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凤连夜回大将军府复命。
王敦问:“他们状况如何?”
“果然不出大将军所料,司马绍、庾亮与刘、刁二老贼俱在。”
王敦一笑:“刘老贼恨我久矣,刁老贼更是妄想助纣为虐,帮司马小儿一统天下。本将军岂能使之如愿!”
钱凤陪笑道:“牛头马面,俱非大将军敌手。我见他们人杂,没敢多呆,只把话带到就走。”
王敦沉声问:“丞相怎么说?”
“丞相答应明天来。”
“好!”王敦眼中放出光来。
此时已近凌晨,窗外一片漆黑。
阴暗中有夜鸟哀鸣。
声如醉酒。
王敦侧耳良久,似乎在倾听枝头风声……
那鸟哀鸣着远去了,其音袅袅。
王敦打了一个呵欠又问道:“我们安排在宫中的人手可有新消息?”
钱凤小心翼翼道:“赵公公说司马睿父子已知大将军会……”
王敦微微震惊,旋即笑了:“就是要他们知道了才好玩!”
忽又一顿道:“你去查看是谁告的密,杀!”
冷如寒霜。
肃杀如秋风。
钱凤早欲如此,大声道:“遵旨!”
王敦哈哈大笑:“待我成事,封你一品爵位,赏万金。”
“谢大将军。”
王敦欲废司马睿而自立为帝,非一朝一夕矣。如今羽翼已大丰,手下能自由调动的兵马足足有三十万。
大将军府中养有死士三千,更兼有两大谋臣,五大豪客,呼风唤雨,已成气候。
两大谋臣:吴兴人沈充、钱凤。
五大豪客:秦子羽,“骊山剑父”。张苍海,“沧海横流刀”。王凡阳,“离情鞭”。高柔,“飘柔一剑”。虞放渔,“渔歌长笛”。
太尉桓彝亦是武学高手,曾与张苍海比武为戏,刀缺衣残,仅战平手。
而五大豪客合战王敦亦不能敌也。
王敦之霸道,可见一斑。
所以桓彝甘心送其子桓温向王敦学武,平时在军政大事上也绝不与之争锋。
放眼天下,王敦心中只以两个人为天敌:
一是北伐英雄、军中剑神、奋威将军祖逖。此人天生不凡,古今所罕,无人可阻其豪气,手中剑一出,天下震惊。
王敦私忖:此人如此了得,或我亦不能敌也,所幸已在战场上失踪!
二是…”
鹰扬将军苏峻,这山蛮子蛮力惊人!
上次王敦以“金刀斩”大战苏峻“荒蛮神功”,九日胜负不分……
各自误伤百人……
斩古木万根……
建康城头枝叶翻飞……
城外长江为之狂泻……
钱凤问:“你看谁最可疑?”
沈充沉思道:“我。”
钱凤一惊,继而一笑:“沈兄说笑了。”
沈充正色道:“并非说笑,叛变告密者多是文人。武士多半头脑简单,不会卖主求荣。如秦子羽当年被石勒‘十八骑’追杀,千里落魄来投奔大将军门下始免于难,终身报恩,不可能去告密。”
钱凤点头。
沈充凝视钱凤道:“不是我,就是你。”
钱凤朗然一笑:“在下愿追随大将军建功立业,岂是无义小人!”
沈充依然凝视着他:“如果大将军失败了……”
“那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天下谁是大将军敌手?以大将军之神勇,胡人亦不及也。况有你我。”
钱凤说到这里不觉又诡异地笑了:“吾自从出师以来未曾施展平生所学,如今追随大将军可谓得其主也。”
沈充一笑:“万一大将军失败了呢?”
钱凤想也不想:“我愿以身殉主,不为贰臣!”
沈充冷冷道:“好。”
实际上,以王敦之霸道,他们既已追随,若不坚持到底,只恐王敦一怒,想要全身而退都是不可能的,安言其他?
