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英国本土民族主义意识的切实熏陶(1 / 1)

奈恩对马克思主义采取了一种兼容并蓄、继承发展的态度,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唯物史观的民族主义理论,马克思主义作为理论内核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除此之外,其他思想也对奈恩的理论形成有着重要的奠基作用。作为一名英国学者,奈恩深受本国社会历史、文化的影响,如果说马克思主义是奈恩民族主义思想的骨骼,那么英国本土的民族主义意识就是其理论的血肉,英国本土的传统经验主义、英国新左派的民族主义研究思潮,以及英国国内不同民族的民族主义热望共同构成了奈恩的民族主义的理论基点。

(一)源于经验主义的民族主义

尽管奈恩的思想深受葛兰西等马克思主义者的影响,但并不妨碍其思想的经验主义底色。作为近代西方最主要的认识论思潮,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共同勾勒了近现代几乎所有理论的基本走向,英国经验主义不仅影响了全世界的思想发展走向,也不自觉地渗透了奈恩的民族主义思想。我们知道,经验主义对事物的认识重点在于方法论的研究,强调通过深入的实验研究后进行理论归纳,相信知识来源于经验,认为理论应该建立在对事物的观察与实践之上,而不是通过直觉与迷信来认识世界,因此,经验主义哲学极大地打击了封建神学和经院哲学,具有唯物主义的性质。

英国经典经验主义学者的研究对象极具民族性和地域性,他们从真实的历史和现实出发,分析当时的社会发展状况。英国本土厚重而独特的经验主义色彩影响了奈恩民族主义理论的研究范式与学术路径。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在奈恩的民族主义理论建构体系当中,他的研究与论述一直围绕英国自身的社会历史与现实而展开,他对真实的民族国家状况、民族解放运动和民族主义思潮进行分析,并在此基础上建构理论框架,阐述客观结论。

我们知道,从普通民众到精英学者,在解释民族主义时,都更倾向于主张主体层面的心理认同和共鸣。在分析民族主义时,我们如果不考虑民族主体的情感,那么就不能真正把握民族主义的本质,只有在重视社会历史分析的基础上,同时强调对主体意识和情绪的剖释,才能形成一个有机的解释体系。大体来说,奈恩的民族主义思想通过历史与现实的社会经验来分析民族主义的相关问题,这种认识论不仅以真实的主体感受来看待民族主义,还强调探讨民族主义的心理层面。奈恩想要阐释的对象,即民族主义,是客观世界的意识形态和运动,因此需要依靠人对社会事务的经验来实现和完成这种认识,而对民族主义最终的真正认识必须立足于切实的民族主义现象上。可见,英国的传统经验主义自然而然地与奈恩的民族主义研究融合在一起,为他的民族主义理论投射了经验主义的光影。

(二)英国新左派的民族主义研究思潮

英国学者杰拉尔德·纽曼(Gerald Newman)认为,如果将所有意识形态的重要性进行一个比较的话,那么,最强大和影响最为深远的是民族主义。①虽然这一论断略显绝对和偏颇,但是足见民族主义问题在当今世界范围内的重大影响,因为在一个仍旧以民族国家为主要政治单位的世界舞台上,民族主义是认识和预测人类社会发展的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对此,西方学界早就开始了对民族主义的研究阐释,其中,英国新左派也对此有诸多论述,这些民族主义的研究思潮对奈恩的民族主义思想产生了许多影响和启发。

学术界民族主义问题的研究开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从那时起,民族主义研究便与世界范围内的民族主义浪潮紧密联系在一起了。从全球的角度来看,20世纪的民族主义出现过三次浪潮:第一次浪潮导致了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第二次浪潮表现为20世纪中期第三世界

