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一些梦例——梦中的计算和言语[138](1 / 1)

在赋予控制梦形成的第四个因素合理地位之前,我想摘录我收集的一些梦例。其部分目的是说说前面已知的三个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而另一部分是为前面还未得到证实的论断提供证据,或指出从它们之中必然得出的结论。在说明梦的工作时,要用实例来证实我的发现,我觉得很有难度,因为任何用来支持个别论断的实例,都只有在对一个梦进行整体解释的背景中,才有说服力。实例如果脱离整体背景,就失去了原有的价值。但是另一方面,对一个梦即使做不太深入的解释,也会变得十分冗长,从而使我们失去本想用来支持的思想头绪。因此,下文论及的仅以本章前几节内容为共同联系的几件事情,如果显得松散,只是由于这一技术困难造成的。[1900]

首先,我想就梦的特殊表达方式列举几个实例。

一位女士梦见:一个女佣站在梯子上,好像是在擦窗户,身旁有一只黑猩猩和一只猩猩猫(做梦者后来改正为安哥拉猫)。女佣把两只动物抛向做梦者。黑猩猩和她紧贴着身体睡在一起,使她感到很恶心。

这个梦以极简单的设计达到了目的:采用言语的质朴形象来表达其意义。“猴子”以及动物的名称,常被用以代表恶骂。这个梦境所意味的正是“抛来恶骂”。关于梦的工作使用这种简单设计,在下面各个梦中我们将会看到大量其他实例。

另一个梦采用了非常类似的方法:一位妇女生下一个颅骨极度畸形的男婴。她听说这是胎儿在子宫中的位置造成的。医生说通过挤压术可以使婴儿颅形好转,但可能会伤及大脑。她想,因为他还是婴儿,挤压技术不会伤他太多。

这个梦含有对“儿童印象”这一抽象概念的一种造型表现,“儿童印象”是她在治疗过程中知道的。[1900]

下例梦的工作采用了稍有不同的方法。梦境是一次去格拉茨附近的希尔姆泰克[139]郊游。外面下着大雨,有一个破旧的旅馆,四壁漏水,被褥潮湿。(梦的后半部分没有我记得这么直接)这个梦的含义是“过剩”。梦念中的这种抽象观念先是被迫扭曲,后被表现为“泛滥”“溢满”或“**”等形式,进而表现为一系列类似图景:外面的雨水、墙壁漏水、被褥湿水——一切都在流动或“泛滥”。[1900]

毫不奇怪,对梦的表现形式而言,单词的写法远不如其读音重要,尤其在我们想起韵文时更是如此。兰克(1910)详细论述并分析了一个姑娘的梦。她梦见自己走过一片田野,割下丰满的麦穗[“??hren”]。这时一位儿时的朋友走过来,她想躲开他。分析表明,这个梦涉及一次接吻,一次“体面的接吻”[“Kuss in Ehren”,其发音与“??hren”相同,字面意为“体面的吻”)[140]。在这个梦中,应被切割而不是拔除的“??hren”表现为麦穗,而与“Ehren”凝缩一体,代表其他许多[隐意的梦]思想。[1911]

另一方面,对某些梦而言,语言的进化过程已经使梦的工作轻而易举。因为梦可以使用大量的语言,而这些语言中的词语最初都具有形象的和具体的意义,只是现在已经变得无色彩和抽象了。梦的工作只是赋予这些词语以原有的充分意义,或在其发展的某一阶段所具有的意义。例如,一位男性曾梦见弟弟在箱子[“Kasten”]之中。在解释过程中,Kasten被置换为Schrank[“碗柜”——在抽象意义上,也被用作“障碍”或“约束”]。梦的隐意是:他弟弟应该自我约束[“sich einschr?nken”],而不是由做梦者来约束他。[1909][141]

另一个男人梦见自己爬上一座山巅,可以俯视特别辽远的金色。这里,他把自己认同为一个兄弟,而这位兄弟正是一份远东事务《概览》(survey,也有“眺望”之意)杂志的编辑。

《绿衣亨利》[142]中叙述了一个梦:一匹精神饱满的马,正在一片美丽如画的麦田里打滚,每颗麦粒都是“一粒甜蜜的杏仁、葡萄干或一枚新币。……用红绸布包着,并由一束猪鬃捆在一起。”作者(或做梦者)给我们提供了这一梦境的直接解释:马被麦穗刺得惬意,并叫喊:“Der Hafer sticht mich!”[143][1914]