沈充阴险,钱凤死心,二人正好为王敦死党。
当下二人密谋良久。
沈充曰:“石勒昔日建‘君子营’,多纳谋士供其差遣。谋士多则乱谋,此法当废。”
钱凤点头:“有我二人足矣。石勒之有张宾等于无,岂比我二人奸诈多谋?”
二人果然奸笑不已,甚觉清心。
钱凤又道:“吾察大将军久矣,其智远在你我之上,凡事只须点化即可,沈兄不必太费心。”
沈充冷然道:“是吗?”
“自然。”
“唔,都由你来可好?”
钱凤赶紧说:“你我心照不宣,何必挑明?”
沈充笑了:“挑明好办事嘛,谁不知大将军十分宠信于你,就好比……”
说到这里,沈充怪笑。
钱凤亦笑:“沈兄有话尽管说,有何难言之处?你的意思是大将军宠信我就好比司马绍之与庾亮?非也非也,可笑可笑。”
沈充叹道:“司马绍与庾亮皆不弱,你我须好生应付。”
“谁说不是呢?”钱凤妩媚地笑了:“庾亮之为人其实我并不喜欢……”
这时手下前来密报:“属下已查得西宫罗太监甚是可疑,然而反复问之不能确认,今已带至,请二位大人亲审。”
“好。”钱凤眉飞色舞:“提来。”
“且慢。”沈充细问:“西宫高手如云,你又无出宫令牌,如何将罗太监带出?”
“禀沈大人,属下情知此事干系甚大,特请了王凡阳同行,故一无所阻。”
“嗯,很好!”沈充忽然一声暴喝:“没有我的命令,谁让你去找王凡阳?”
那手下吓得脸都白了:“属下知罪。”
钱凤叹息:“凡是不听话的人都该死你知道吗?念你有功,暂不追究,下次再犯,两罪俱罚无赦。喏,拿去。”
袖中金锭飞出。
那手下抄手接金,磕头不已:“谢钱大人、沈大人!”
一会儿罗太监提到,那手下嘿嘿一笑,退下了。
罗太监见钱凤沈充并坐其上,早知这两人厉害,当下先发制人,劈头就问:
“二位大人这是何意?大将军命我伏于西宫打听消息,你我同为大将军效命,为何如此?”
说完了还气愤愤的,意甚不平。
钱凤一笑:“公公老矣,请坐。”
罗太监一施礼坐下了。
沈充冷冷道:“司马绍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敢做双面谍?你可知双面谍的下场么?”
罗太监听沈充说来就来,心中一紧,旋即镇定道:“你有何证据?”
沈充冷笑,背书似的说:
“三月十一,司马绍与庾亮同至西宫赏梅坡与张贵人幽会,你借服侍之名与之勾结上;四月初三,你派小太监献画于太子宫,实为通报军情;四月初四,你至营中密谏大将军可离间司马睿父子,大将军赏你十金;四月初五,你又向司马绍告知此情……是么罗公公?”
那罗太监一听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二人掌握无遗,其手段之高闻所未闻,当下心中惊恐其名,歪了歪嘴巴说不出话来。
沈充冷笑:“罗公公若无话说,可以死矣。本大人从不乱杀一人。”
罗太监此时心神大乱,哪里说得出话来。
钱凤忽道:“事虽如此,焉知罗公公不可再用?彼为双面谍,正是最佳人选。”
沈充一笑:“变节之士其主不喜,你我虽不欲其死,大将军必不饶也。”
钱凤叹息:“可惜了一个好人才。公公大概已至耳顺之年了吧,不久事成原可坐享清福了,为何变节?”
沈充道:“我有事先走,你再看看能不能问点别的什么出来。”
“好。别的倒没什么可问的了,只是我一向对太监颇有好感,可趁此良机研究研究。”
“研究?”
