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吹从17岁(1922)做小学教师开始,一直在儿童文化战线上工作,或教师,或编儿童报刊,或创作儿童文学作品,自始至终从事的都是教育人的工作。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教师是教育园地上的园丁,而作家是文艺园地上的园丁,这样,我是个确确实实的园丁,而且已经当了70多年的老园丁了。”
园丁的职责是呵护幼苗的成长,或锄草除虫,或施肥梳枝。当80年代初,文学界对儿童文学还不重视,视其为“小儿科”的时候,陈伯吹以实际行动来扶植儿童文学这株幼苗。1981年,陈伯吹将自己平时积攒的稿费5.5万元,捐作儿童文学奖的基金,倡仪设立“儿童文学园丁奖”。在《陈伯吹传略》里,有一段话记录了陈伯吹当时的想法:
鉴于在文坛上,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被一般读者与作者重视,而儿童文学则未必,因此,想在这方面来个提倡。早在1980年春,曾经提出过设立“儿童文学奖”,还没被大家重视。直到1981年,茅盾去世后,遗嘱设立“文学奖”,那是对成人文学的;巴金继而设立“文学馆”;这样,我提出的“儿童文学奖”也被重视了,即以平时积攒的稿费五万五千元,捐作儿童文学奖的基金,每年以国家银行的基本利息,作为奖金。从1981年到现在,每年在“儿童节”前后评奖发奖。这事获得文学界与教育界的赞同并扶助,每年评奖后,由少年儿童出版社将获奖作品出版。
陈伯吹在这里所说的“儿童文学奖”,即“儿童文学园丁奖”,后来又称作“陈伯吹儿童文学奖”。该奖于1981年设立时,制定有《儿童文学园丁奖委员会章程》,全文如下:
儿童文学园丁奖委员会章程
一、宗旨:为了繁荣儿童文学创作,向广大少年儿童提供更多更好的精神食粮,由儿童文学老作家陈伯吹同志倡议,在上海设立“儿童文学园丁奖”,以表彰在儿童文学事业上作出卓著成绩的儿童文学工作者。
二、组织:本委员会由中国作家协会上海分会、上海市出版工作者协会、少年儿童出版社、中国福利会儿童时代社、少年报社五单位和陈伯吹同志本人一起组成。名单如下:
主 任:钟望阳;
副主任:李俊民、陈伯吹、陈向明;
秘书长:洪汛涛;
委员(以姓氏笔画为序):冯秉序、陈向明、陈伯吹、李仁晓、李俊民、李楚城、洪汛涛、钟望阳。
三、会议:委员会定于每年5月举行年会,讨论决定本年度和下年度评奖事宜和其它有关事宜。如有重要事项,且经过讨论决定,则临时召开之。
四、评奖:每年评一次。评奖内容、办法,由委员会讨论决定。前一年六一节前发公告。翌年六一节前颁布得奖名单,举行授奖会,同时宣布下一年评奖内容、办法。
五、奖徽:另设计。
六、本章程需修改时,可根据委员会讨论意见修改之。
1981年5月22日
儿童文学园丁奖自第1届于1982年评出,获上海1980—1981年童话奖的作品是吴梦起的《老鼠看下棋》;获上海1980—1981年小说奖的是邱勋的《NO!NO!NO!》;获上海1980—1981年优秀作品奖的作品有余通化的《勇气》(小说)、程乃珊的《“欢乐女神”的故事》(小说)、陈丽的《纯洁的地方》(中篇小说)、任大星的《湘湖龙王庙》(中篇小说)、王一地的《少年爆炸队》(中篇小说)、李迪的《这里是恐怖的森林》(中篇小说)、詹岱尔的《风的故事》(童话)、韩静霆的《棋盘国的“小卒”》(童话)、方圆的《“妙手”回春》(剧本)、乌兰齐日格的《绿袍姑娘》(诗歌)、金波的《春的消息》(诗歌)、张秋生的《这样做事很糟糕》(诗歌)等,共14篇。这些作品以《老鼠看下棋》作为书名结集出版。陈伯吹欣然为这第一部“儿童文学园丁奖获奖作品集刊”做“序”。他在《序》中对1980至1981年上海儿童文学园地所呈现出的欣欣向荣大好形势,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第一届儿童文学园丁奖的评奖,在同志们的大力支持下,总算有了良好的开端。打个譬喻来说吧,通过几番辛劳的耕耘,评选之花,终于结出果实来了。果实有两个:童话奖《老鼠看下棋》(原载《巨人》1981年第1期,吴梦起作);小说奖《NO!NO!NO!》(原载上海《少年报》1980年5月7日,邱勋作)。