汉森(Henzen,1890)指出,斯堪的纳维亚古代传说中,有大量使用双关等语言修辞手段的梦。在他们的传说中,很少有不使用双关语或字词游戏的梦。[1914]

收集这些表现方式,并依据其内在原则加以分类,这本身就可以写成一本书[1909]。这些表现方式,有些几乎可以看成机智的笑话,并且让人觉得,如果没有做梦者的协助,就无法对它加以理解[1911]。

①一位男士梦见,有人向他问起某人的姓名,但他想不起来。对这个梦的意义,他自己解释为“他根本不梦见这种事情”。[1911]

②一位女性患者告诉我一个梦,说是梦见所有的人都特别高大。她说:“这个梦肯定与我的童年有关,因为那时,所有成年人对我来说自然显得很高大。”她自己并未呈现于梦中。——梦意指童年也可表现于其他方式,即把时间转换为空间,其中,人物和风景看起来似乎非常遥远,或者像在路的尽头,或者像倒过来用看戏用的望远镜所看到的景象[144]。[1911]

③一位在职业生活中惯用抽象而又不确定词语的机警男士,有一次梦见,他到达车站时,一列火车正在进站;但随后发生的是站台向火车移去,火车却静止不动。这是对事实的荒谬颠倒,这个细节不过是一个暗示,它要我们在梦的内容中寻找另一种颠倒。这个梦的分析使患者想起一些画册,其中有人倒立用手行走的画面。[1911]

④同一位患者有一次又告诉我另一个短梦,令人想起猜字画谜的技术。他梦见,他的叔叔在汽车(automobile)里给他一个吻。之后,对此做出了我怎么都想象不到的解释,即它意味着自**(auto-erotism)。这个梦的内容如果发生在清醒生活中,那只能是一个玩笑而已[145]。[1911]

⑤一位男士梦见:他把一位女士从床后拉出来。这个梦的意思是,他对她有所偏爱[146]。

⑥一位男士梦见:他是一位与皇帝对桌办公的官员。这表明他把自己置于与父亲对立的位置。

⑦一位男士梦见,他在为某人医治断肢。分析揭示,骨折[“Knochenbruch”]代表婚姻破裂[“Ehebruch”,正确地说是“通奸”][147][1914]。

⑧在梦中,一天的时刻往往代表做梦者童年某一阶段的年龄,如有一个梦中,“凌晨5:15”代表5岁3个月的年龄。这个年龄很重要,因为这正是做梦者在弟弟出生时的年龄。[1914]

⑨下面是在梦中表示年龄的另一种方法。一位妇女梦见,她和两个小孩一起散步,这两个女孩的年龄相差15个月。她想不出梦中女孩是谁家的孩子。她自己解释说,梦中两个女孩都代表她自己,而且梦使她想起,她在童年有过两次创伤事件,一次在3岁5个月,另一次在4岁8个月,其间相差正好15个月。[1914]

⑩正在接受精神分析治疗的人,会梦见这种治疗,并在梦中表达许多由这种治疗所引起的想法和期待,这并不奇怪。用来表现这种治疗最频繁的意象是旅行,而且往往是通过汽车这种现代化的复杂工具。汽车的快速于是就被患者有机会表达讽刺性评论。如果“潜意识”是患者清醒生活的一个元素,而且必须在梦中加以表现,就可以适当地被某些地下区域代替。这些区域与精神分析治疗没有任何关联,并代表着女性身体或子宫。梦中的“下面”通常与**相关,而“上面”则与脸部、嘴或**相关。野兽一般被梦的工作用来表现做梦者所害怕的**冲动,无论是他本人的还是别人的。(于是,用野兽来代表拥有这些**的人,只需稍做移置即可。对于那些用猛兽、狗或野马来表示令人敬畏的父亲——这是一种使人回想起图腾的表现方式——的梦,我们也不难理解。)[148]也许可以说,野兽用来代表力比多,它是一种使自我畏惧并以压抑手段与之对抗的力量。做梦者将他的神经症或“病态人格”从自身分离出来,并把它描绘为一个独立的人,这种情况也经常发生。[1919]