钱凤解释道:“昔日我师传我以易容之术,我未能尽精,只脸,不会变身,如今我倒要看看这些阴阳人的奥秘……”
沈充心中一阵恶心,大笑而去。
那罗太监早已瘫痪下椅,口吐白沫昏迷在了地上。
钱凤“呀呀呀呀呀”狂叫,十指大动,飞跃而前……
上次温峤家的聚会王敦没有亲自来,这回王敦相请,王导反量也决定不亲自去。
他已隐隐觉察王敦似乎暗中有所举动,但到底如何现在还一知。
闷!
王导心中重重地告诫:处仲你不要乱来让我为难,否则……
代表王导前往大将军府的自然是谢鲲。为了使气氛轻松些,把儿子谢尚也带上了。
父子二人各骑一马,悠然前往。
长街溜尽,前方大门洞开,家将成群,王敦沈充二人大笑迎见只谢鲲父子,一下子都愣住了。
谢鲲笑道:“大将军安好。丞相有事不能脱身……”
王敦重重地“嗯”了一声,正想发作,一瞟沈充眼色,忍住发火。
于是乎将军府大摆宴席,招待谢鲲父子。
王敦戏曰:“谢侯风流如此,小谢侯也必有家传焉。”
谢尚脸红了:“大将军何出此言。”
王敦哈哈大笑:“干!”
于是四人畅饮。
谢鲲正要向王敦套话,不料王敦已先问沈充道:“阿宋在否。”
沈充含笑道:“宋姑娘未出府中。”
“好,让她出来佐酒。”
“是。”
沈充向谢鲲点了点头:“谢侯慢饮”,下堂而去。
谢鲲笑问王敦:“可是宋姑娘?”
“正是。”王敦哈哈一笑:“谢侯果然渊博。”
谢鲲亦笑。
王敦恐人不知,又大谈其猎艳史……
谢鲲无法,只好把想问的话打住,听他自吹自擂。
原来这宋正是昔日金谷园主石崇宠妾绿珠之弟子,善吹笛。
那时绿珠**,宋吹笛,二人之音相和,如满园婴儿欢笑于彩凤群舞之中,满耳生春,听者皆醉。
后来绿珠堕楼而死……
石崇被孙秀处以极刑……
一代名园金谷园化为荒丘……
再后来胡人入侵中原,宋被掳为营妓,王敦闻其艳名,冒死冲破三层敌营,英雄救美,纳为小妾至今。
王敦眉飞色舞刚刚说到:“那时本将军手挥长矛,直入匈奴军中……”,沈充带着宋到了。
谢鲲父子惊艳不小,一时呆看不已。
只见那宋亭亭玉立,如帘间竹影。那脸上泛着一层恍如漾漾细雨般的柔光,让人看不真切。
短发蓬松,洁白的长袖中露出了一段笛子。
色沉沉如碧玉。
宋不卑不亢,向王敦盈盈一礼。
王敦哈哈大笑,顾谢鲲曰:“你看这小妮子如何?”
谢鲲赞曰:“小娘子真乃天人也!”
王敦俯身过去对谢鲲耳语曰:“你未见其师,若此时犹在当是一中年美妇,更加撩人。世人皆好年轻女子,我偏好中年美妇……”
谢鲲怕王敦后面的话被儿子听见了不雅,含笑打断道:“大将军的品味自然与他人不同。”
一转眼,谢鲲忽见儿子正痴痴地望着宋发呆,拉他袖衣也不知,当下甚是恼火。
沈充见状,脸上闪过一丝微笑,连连向王敦递眼色。
王敦会意,向谢鲲父子敬酒。
谢鲲称谢,命谢尚回敬。
谢尚木然端起酒杯站起:“祝大将军福寿绵长……”眼睛却不住地往宋身上瞟啊瞟,瞟啊瞟。
王敦顾之甚乐,接过酒一饮而尽,心中畅快。
谢尚再敬酒:“祝大将军心想事成……”
王敦一震,似乎吃惊不小。
沈充轻叱:“胡说什么哪你?”
