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姚是一个美丽而恬静的小山村,远离桂林,可以说是个世外桃源。
周行先非常能干。不仅要照顾自己的三个孩子,还要照顾好高士其。她把一天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她一天的安排大致是:
1.天刚蒙蒙亮,起床做饭。
2.早晨:先安排三个孩子吃饭。大孩子才7岁,男孩;老二女孩,5岁;最小的女孩,才几个月。然后过来喂高士其吃饭。
3.上午:先洗菜、洗衣服。此时让高士其与三个孩子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然后,周行先准备中饭,高士其读书,用周行先自制的木制书架,将书报放在上面,高度正好适合高士其阅读。当高士其读完一面,就“啊啊”地说话,周行先就过来给他翻书。后来这个翻书的工作被周行先的大儿子替代了。
4.下午:周行先做家务,缝缝补补;高士其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或构思他的文章。
5.晚上:周行先将孩子哄睡后,就让高士其口述,她笔录,将高士其白天构思的文章写下来。
就这样,在周行先的精心照料下,高士其的生活安静、有序,心情好,病情也就好多了。因为山村条件有限,高士其不可能继续他的科学研究,没有仪器与原料,高士其就选择那些可行的,譬如,研究数学,只要笔和纸就行了。于是,在周行先的帮助下,高士其还写成了一部关于数的书稿——《奇妙的数》。
当时住在楼下的是一位画师,天天画画,高士其也经常在楼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画家画画。这一天,画师对高士其说:“高先生,让我给您画一张吧。”高士其说:“好哇,可以作为我们在这里相遇的纪念呀。”画师很快为高士其画了一张速写像,高士其一看,觉得既像又不像。就在画的背面提了一首幽默散文诗,高士其说:“我特意写这首是诗又不像诗的东西送给画家,意思是说,他的画,像我也不像我。”
楼下画师给我画一张小像,这个像并不像我,但是也并不是别人,我亦不像画中的人,我没有那么漂亮。画师住在楼下,我住在楼上,他天天在楼下画画,我天天在楼上看画画,他天天仰起头来看我,我天天去楼下晒太阳;又一天他给我看他的画,一张又一张,他画得很逼真,意思很新。
他的画中有战争,有逃难,有飞机,有机场,有火车站,有八步的山,有黄姚的妇女,有桂林,有香港,有美国兵,有日本仔,有很多难民。我写了这一首诗送给他,这一首诗,并不像诗,但是亦不像文章,意思就是诗,我的意思是回答他的雅意。
1944年秋
从这首充满“雅意”的幽默诗里,可以看出高士其在黄姚生活的这段时间,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转眼在黄姚快一年了。这一天,1945年8月16日,当印着日本无条件投降的《广西日报》号外送到黄姚时,小山村沸腾了,八年抗日战争终于赢来了中国人民的最终胜利。高士其将报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无法按捺激动的心情,但同时又感到一种担心与忧虑。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从延安到香港,从香港到广州,从广州到桂林,又到现在的黄姚,他看得最清楚,谁是真正的抗日者?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群众;谁是假抗日真反共?是国民党反动派。现在日本鬼子投降了,高士其担心,此后国民党反动派就会加紧对共产党人的迫害和向解放区进攻了。为了提醒善良的人们不要为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高士其当天就写下了《光明还没有完全来到》:
多愁多病的中国,从胜利的欢呼声中被全世界的眼光看到了:
当她还没有穿好衣服,吃饱肚子的时候;
当她还带着七分病容,三分苦笑的时候。
看看在国土上,
有多少人民还在饥饿的线上挣扎,
有多少人民还在无家可归的路上彷徨,
有多少人民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有多少人民变成麻木不仁的残疾;
这胜利是不是中国人民的彻底胜利?
这胜利是不是人人都得到了解放的胜利?
我问中国:
她说,时间还早呢,光明还没有完全来到!
多灾多难的中国,在胜利的鼓掌声中站起来了,
当她头发还在散乱,精神还在疲倦的时候,
当她满脸疮疤,一身臭汗的时候。
看看在国土上,
有多少人民还在失踪离散悲痛中号哭,
有多少人民还在疾病缠绵的苦恼中呻吟,
这胜利是不是中国人民的完全的胜利?
这胜利是不是人人都得到了安慰的胜利?
我问中国:
她说,时候还早呢,天还没有大亮!
1945年8月16日
抗战胜利了,逃难出来的人们都陆续回到家乡,周行先一家也要回到她的家乡上海。1945年9月1日,高士其告别了在患难中相助的周行先,坐上了党派来的轿子,与党派来接替周行先的护士一起,离开黄姚,动身前往广州。期间因为无法买到船票,在昭平县的八步待了两个月,到11月才到达广州。到广州后,高士其还十分怀念在黄姚的安静生活,写下了饱含深情的《别了,黄姚!》
别说我们住厌了旧村庄,
别说我们喜欢小客堂,
在你温暖透的怀抱里,
滴落了疏散人的真泪珠。
如今,抗战胜利,
我们得回去!
别了,黄姚 !
——我们避难时的保姆。
别说我们走厌了石板路,
别说我们不喜欢迎秀街,
在你鱼鳞似的屋瓦下,
收走了下江人的估衣摊。
如今,和平成功,
我们得回去!
别了,黄姚!
——我们患难中的朋友。
别说我们看厌了桐柏山,
别说我们不喜欢小桥梁,
在你明媚极的山水间,
响起了归途人的脚步声。
如今,时局稳定,
我们得回去!
别了,黄姚!
——我们乱世间的爱人。
1945年11月29日
同一天,高士其还写下了另一首描写当时社会现状与表达自己忧国忧民心情的诗——《我们还在彷徨》。从这个时候起,高士其爱上了诗歌这种善于表达情感的体裁。此后,他,以一个共产党人的觉悟,以诗作武器与一切不合理的现象作斗争,成为一位有着影响力的民主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