⑾以下是汉斯·萨克斯(1911)记录的一个梦例:“我们由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得知,梦的工作用不同的方法赋予词或短语以感觉的形式。例如,如果要表达的是一个歧义词,那么梦的工作就可以将两种歧义用作转换点,从而使其意义之一表现在梦念中,其意义之二则介入梦的内容。下面这个短梦就是这样,它为了表达的目的,而巧妙地使用了前一天的恰当印象。做梦当天,我身患感冒,于是晚上决定,如果有可能就整夜不下床。在梦中,我似乎只是继续做白天的事:将剪报分类贴入粘贴簿。我梦见正在把一张剪报贴进簿子,而它却粘不上[‘er geht nicht auf die Seite’],这使我很痛苦。我醒了,并觉得梦中的痛苦仍未消散,于是放弃了睡前的决定。作为我睡眠的守护神,通过‘er geht nicht aufdie Seite’[‘但不要上厕所’]这一歧义短语的可塑性表达方法,给予我不想下床的愿望,以幻觉性满足。[1914]”

我们可以说,为了给梦以视觉的表现,梦的工作不择手段,而不管清醒的批判力认为是否合法。正因如此,使那些只是听说而从未实践过梦的解析的人对梦的工作产生怀疑和嘲弄。斯特克尔《梦的语言》(1911)一书对此提供了特别丰富的例证,但我未加引用,是因为作者的判断缺乏批判性,及其技术的任意性——即使对毫无偏见的人来说,也会引起怀疑。[1919]

⑿[1914]以下梦例引自V.托斯克(1914)关于梦中使用服饰和颜色的文章。

A梦见他以前的一位女家庭教师,身穿黑色[Lüster]衣服,臀部绷得很紧。——这被解释为女教师的****(lüstern)。

C梦见在某条大道上看到一位姑娘沐浴在白光之中,身穿白色外套。——做梦者曾在这条马路上与一位姓白的小姐初次发生暧昧关系。

D夫人梦见80岁的维也纳老演员布拉塞尔[Blasel]全身披甲[“in voller Rüstung”]躺在沙发上。他开始在桌椅上蹦跳,并拔出短剑在空中挥舞,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在与一位想象的敌人决斗。解释:做梦者患有慢性**[blase]病。她躺在沙发上接受分析;当她对着镜子看自己时,她私下想,尽管年老有病,她仍然矍铄健壮[“rüstig”]。

⒀[1919]一个梦中的“伟大成就”——一位男士梦见他是一个孕妇,躺在**。他觉得处境很不舒服,叫道:“我宁愿是……”(在分析中,当想起一位护士后,他以“破碎的石头”完成了这个句子)。床后挂着一张地图,地图的下沿由一条木片铺展开。他抓住木片的两端想把它拔下来,结果木片没有折断而是裂成两半。这一动作解除了他的痛苦,同时帮助了他的分娩。

他在未受帮助的情境下将折裂木片[“Leiste”]解释为一次伟大成就[“Leistung”]。他试图通过脱离女性状态来逃避(治疗中的)困境。……关于木片不是折断而是纵裂这一荒谬细节,做梦者的解释如下:这使他想起,翻倍和破坏的结合是阉割的一种隐喻。梦往往用两个阴茎象征的呈现来代表阉割,作为一个对立愿望的大胆表示。附带指出,“Leiste”[“腹股沟”]是**附近的身体部分。做梦者将其解释概括为,他战胜了阉割恐惧,正是这一恐惧才导致了他采取女性状态[149]。

⒁[1919]有一次我用法文分析一个梦。梦中,我呈现为一头大象。我自然要问做梦者,为什么我被表现为大象,他的回答是“Vous me trompez”[“你在欺骗我”](“trompez”=“trunk,象鼻子”)。

通过各种罕见的牵强附会的联想,梦的工作常常可以成功地表现那些难以驾驭的材料,比如,专有名词等。在我的一个梦中,布吕克老先生委托给我一项解剖任务……我从中捞出某种看起来像是皱缩的锡纸之类的东西(后面我还将论及这个梦)。我对此(不无困难地)形成的联想是“stanniol”[150]。随后我便知道,我想的是Stannius的名字,他是我年轻时十分佩服的一篇关于鱼类神经系统的论文的作者。实际上,我的老师[布吕克]第一次交给我的科学任务,就是对有关一种叫Ammocoetes的鱼类的神经系统的研究[Freud,1877a]。很显然,在梦的画谜中,是很难使用这类鱼的名称的。[1900]