的反殖民化进程;第三次浪潮为20世纪末苏联的解体与东欧国家的建立,造成国际格局的又一次巨大变化。民族主义的研究也相应出现三次**。①作为孕育西方文明摇篮的欧洲,既是现代民族主义意识形态与运动产生的土壤,亦是民族主义研究的主要发源地。西欧的民族主义及研究浪潮对奈恩的民族主义思想有着众多启示,著名的民族主义理论家汉斯·科恩、卡尔顿·海斯、埃里·凯杜里、厄内斯特·盖尔纳、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等学者在不同程度上影响和推进了奈恩的民族主义研究。

多年来,民族主义一直是西方学者关注的论题,从其吸引力和政治敏感度来看,这一论题吸引了来自哲学、民族学、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政治学、经济学等各个领域学者的极大关注,他们的学术成果推动了民族主义的研究,也给奈恩的民族主义研究留下了深刻的印记。在西方学术界,民族主义是一个长盛不衰的研究领域,其关于概念设定和理论演绎的研究与探讨都十分丰富,各种范式、学派纷繁复杂,这些不同语境下的民族主义思想为奈恩的理论架构的建立提供了基础和根基,在奈恩的著述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他对前人理论的分析和对话。可以说,正是在西方民族主义研究的范畴与内涵的前提和基础上,奈恩才能进行自己高屋建瓴的理论解释。

在西方民族主义研究思潮当中,英国新左派也是重要的学派之一,众多学者都对民族主义主题做出了重要的阐释和探讨,除了其中最主要的贡献者汤姆·奈恩之外,埃里克·霍布斯鲍姆、本尼迪克特·安德森、佩里·安德森、特里·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等人也对民族主义做出过分析和论述,而作为其主要战场的《新左派评论》也刊发了众多民族主义的研究论文,如:

