀了。消息传出,昆明人民陷入了极大的悲痛之中。7月15日,李公朴治丧委员会不顾国民党政府的威胁,毅然决然地在云南大学召开追悼李公朴大会,闻一多先生面对国民党反动派的威胁,挺身而出,在会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争取民主和平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绝不怕牺牲!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像李先生一样,跨出了门,就不准备再跨回来!”他的演讲得到了人民的热烈拥护,反动派却恨之入骨,迫不及待地对闻一多下了毒手。就在那天下午五点多,当闻一多先生离开《民主周报》出版社,快到家门口时,遭到国民党特务的伏击,闻一多和儿子立鹤倒在了血泊中。
“李闻血案”震惊全国,激起全国人民的极大愤慨。7月18日,周恩来同志冒着生命危险,在上海为李公朴、闻一多被暗杀事件举行记者招待会,揭露国民党政府的卑劣行径。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从延安分别给李公朴家属和闻一多家属发出唁电。给李公朴家属的唁电是:“惊悉李公朴先生为反动派狙击逝世,无比愤慨。先生尽瘁救国事业和进步文化事业,威武不屈,富贵不**,今为和平民主而遭反动派毒手,实为全国人民之损失,亦为先生不朽之光荣。”给闻一多的唁电是:“惊悉一多先生遇害,至深哀悼!先生为民主而奋斗,不屈不挠,可敬可佩。今遭奸人毒手,全国志士必将继先生遗志,再接再厉,务使民主事业克底于成,特致电唁。”就在闻一多先生遇害后11天,长期受到国民党反动派迫害的著名民主人士、高士其的好友陶行知,为和平民主事业日夜奔波,不幸因劳累过度在上海逝世。高士其得到噩耗,痛不欲生。上海党组织根据周恩来的指示,在静安寺召开李公朴、闻一多、陶行知三位著名民主人士的公祭大会。高士其不顾行动不便,一定要人推着轮椅赶到会场,而且在整个公祭活动中,让人架扶着他,直到结束。从静安寺回来后,高士其无法平静下来。他让护士小白拿来纸笔,自己口述,小白笔录,写下了一首悲壮的诗篇——《七月的腥风吹不灭人民的怒火》(1946年9月11日):
七月的腥风
吹倒了和平的旗帜
无声的魔手
夺去了我们的斗士
今天我们静默地追念
千万颗悲痛的心
都围在你们的灵前
你们哟,一生的辛劳都为了人民的福利
你们最后的牺牲都为了民主的胜利
今天我们勇敢地前进
千万双愤怒的脚
踏着你们的血印勇敢地前进
去抢救在黑暗势力迫害下的无数志士
去抢救在内战炮火延烧下的广大土地
七月的腥风吹不熄人民的怒火
无声的魔手吓不退民主的信念
高士其坚信烈士的鲜血不会白流。敌人越猖狂,越卑鄙,越是意味着他们的日子不会太久,正如高士其在诗中写到的:“哪一天可以呼吸自由新鲜的空气/哪一天可以做和平幸福的人民/我望见光明在前面招手/解放的时期不会等待太久。”(《不会太久》, 1946年12月10日)
可是,暴行仍在继续。1946年12月24日,北平发生了美军士兵强奸北京大学女学生沈崇的暴行,引起全国人民的公愤。自12月30日至1947年1月,北平、天津、上海、南京等几十个大中城市的五十多万学生,相继举行罢课和示威游行,抗议美军暴行,要求美军撤出中国。高士其也以大肠菌滚作比喻,愤然写下了《大肠菌滚出去——为响应北平学生抗议美军暴行而作》(1946年12月31日):
有一种常见的细菌
盘踞在我们的大肠
据说是善良无害的
而且有助于人体的健康
但是当它们兽性发作的时候
尤其是遇见红血球姑娘的时候
也会肆无忌惮地逞暴
也会强横无理地行凶
现在我们身体的内部正在剧烈的发炎
大肠菌无限地留居在血管旁边
无疑的会使已经恶劣的情势
更加厉害地溃烂下去
起来,我们亲爱的细胞
起来,我们英勇的血球
动员我们所有的力量
把大肠菌全体赶出去
转眼就是1947年新年,每到这个特殊的时刻,高士其都情不自禁地想起1938年在延安度过的那激动人心的新年。如今,国民党反动派正在对以延安为中心的解放区发起大规模进攻,高士其的牵挂更多了。他目睹国民党的白色恐怖,虑及国家的前途。高士其知道,新年就意味着新的战斗,人民的新中国只有在战斗中诞生。难道不是吗?高士其在《新年》(1947年1月2日)中这样写道:
新年走到中国的大门口
那儿新的斗争正在开始
她听到了中国青年的怒吼
她看到了驻华美军的无耻
她播送了新的救亡歌曲
给受难的中国人民以鼓励
拿起你们所有的武器
给无耻者以猛烈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