这里我不禁要记录一个非常奇特的梦,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它是一个儿童的梦,容易进行分析解释。一位女士说:“我记起小时候,总是梦见上帝头戴一顶纸质三角帽。那时我在餐桌上总是戴着那样的帽子,以避免看见其他孩子盘中食物的多少。因为我已经听说上帝是全能的,所以这个梦的意义就是我无所不知——尽管我头上戴着一顶帽子。”[151][1909]

考察梦中出现的数字和计算[152]对于我们认清梦的工作的本质,及其如何处理其材料,即梦念,是很有启发性的。而且,由于梦中的数字被迷信地认为对未来有特别的意义[153],所以,下面我就从我积累的梦例中挑几个这种实例。

一位女士在治疗结束前不久做了一个梦,摘录如下:她正要去付账。她女儿从她(母亲)的钱包里拿出3弗罗林65克鲁斯,做梦者问她:“你在干吗?那只需21克鲁斯。”[154]由于我熟知做梦者的情况,所以不用她做出任何解释,我就能理解这个梦。这位女士是外国人,她女儿正在维也纳上学。只要她女儿留居维也纳,她就能继续接受我的治疗。女儿的学年再过3个星期就要结束了,这也意味着她的治疗也要结束了。做梦前一天,女校长前来问她,是否考虑让女儿再续读一年。这一提示自然使她想到,如果那样的话,她的治疗也可以继续。这就是梦的所指。一年等于365天,学年和治疗所剩的3个星期等于21天(虽然治疗时间更短一些)。梦念中指时间的数字在梦的内容中被用以指钱数——其中含有更深一层的意义,“时间就是金钱”。365克鲁斯只合3弗罗林65克鲁斯,梦中钱数之少显然是愿望满足的结果,做梦者希望上学和治疗的费用都要缩减。

另一个梦中出现的数字,情况更为复杂。一位女士虽然还年轻,但已经结婚多年。她听说一位几乎与她同龄的熟人艾丽斯·L.刚刚订婚,于是做了下面这个梦:她和丈夫在剧院看戏。剧院前排另一边的座位全都空着。丈夫告诉她,艾丽斯本也想和未婚夫同来,但只能买到不好的座号——3张票1弗罗林50克鲁斯——当然她们就没有买。她想,其实如果她们买了也可以。

1弗罗林50克鲁斯是怎么来的呢?它来自前一天发生的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天,丈夫给了他妹妹150弗罗林,他妹妹很快用这些钱买了一件珠宝。需注意的是,150弗罗林是1弗罗林50克鲁斯的100倍。3张戏票这个数字又来自哪里呢?唯一与此相关的是她刚刚订婚的朋友正好比她小3个月。如果找到剧院前排座位空着的意义,梦就得到解释了。空着的座位**地暗指一件小事,这件小事曾引起丈夫的嘲笑。她想去观看定于下周上演的一场戏,并在好几天前就急于购票,因而多付了一些订票费。当他们到达剧院时却发现座位的另一半几乎全空着。其实她根本不用着急买票。

下面我要指出这个梦的梦念。“这么早结婚实在荒谬,我根本不必如此着急。从艾丽斯·L.的情况看,我最终会得到一个丈夫的。的确,如果我耐心等待的话”,(与小姑子的性急构成反题),“我应该能找到一个比现在好100倍的丈夫”(一件珠宝)。“这样的丈夫,凭我的钱(或嫁妆)”可以买到3个。

可以看出,这个梦出现的数字,其意义和背景的变动程度都比上一个梦大得多,其伪装和歪曲的过程也更加深入。这可以解释为,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表现它们,梦念需克服特别强烈的内部精神抵抗。这个梦还有一个带荒谬色彩的事实——两个人占有3个座位——不该被忽视。这里,我要预先提到对梦的荒谬性的讨论,并指出,这个梦的这一荒谬细节,意在表达梦念中最受强调的成分,即“这么早结婚实在荒谬”。需要在梦中加以表现的荒谬,正好被“3”这个数字巧妙地完成,它本身源于两人相比之下的一个很不重要的差别——年龄相差3个月。梦中将150弗罗林表现为1.5弗罗林,实际是做梦者潜意识思想中对丈夫(或珠宝)的轻蔑[155]。