谢鲲假装不懂:“沈参军为何发怒?”
沈充哼了一声,紧立于王敦之后,不再说话。
王敦脸上阴阳不定,良久忽而展眉一笑:“阿宋吹笛。”
于是宋静静地吹起笛来。
长袖。
短笛。
纤纤玉手。
指若兰花。
红唇轻启如泉眼细流。
那笛声轻盈似小舟泛于秋水之上。
天水皆空,舟上亦无人,风吹过,小舟伶仃远去……
忽而那小舟又化成一只小鸟,飞翔在空山中。
空山一片冷绿,小鸟的羽毛愈显得苍白可怜。
它飞向何处?
岩头大树已经摧折……
树上鸟巢已经散落在深潭中……
散落的鸟巢飘在水面上只是一团草。
宋吹着吹着,不由又想起了当初绿珠堕楼时的情景……
那时,孙秀带兵拥入园中,石崇大怒,率门客数百人上前迎敌终因寡不敌众,边战边退到环翠楼上。
楼势甚危。
石崇仰天长叹:“美人误我!”
乃令绿珠跳楼。
绿珠知不能免,泣向宋祚曰:“妹他日若见潘郎,让他快回乡去吧,我……”
石崇不耐烦,催绿珠速跳。
可怜美人盈盈随风堕下高楼……
长裙飘拂……
长发飞舞……
最动人的是那回眸一笑……
最凄凉的也是那回眸一笑……
绿珠、石崇二人死后,宋祚归于孙秀,有次她寻了个机会去找潘岳,却见潘郎已憔悴,忽狂忽怒,不识故人。
不久,孙秀又杀潘岳。
潘岳乃是洛阳美男,世人皆叹息。
后来孙秀又被杀,宋被人到处卖来卖去,终于成为胡人的女奴……
想到这里,宋棒悲愤难当,笛声骤停。
珠泪沿玉笛轻轻滴下。
王敦怒了:“吹呀!”
宋忍气吞声,举袖拭泪,又轻轻地吹起来。终因心中哽咽,呜呜咽咽吹不成曲。
谢鲲甚是不忍。
谢尚拳头紧握,怒视王敦。
王敦喝道:“吹欢乐些!”
宋索性把笛子放下,凛然道:“我不想吹了。”
王敦怒极反笑:“我剥了你!来人……”
几个虎狼般的家将一拥而上。
谢尚眼中喷出火来,霍然站起……
沈充急忙止住王敦:“不可。”
王敦哈哈大笑:“退下。”
于是家将们又悄悄退下。
宋此时已吓得花容失色……
谢尚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拉起宋的手:“宋姑娘莫怕!”
宋抬眼……
那眼神如落花片片飞泻水面……
如一缕蛛丝在阳光下闪闪生辉……
却又如一片茫茫大雾,笼罩林中……
朦胧。
闪烁。
凄迷。
清朗。
空空洞洞……
谢尚心中震撼,忽然觉得好自卑。
谢鲲轻喝:“尚儿回来!”
王敦大笑:“小谢侯既有爱美之心,本将军愿以佳人为赠。阿宋,从此以后你就跟了他吧!小谢侯文武双全,真乃佳偶也!说完大笑如雷雨。
沈充也笑了。
谢鲲脸上一阵发热:“大将军莫折煞了小儿。”
王敦正色道:“本将军出口无悔,谢侯莫负我心。”
沈充在一旁笑道:“谢侯风流世人尽知,贵公子也应如是。”
谢鲲好生尴尬:“这……”
谢尚却已大喜,上前拜谢:“多谢大将军厚爱!在下定当厚报。”
王敦大笑。
谢鲲狠狠地盯了儿子一眼,谢尚似未觉,只是望着宋微笑。
王敦笑极,当下众人都看着宋。
宋似毫无表情,冷冷问谢尚:“公子要我作妻还是作妾?还是作情人?作妓女?”