正如牡丹在百花齐放中簇拥而出的那样,作为花魁之外,还会有青葱的绿叶扶持,那就是评选出来的另外的12篇优秀作品。这些作品,全都是各报刊、出版社推荐出来的,是从72篇候选作品中脱颖而出的佳作。
在充分肯定上述获奖作品之外,陈伯吹还情不自禁地开列了许多未获奖的优秀作品,既给它们的作者以鼓舞,也让人们看到儿童文学创作佳作迭出的喜人景象。陈伯吹说:
近几年来儿童文学创作,童话作品产量较多,质量也较好,除在园丁奖中奖者以外,尚有不少好的作品。曾经阅读欣赏到了《不泄气的猫姑娘》(上海·《儿童时代》1979年第8期)、《灰灰和花斑皇后》(北京·《儿童文学》1981年第7期)、《泉水姑娘》(天津·《童话》第一辑)、《飞翔的花孩儿》(长沙·《小溪流》1981年第2期)、《动物园里有个坏东西》(广州·《少年文艺报》1981年第4期)和《黄瓜架下的谋杀案》(沈阳·《文学少年》1981年第1期),等等,真像花坞里怒放的鲜花,各具不同的色、香、味,使人有繁花似锦的感觉,而它们扑鼻的芬芳,乃是它们的教育意义与教育作用。
儿童小说在此期间,也毫不逊色,发表在报刊上的有《“大将”和美妞》(北京·《人民文学》1980年第3期)、《黑黑白白》(北京·《儿童文学》1980年第6期)、《扶我上战马的人》(西安·《延河》1980年第6期)、《封海令》(上海·《少年文艺》1980年第10期)、《阿兔》(江苏·《少年文艺》1980年第1期)、《绿色的钱包》(北京·《北京文艺》1980年第5期),《三个铜板豆腐》(四川·选自《大铁靴传奇》)、《大仙的宅邸》(北京·《人民文学》1981年第1期)和《在茫茫的林海里》(长沙·《小溪流》1981年第4期),等等,题材面较广,反映了少年儿童时代各方面的生活,艺术性较强,写得富有真实感,因而生活气息浓郁,能使读者信服,并获得强烈的感染。
其他诗歌、剧本、散文各种体裁,其优秀的程度尽管没有像小说、童话那么显著,但亦有出色的篇章:《花(外二首)》(北京·《儿童文学》1980年第3期)、《小河里的草帽》(北京·《朝花》1980年第2期)、《献花的时刻》(北京·《儿童文学》1980年第2期)、《我永远不能忘记的四句话》(四川·《红领巾》1981年第7期)和《光亮》(《当代少年》1981年第7期),等等。
陈伯吹还在《序》里对两篇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进行了精辟的分析。
《老鼠看下棋》是一篇童话作品。它运用富有幽默感的文学语言,描叙了一只既没本领、却又自高自大的老鼠。在红领巾们下“走兽棋”的棋盘里,这只老鼠不理解棋子间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制约的关系,从而一知半解,骄傲自大,居然要当兽类世界的霸王了。当这只老鼠想戏弄老虎,爬上虎腿,登上虎肚皮上时,不料虎肚一抖,跌得老鼠脑袋发昏,眼冒金星。但它并没有接受教训,又去威胁、勒索温和善良的大象,终于从大象打喷嚏的长鼻孔里被弹上了天空,落到湖里头去了。
对此,作家俏皮地打趣说:“我不知道老鼠会不会游水,所以这只想当霸王的小老鼠最后的结局,我也就不知道了。”这话说得多么含蓄,但讽喻之义,溢于言表。
小读者读到这里,一定会好笑,说不定还要鼓掌:“谁叫它不肯好好学习,不懂得文明礼貌,活该!”而那些富有幻想的孩子们,更会觉得身历其境似的,感觉到被嘲讽训斥的是无知愚蠢的老鼠,而那弦外之音,又是弹给谁听的呢?