下例展示的是梦使用的各种计算方法。这些方法使梦深受非议。一位男士梦见,他在B家——他以前认识的一家人——就座,并对他们说:“你们不让我娶玛丽是个大错误。”然后问玛丽:“你多大了?”她回答说:“我生于1882年。”“哦,那你28岁了。”

由于梦是1898年做的,其中的计算显然是错了。如果不能另做解释,做梦者的运算能力之差只能与全身麻痹患者相比。我这位患者属于那种见了女人就想追的男人。几个月以来,前来我处就诊并排在他后面的总是同一位年轻女士,他由此认识了她。他总是不断探问她的情况,并急于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正是这位女士,他估计有28岁了。所以梦中的计算就可以解释了。至于1882年,正是做梦者结婚的那一年。可以补充交代一点,他总是忍不住要与在我的诊室碰见的另外两位女性,即经常为他开门的两位女佣攀谈(她们怎么看也不年轻了)。她们待他不冷不热,他对此的解释是,因为她们把他看成上了年纪有固定习惯的人。

Ⅳ[156]

以下是有关数字的又一个梦例,其特点是决定方式——或者说,是多重决定——的异常清晰。这个梦及解释都来自B.达特纳医生。“我住的公寓的主人是一名普通警员,他梦见在街上执勤(这是一个愿望满足)一位巡官走过来,领章上的号码是2262或2226,总之有好几个2。

“做梦者在报告这个梦时将2262这个数字分开。仅这一事实就表明这个数字的不同成分有不同意义。他记起在做梦的前一天,警察局内的同事谈起各人的服役年限,其中一位巡官在62岁时领取养老金退休。做梦者只服役了22年,离领取90%养老金的资格还差2年2个月。这个梦首先表达了做梦者长期怀有的达到巡官警衔的愿望满足。领章上带有“2262”的那位上级警官,其实就是做梦者自己。他正在街上执勤,是他的另一美好愿望——他已经服满所剩2年2个月的役期,现在能像那位62岁的巡官一样,领取全额养老金退休了。”[157]

纵观这些及下文将提出的梦例,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梦的工作事实上并不做任何计算,也无所谓对和错,它只是把数字放入计算的形式之中。而这些数字则为梦念所有,并能够用来暗指那些无法用其他方式加以表现的事情。从这方面看,梦的工作只是把数字作为表达其目的的一种媒介,就像它用其他方法来表达其他任何观念一样,包括作为语言表现方式的专有名词和言语。

虽然梦不可能真实地产生言语,但梦中可以呈现大量的言语和会话,不管其本身是否有意义。分析总是表明,梦的工作只是从梦念中抽取一些说过或听过的言语片断,以极其随意的方式加以使用。它不仅把这些片断从其背景中抽取出来加以取舍和分割,还往往以新的次序把它们组织起来。所以梦中出现的一个言语整体,经分析,表明是由三四个分离的片断组合成的。在构成新的言语形式时,梦往往放弃字词在梦念中所具有的原始意义,而赋予新的意义[158]。我们如果仔细考察梦中的一段言语,就会发现,它一方面含有一些相对明晰并且紧凑的部分,另一方面又有一些可能是后加上去的联结成分,正如我们阅读过程中补上偶然遗漏的字母和音节一般。因此,梦中言语的结构就像角砾岩,其中大小不同的岩石块由黏合剂合为一体。

严格来说,这种说明只适用于梦中那些具有感性特征并且被做梦者自己称为言语的言语部分。而其他那些做梦者不觉得是听到或说过的言语(在梦中不伴有听觉和运动感觉),则只是和我们在清醒思维活动中所发生的思想相同,而且往往能够不加改变地进入梦中。这种不加改变的言语的另一个丰富源泉,似乎是由阅读材料提供的,虽然对此难以追溯。但是,任何在梦中明显作为言语呈现的东西,都可以追溯到做梦者真实听过或说过的内容。