谢尚一下子脸红了,说不出话来。
众人闻此都颇为吃惊。
王敦刻意拉拢谢鲲,故不惜赠谢尚以宋。
在此场合下,谢鲲根本没有试探王敦状况的可能,只得假颜以笑悻悻离去。
沈充道:“看样子丞相在起疑心了。”
王敦一笑:“就是要他也知道了才好玩!”
沈充也笑了。
谢鲲父子刚走不久,高柔忽然负剑而人。
“有禀大将军,南院有刺客来犯!”
南院距此隔有三重门,王敦见高柔目力耳力皆佳,点头道:“你去!”
高柔冉冉上房而去。
虞放渔忽又至。
“禀大将军,西院有仆人作乱。”
“杀!”
王敦沉声道:“你去!”
虞放渔势如快箭射入回廊,转瞬即失。
虞放渔前脚刚走,秦子羽、张苍海、王凡阳三人忽又至。
“禀大将军,前街有道士数十人正向大门走来,意甚不善。”
王敦猛然站起:“好大胆!”欲点家将前去扑灭。
沈充道:“不必劳师动众,秦、王二兄前去对敌即可。张兄好生护卫大将军。
“是!”
“是!”
王敦点头冷笑道:“司马小儿跟我玩这一手,找死!”
司马绍这次调来大内高手三十名硬攻王敦,意在投石问路,一试王敦手下的“五大豪客”究竟有多高,是不是如传闻中的那样厉害?
大内高手中有两人:“南山松”巨成与“坟上草”东方灰,均是一代剑宗。
南院伏两人,西院伏五人,剩下二十三名大内高手皆扮成道士,假装是在某处做完法事路过大将军府。
见谢鲲父子带着一名女子上了马车渐渐走远,司马绍一挥手:“杀!”
二十三名大内高手于是直冲过去。
道袍舞动如风吹荷叶飘飞。
司马绍躲在了暗处观战。
大将军府前守门家将措手不及,立被枭首。
血染玉阶。
头颅飞人人群中。
大街上人群惊呼闪躲,大乱四散。
“蓬!”
只见府门轰然中开,两道身影斜身飞出。
一人执剑,挥手处只见剑刃不见剑身,“哗!”孤线闪过,六名大内高手腹部大开,肠肚横流!
另一人执鞭,施以重手,亦同时将两名大内高手天灵盖击碎,惨叫委地。
“南山松”巨成见对方高手出现,急忙出剑,欲将大门门柱融断,好趁势攻人。
但那执鞭人随即跟上了他,二人混战。
“坟上草”东方灰见势被阻,人多反而不好施展,当下沉声喝令:“退!”
余下的十五名大内高手急忙护胸退至街心。
那执剑人也飞身而至。
剑光如海。
碧波粼粼。
三名大内高手联袂疾刺一一那人弹剑一笑,剑气忽沿剑尖发出,似滚滚麦浪……
起伏于炎风中。
那三名大内高手立刻为剑气所伤,全身麻木,不能上前。
身后五人旋即跟上……
“退下!”
东方灰止住了手下,上前一步沉声喝道:“阁下可是‘骊册剑父’秦子羽?”
那人剑指南天,大笑道:“正是秦某!”
王凡阳挥鞭将巨成之剑碰飞,左腿如马蹄忽而弹出。
巨成右臂坚如铁柱,硬生生接了这一腿。
“嚓!”
二人骨骼皆钢火甚好,相触之下顿时隐然雷鸣,俱无伤也。
观战者无不骇然。
巨成剑挑王凡阳左肩骨,王凡阳不理,竟冒死攻巨成下盘。“呼呼!”鞭鞭无情。
巨成不愿两败俱伤,只得收剑往后一退……
诸高手一齐注视秦子羽与那执鞭人。
巨成叫道:“我是‘南山松’巨成,你是何人?”