不用说,成年人的大读者,对这篇作品里的那些带刺的话儿,当然能够心领神会,点头微笑,它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篇童话取材新颖,构思巧妙,虽然采用的也是一般的童话创作艺术的“拟人法”,却能将幻想与现实大胆地结合——红领巾下棋和人格化了的老鼠相互交谈、答问,这就比较新奇又有趣味,小读者读了会倍感亲切的。
作者曾经这么说过:“对我们童话创作来说,一定要脱出前人的窠臼,避免因袭和雷同。”可不是,他实践了自己文艺理论的指导思想,创新了,内容和形式不一般化,作品就不同凡响了。
在这段文字里,陈伯吹从童话创新的构思、寓意及艺术手法等方面,对《老鼠看下棋》给予了较高的评价。而在评价《NO!NO!NO!》时,则根据小说的体裁特征,主要从人物、细节及寓意来进行分析,充分肯定了它的“教育意义”:
《NO!NO!NO!》这篇儿童小说,写了学校生活中的一件十分平凡的小事,但教育意义却不小。
淘气顽皮的吕小伟,平日不好好复习功课,也不按时完成作业,但他却逼着学习小组长罗小萍要在学校和家庭(妈妈)的联系册上写上他如何按时完成作业,上课如何用心听讲,等等的好话。
罗小萍是个诚诚恳恳的好学生,给他逼得走投无路,急得实在没法儿。
聪明的梁丹丹,却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她按吕小伟的要求在联系册上写了三条好话,但每条好话后面都加上了一个“NO”,像拖着弯弯钩钩小蚯蚓模样的东西。由于吕小伟不好好学习,他不认识英语中的“NO”这个词,也不明白“NO”意思,结果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简直是演了一出叫人笑痛肚子的舞台喜剧。
这个短篇小说写得生动、有趣,也朴素、扎实,很受小读者的喜爱。
小说里的人物,既有孩子气,又有个性。如主人公吕小伟,平时吊儿郎当,是个“家门口”的“大元帅”,有蹬脚甩石子的出色本领;作品中的配角儿,爱红脸的罗小萍,爱眨眼的梁丹丹,都是十分可爱的小姑娘;甚至这个“大元帅”手下的一帮武装部队——七八岁的小萝卜头儿,也都写得虎虎有生气。
作品一开始把吕小伟练就的一套本领:双脚夹起一块石子儿,猛然一跃,两脚一蹬,石子儿就不高不低、不偏不斜地稳稳飞出去,砸在电杆脚的铁箍上,真是一记绝招啊。这个细节,不仅写得有声有色,也写出了人物的鲜明形象。
另一个细节写得更为生动:吕小伟扑上一步,站在路当中,摆出打狙击战的架势,大喊一声:“停!——停止前进!”挡住了两位女同学的去路。她们转到左边,小伟挡住左边;她们走到右边,小伟挡住右边。还发出一声号令,他部下的小伙伴一窝蜂似的拥了过来,把她们团团包围住。
这样一个一个的细节,写活了人物的神态,突出了人物的性格,构成了有趣的情节,但都服从于主题(思想)的需要,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虚构编造的。
这个短篇写得既有教育意义,又有文学风味。只须请读者细细地咀嚼一下,就能领会赞赏了。
作家在开头写的两座商店,一家工厂,工厂门口的一根水泥电杆,商店拐角的一个缝鞋老头,在作品里先后出现了三次,互相呼应,前后关照,并且非常有味地穿插在故事情节中,烘云托月般地衬托出主角吕小伟的性格、心理的状态,尽管带着讽刺的味儿,可也带诙谐的因素,令人直觉到这也不是消极性的教育。
陈伯吹在分析了上述两篇获奖代表作后,深有感触地指出:
作家写儿童文学作品,谁说可以毋须像成人文学创作那样深入生活?这两篇作品就给了我们很好的启示和佐证;作家只有深入生活,精细地观察,提炼素材,艺术地构思,安排情节,即使是一件平凡的小事,也必须具有正确的文艺观,锲而不舍地开掘下去,才会挖到宝藏的。
陈伯吹写这篇《序》时,已是77岁高龄。从他对获奖作品的分析、研究中可以想见,他为第一次“儿童文学园丁奖”的评选所付出的辛勤劳动以及他那一颗“润物细无声”的爱心。这篇《序》是儿童文学园丁奖获奖作品集刊出版的第一篇序,此后,每一届获奖作品集刊出版,陈伯吹都认真写一篇序文,对评奖的情况进行介绍,对入选的作品作经典性的评价,对今后的儿童文学创作与评奖提出希望。如此以往,一晃就是十余年,直至他去世。其中自1988年起,“儿童文学园丁奖”易名为“陈伯吹儿童文学奖”。因而1988、1989两年获奖作品与评析文章结集出版时,书名为《〈龙风〉(陈伯吹儿童文学奖获奖作品集刊[八一九])》。《龙风》是任大霖的小说。1988年第八届陈伯吹儿童文学奖计有《龙风》等17篇作品获奖;1989年第九届陈伯吹儿童文奖计有《失血的太阳》(杨笑影)等17篇作品获奖。自1981年设立“儿童文学园丁奖”至今已评奖18届(1998),累计获奖作品近300篇,不仅为儿童读者推选了一批优秀作品,更为儿童文学事业培养了队伍、输送了人才。
然而,由于经济形势的变化,自1988年以后,基金的利息,已不够应付,幸而宋庆龄基金会拨款相助。其后由前上海市市长陈国栋与前上海市教育局局长姚庄行,以“上海市中、小学幼儿教师奖励基金会”的名义,每年拨款帮助发奖。此外,“还有两位热心人士应予感谢:一位是上海市的小学教师方善业,一位是大学讲师程光裕,也曾捐款帮助过”。陈伯吹老人对上述资助“儿童文学奖”的有关单位与个人,表示衷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