米洛斯拉夫·罗奇(Miroslav Hroch)的《从民族运动到完整的民族》("From National Movement to the Fully-formed Nation")、《向小民族学习》(“Learning from Small Nations”);埃里克·霍布斯鲍姆的《身份政治和左派》(“Identity Politics and the Left”)、《世界之病》(“WorldDistempers”);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新世界的混乱》("The NewWorld Disorder”)、《今天和未来的印尼民族主义》("Indonesian Nation-alism Today and in the Future")、《西方民族主义和东方民族主义》(“Western Nationalism and Eastern Nationalism”);佩里·安德森的《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Components of the National Culture”);特里·伊格尔顿的《爱尔兰顽固的民族主义》(“Ireland's Obdurate Nation-alisms”)、《民族主义和爱尔兰的情况》("Nationalism and the Case ofIreland”);罗宾·布莱克本的《信条与征服》(“Creed and Conquest”);厄内斯特·盖尔纳的《东欧的民族主义和政治》("Nationalism and Poli-tics in Eastern Europe”);布兰卡·马加斯(Branka Magas)的《东欧的民族主义和政治:对盖尔纳的一个回应》(“Nationalism and Politics inEastern Europe:A Response to Gellner”);阿拉斯代尔·麦金泰尔(Alasdair Maclntyre)的《解决了爱尔兰问题的那个人》("The Man WhoSolved the Irish Question”);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Zizek)的《东欧的基列共和国》(“Eastern Europe's Republics of Gilead”);尤尔根·哈贝马斯(Jurgen Habermas)的《民族统一和人民主权》("National Unifica-tion and Popular Sovereignty")、《欧洲民族国家与全球化的压力》("TheEuropean Nation-State and the Pressures of Globalization”);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的《身份、否认和暴力》(“Identity,Negation andViolence");维克多·基尔南(Victor Kiernan)的《走向社会主义的苏格兰道路?》(“A Scottish Road to Socialism?”)、《新民族国家》(“The NewNation-States”);迈克尔·罗伊(Michael Lowy)的《马克思主义者和民族问题》(“Marxists and the National Question”);雷吉斯·德布雷(Régis Debray)的《马克思主义和民族问题》("Marxism and the NationalQuestion”);戈帕尔·巴拉克里希南(Gopal Balakrishnan)的《民族的想象》(“The National Imagination”);斯蒂芬·伯杰(Stefan Berger)的《德国民族主义和左翼》(“Nationalism and the Left in Germany”);阿钦·瓦纳克(Achin Vanaik)的《对印度社群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反思》(“Reflec-tions on Communalism and Nationalism in India”);罗伯特·施瓦兹(Roberto Schwarz)的《巴西文化:消除民族主义》("Brazilian Culture:Nationalism by Elimination”);卡舍尔·高尔丁(Cathal Goulding)的《爱尔兰共和军的新战略》(“The New Strategy of the IRA”);雷内·萨瓦莱塔(Rene Zavaleta)的《玻利维亚:军事民族主义和大众集会》("Bolivia:Military Nationalism and the Popular Assembly”);罗纳德·尚米(Ron-ald Suny)的《不完整的革命:民族运动和苏维埃帝国的崩溃》(“Incom-plete Revolution:National Movements and the Collapse of the SovietEmpire”);约翰·豪(John Howe)的《阿尔及利亚民族主义的危机和伊斯兰整体主义的崛起》(“The Crisis of Algerian Nationalism and the Riseof Islamic Integralism”);玛丽·卡尔多(Mary Kaldor)的《南斯拉夫和新民族主义》(“Yugoslavia and the New Nationalism”);迈克尔·比利希(Michael Billig)的《民族主义和理查德·罗蒂:作为美式和平旗帜的文本》(“Nationalism and Richard Rorty:The Text as a Flag for Pax A-mericana”);杰里米·莱斯特(Jeremy Lester)的《对民族主义用药过量:根纳迪·久加诺夫和俄罗斯联邦共产党》(“Overdosing on Nationalism:Gennadii Zyuganov and the Communist Party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布伦丹·奥利里(Brendan O'Leary)的《不列颠-爱尔兰协议的性质》(“The Nature of the British-Irish Agreement”);凯文·帕斯克(Kevin Pask)的《美国民族主义的马赛克》("Mosaics of American Na-tionalism”)、《最近的民族主义:魁北克的情况》("Late Nationalism:The Case of Quebec");王朝华(Wang Chaohua)的《两个民族主义的故事》(“A Tale of Two Nationalisms”);约翰·休斯(John Hughes)的《民族之煤》(“The Nation's Coal”);丹尼尔·拉扎尔(Daniel Lazare)的《民主民族主义的大幻象:对迈克尔·林德的回应》(“The Grand Illusion ofDemocratic Nationalism:A Reply to Michael Lind”);肯尼斯·米诺格(Kenneth Minogue)的《“管理”民族主义》("'Managing'Nationalism");西蒙·布罗姆利(Simon Bromley)、凯文·邦内特(Kevin Bonnett)、鲍勃·杰索普(Bob Jessop)和汤姆·林(Tom Ling)的《独裁平民主义、两个民族和撒切尔主义》("Authoritarian Populism,Two Nations,andThatcherism”)等。

可见,作为西方社会科学研究的重镇,英国新左派对民族主义主题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研究,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奈恩与其他英国新左派思想家的民族主义理论相互影响、交叠和论争,不仅推进了彼此的研究,而且进一步促进了世界范围内民族主义主题的分析阐释,实现了对民族主义历史与现实的客观探究与辩证考察。

(三)联合王国中各民族的民族主义热望

众所周知,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由英格兰、苏格兰、北爱尔兰及威尔士四部分组成,由于民族、历史、政治、文化等诸多原因,不列颠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一直在英格兰首都伦敦,因此,在英国国内,各个民族的民族主义热望向来存在。毋庸置疑,奈恩的民族主义思想也受到了英国国内各个民族的民族主义意识形态和运动的影响,正如他在书中所写的,“我从来没有隐瞒这样一个事实:即我自己的两难困境和古怪是源于我自己的民族——苏格兰——的情况”①。可见,苏格兰民族身份对于奈恩民族主义研究有巨大影响。