在我为其他目的而引证的梦例中,分析已经揭示了梦中言语的这一起源。例如,前文报告的那个“天真无邪的梦”中,说出的话“那再也买不到了”,将我等同于肉贩子,而事实上使之成为“天真无邪”的梦的是另一番言语的一个部分,即“我认不出,不买了”。我们应该记得,做梦者在前一天受到厨师的某些暗示后,说:“我不认识,请你检点些!”这句话中,前半部分听起来天真无邪,它之所以介入梦中,是由于它暗指后半部分。而后半部分,则极巧妙地与梦的潜隐幻想相吻合,但同时也把它泄露出来。

如果下一例可以代表很多梦,那么它们都指向同一结论。

做梦者身处一个正在焚烧死尸的院子里,说:“我得离开,我看不下去这个。”(这不是明确的言语。)随后,他遇见屠夫的两个儿子,就问:“味道好吗?”其中一个回答说:“不,一点不好。”这段对话似乎把死尸当成了人肉。

这个梦的简单起因如下:晚饭后做梦者和妻子走访一家邻居。邻居家虽然都是些好人,但也不是很气味相投。好客的老夫人正在吃晚饭,并想强迫他(在男人中有个用来开玩笑的带有性意味的措辞来表达这一观念[159])尝一尝。他谢绝了,说没有胃口。她说“来,尝一点”或类似的话。他于是被迫尝了一口,并奉承道:“味道很好。”对于邻居的执拗及其饭菜的味道,他在回家的路上向妻子大加抱怨。在梦中也未能呈现为严格意义上的言语的一个想法,即“我看不下去这个”,是对邀请他的老夫人之体态的一个暗指,而且必定也意味着不想看她。

另一个梦更富有启发性,我在此提及,是因为言语在这个梦中以极其明确的形式构成其核心,但全面解释则留待下文讨论梦中情感时再进行。我做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梦:我晚上去了布吕克的实验室,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开门后只见(已故的)弗莱切尔教授带着一群陌生人走进来。寒暄几句后,他就坐到他的桌子旁。接着做了第二个梦。我的朋友弗利斯7月份很低调地来到维也纳。我在街上看见他和我(已故)的朋友P交谈,并随他们一起来到一个地方。他们相对而坐,好像在桌子边,我在桌子一角坐下。弗利斯谈着他姐姐,说她刚去世不到三刻钟。并说了诸如“这就是阈限”之类的话。因为P听不懂他的话,他便转身向我,问我告诉了P多少有关他的事。这时我心头涌起异样的感情,并试图对弗利斯解释,P(当然什么都听不懂,因为他)已经去世了。但我实际说的——而且我还注意到了这个错误——是:“Non vixit”。随后我狠狠瞪了P一眼。这一瞪使他脸色发白、身影变得模糊、眼睛病态地发蓝——最后消失了。对此我很欣慰,并意识到,欧内斯特·弗莱切尔也只是一个幽灵、一个“亡魂”;我又觉得,这种人很可能会只因为别人的喜欢而存在,又因为别人期望他们消失而消失。

这一精巧的梦包含了梦的许多特征——如我在梦中的批判能力,当我说“Non vixit”而不说“Non vivit”[说“他未曾活过”,而不是说“他已故去”]时我能觉察到错误,我对死人和在梦中认为是死去的人的无所谓态度,我最后推论的荒谬以及带给我的巨大满足等。这个梦展示了如此多谜一般的特征,以至于我确实应该花更多的笔墨做出全面的解答。但事实上我不能这么做——不能像在梦中那样,为了我的野心而牺牲我十分尊重的人。然而,任何隐瞒都必将损害我对梦的意义的理解。因此,这里和下文中,我都将满足于只选择一些成分加以解释。

梦的核心特征是我一瞪眼使P消失的那一幕,他的双眼变成奇怪的蓝色,他也消失不见了。这一幕明显是我亲身体验过的一个场景的翻版。我记得,在生理研究所当演示实验员时,我一大早就开始工作。布吕克听说,我有时去学生实验室时会迟到。一天早晨,他在开门时准时到达并等着我。他那简短而一针见血的话倒没什么,使我诚惶诚恐的是,他那双蓝眼睛对我的凝视,让我无地自容——正如P在梦中那样,只是梦中角色的调换使我稍感安慰。任何记得这位大师直到年老时还拥有十分美丽的双眼,并见过他发怒的人,都不难体会这位年轻的犯错者当时的情感。