苏格兰在历史上曾是一个独立的国家,邻近的英格兰多次入侵苏格兰,它们之间的冲突不断。17世纪初,苏格兰的斯图亚特王朝入主英格兰,前者君主成为两个国家共同的君主,两国保持了相对和平的状态。但这两个国家仍各自独立,有自己的政府、议会和法律。直到《1707年联合法案》出台,苏格兰才与英格兰合并,结束独立状态,与英格兰组成大不列颠联合王国。原来的苏格兰议会被解散,同英格兰议会合并为单一的大不列颠议会。合并后,苏格兰并没有与英格兰完全融合,也没有被英格兰同化。相反,苏格兰人非常注意维护和保持自己的民族特性和传统文化,而且这种意识在当代更加自觉和强烈,这就是苏格兰民族主义。1707年苏格兰与英格兰合并形成大不列颠后,从中取得了许多经济上的好处,很长时间内苏格兰在政治上是一个比较安定的民族。但苏格兰毕竟曾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国家,曾拥有自己独立的议会,而要想更好地维持自己的民族特色,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苏格兰就必须掌握权力来管理本民族的事务。更重要的是,在英国国内,苏格兰的政治、经济诉求总是被忽略和压制,北海油田的利益分配问题更加激发了苏格兰人民的不满。于是,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苏格兰民族主义开始在政治上有强烈的诉求,要求建立独立的苏格兰议会和苏格兰国家,从2014年的苏格兰独立公投到英国脱欧后苏格兰寻求二次独立公投,都可以看出苏格兰人民民族主义热望的激**和广泛发展。

与苏格兰同样处于联合王国内的爱尔兰人自19世纪就掀起了寻求自治直至独立的民族主义运动。公元前300年,欧洲大陆移民开始定居爱尔兰岛。432年,圣帕特里克到此传播基督教及罗马文化。1169年,爱尔兰遭英国入侵。1171年,英王亨利二世确立对爱尔兰的统治权。1801年,成立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英国政府同爱尔兰于1921年签订了《英爱和平条约》,允许爱尔兰南部26个郡成立“自由邦”,享有自治权,北部6郡(现北爱尔兰)仍归英国。1937年,爱尔兰宪法宣布“自由邦”为共和国,但仍留在英联邦内。1948年,爱尔兰脱离英联邦。1949年,英国承认爱尔兰独立,但拒绝归还北部6郡,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保持至今。而在爱尔兰独立后,爱尔兰历届政府均把实现南北爱尔兰统一作为既定政策,因此,在爱尔兰、北爱尔兰(阿尔斯特)地区,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和运动一直在与资本主义的英国进行抗争。

威尔士同样也存在民族意识和民族主义运动,事实上,和苏格兰人、爱尔兰人一样,有相当大一部分威尔士人认为,他们需要在英国内部捍卫自己的民族属性,甚至是寻求独立。威尔士人注重语言方面的民族复兴,这可以从18世纪开始追溯,1789年,每年一度的威尔士艺术节被制度确定下来,19世纪初威尔士大部分农村人口讲威尔士语,而随着工业革命及随之而来的大量英格兰移民的涌入和不少威尔士男人到英格兰寻找工作,威尔士语受到了威胁。到20世纪初,将近一半的威尔士人讲威尔士语,而到70年代初只有五分之一的人讲威尔士语。由于担心威尔士语言的未来,和对英格兰人控制的资本主义政府统治的不满,威尔士人建立起了自己的民族主义政党——方格花呢威尔士党——以建立威尔士自治政府。①

总之,英国的各个民族都有着自身的民族主义诉求和愿景,正是在对苏格兰、爱尔兰和威尔士人民的民族主义历史和现实的研究解读之上,奈恩的民族主义思想才从唯物主义的历史观出发形成自身独具特色的体系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