然而,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弄明白梦中判断“Non vixit”来自哪里。但最后我想到了,这两个字不是作为听过或说过,而是作为看过的字才在梦中获得极高清晰度的,于是我立刻明白了它的出处。在维也纳霍夫堡[皇宫]凯瑟·约瑟夫纪念碑的基座上,镌刻着下列感人的碑文:

Saluti Patriae vixit

non diu sed totus.[160]

我从碑文中挑选了几个足以表达梦念中敌意观念的字,它们也足以暗示,“他对此事没有发言权,他甚至不存在。”这又使我想到,这个梦是在弗莱切尔纪念碑揭幕[161]于大学走廊后又过了几天做的。那时我又一次看到布吕克纪念碑,而且必定(在潜意识中)不无惋惜地想到朋友P的英年早逝。他毕生献身于科学,却不能在这些走廊上赢得一座纪念碑。于是,我就在梦中为他树起这座丰碑,他的教名正是约瑟夫[162]。

从梦的解析的原则来看,即使这样,仍不能说明从凯瑟·约瑟夫纪念碑碑文记忆中抽取的Non vixit是如何过渡到梦念要求的Non vivit。因此,梦念中必然还有其他成分使这一过渡成为可能。于是我注意到,梦境中,我对朋友P有两种情感合而为一地同时表现于Non vixit这一短语之中,即敌意和温情,其中前者浮于表面,后者隐而不现。因为他曾经献身于科学,我为他树起丰碑,又因为他怀有恶意的愿望(表现在梦的结尾处),我使他消失。我注意到,这最后一句有一个相当奇特的韵律,我内心必定对此已经有一个模式。对同一个人具有并列的两种对立反应,其中两个反应都完全合理,又互相矛盾,像这样的反题在哪里才能找到呢?只有在一段文字中——一段给读者深刻印象的文字,即莎士比亚《恺撒大帝》[第三幕第二场]中布鲁特斯的一段自我辩白:“因为恺撒爱我,我为他哭泣;因为他幸运,我为他高兴;因为他勇敢,我赞美他;但是,因为他野心勃勃,我杀死了他。”这些句子的形式结构及其对立意义,与我梦念揭示的不正是完全相同吗?所以在梦里,我扮演了布鲁特斯的角色。如果我能在梦中找到另外的证据,来证实这一令人吃惊的间接联系纽带就好了。我想到一个可能的证据是“我的朋友弗利斯7月份来到维也纳”。梦的这一细节并无事实根据。据我所知,他从来没在7月份来过维也纳。但7月这个月份是根据恺撒大帝提出来,因而可能很好地表达了我的一个中介思想,也就是扮演布鲁特斯的角色[163]。

说来也怪,我还真扮演过一次布鲁特斯这个角色。有一次,我为孩子们表演了席勒的一出戏[164]中有关布鲁特斯和恺撒的一幕。那时我14岁,和长我一岁的侄儿搭档。他是从英国回国,顺道来看我们,因而也是一个归魂,因为他的归来,带回了我早年的玩伴。在我3岁以前,我俩一直形影不离。我们彼此爱护,又相互打斗,正如前文所暗示,这种童年关系对我后来与同龄人之间的所有关系都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从那以后,我的侄儿约翰有了很多化身,这些化身不时地重现了他人格的不同方面,但在我的潜意识记忆中一直没变。他一定曾经对我很不友好,而那时我肯定也不甘示弱,因为后来我多次听说,当我的父亲,也就是约翰的祖父责备我“你为什么打约翰?”时,我总是辩解说:“我打他是因为他打我”——那时我还不到两岁。将“Non vivit”转换成“Non vixit”的必定就是这一童年景象,因为童年后期的小孩用“wichsen”[发音与英文“Vixen(泼妇)”相同]这个单词来表示“打”。梦的工作并非不屑于使用这样的关联方式。我对朋友P的敌意毫无理由,他比我优越得多。然而正因如此,他很适合呈现为我儿时玩伴的代替者。所以,我对P的敌意,必然根源于我与约翰的复杂童年关系。[165]

前面已经交代,下文还将回过头来讨论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