王凡阳怪笑道:“在下王凡阳,专砍南山松!”
说完,长鞭又到。
东方灰忽然冉冉飘走,似草叶无根……
众人正惊讶,忽然发觉东方灰竟已站在了王凡阳鞭上!
“好俊的轻身术!”
秦子羽赞声不绝,剑如一线天,黑压压向东方灰击来。
东方灰飘逸而过,旋身出剑。
一。
二。
三。
一共三剑才将秦子羽这一剑式化解,背上不觉已是大汗淋漓。
这边,东方灰一撤身,王凡阳立即再出鞭狂击。
巨成冷然还招。
大街上尘土滚滚……
屋瓦纷飞……
司马绍躲在墙角几乎被剑气卷出,只得双手紧紧抓住墙根的石板,以免被风吹走。
见对方已被胶住,那余下的十二名大内高手又往前冲……
忽见里面又闪出两道黑影,那执剑者意态飘然,乃是“飘柔一剑”高柔;那执笛者神情傲慢,正是“渔歌长笛”虞放渔!
众高手被阻,立刻变形为剑阵。
高柔远远地向秦子羽道:“府中刺客清除尽矣!”
秦子羽笑道:“好!”
东方灰冷笑道:“剑父不必太高兴,东方灰在此,胜负未可知。”
剑式忽变为凤舞,彩羽飘飓如轻烟。
秦子羽不敢轻敌,以不变应万变,守住中宫。
见十二高手剑阵转眼已被虞放渔、高柔二人攻破,巨成急欲援手,王凡阳假意撤招,巨成见有空隙,乃斜飞而出……
但就在这同时,高柔一剑飘来,似柳丝舞春风,又似枯藤**于山涧,缠上了巨成手中之剑。
巨成急忙平削,但这时王凡阳铁鞭又已攻来。
情况险极!
不远处,那十二名大内高手忽已变成死尸,狼籍满地。
虞放渔含笑望着他。
再一看,那边东方灰苦战秦子羽,亦似未占上风。
巨成长叹,知此役已败,乃突施“天魔杀”,弃剑狂吼,上前抱住了王凡阳。
顿时肩头血如泉涌,被铁鞭连连击中三招。
但王凡阳也被巨成紧紧抱住了,动弹不得。正想施展内力将巨成甩脱,忽觉腹中开花!
血如火山爆炸,突突狂喷!
巨成狞笑,紧紧抱住王凡阳亲吻不已。
王凡阳舌头吐出,双腿一瞪,竟然倒地而死。
原来巨成的腹中又弹出了一柄剑来。
这招即是巨成绝招“天魔杀”,先把短剑装于腹内,再近距离骤下杀手……
王凡阳即死,巨成亦奄奄一息。
虞放渔处变不惊,长笛呜呜,横空袭来。巨成忽然同时从地上抓起王凡阳的铁鞭与自己的剑,左鞭右剑,飞跃而出,狂杀虞放渔。
虞放渔以笛接鞭,但巨成手中还有一剑!
那剑光阴森如坟上冷月。
照得人毛骨悚然。
虞放渔稍一走神,立即中招,被剑尖又滑又脆地插入了心脏,如破冰取鱼……
虞放渔狂吼,双掌生风,将巨成击飞十丈远。
巨成在空中犹自狂笑:“哈哈,我杀了王敦两大豪客……”
轰然坠地如滚石。
头颅摔得稀烂。
但他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虞放渔也坚持不住了,猛地拔出插在胸口上的剑……
谁知太用力,竞把心脏也拔出穿在了剑尖上!
虞放渔顿时成了空心人……
虞放渔慢慢地跪在了剑前……
虞放渔轻轻地抚摸着剑尖上自己的心脏,恍然一笑,倒在了血泊里。
高柔欲助秦子羽,秦子羽叱道:“你走开!”
于是高柔袖手观战。
这时大门口王敦也出来了,张苍海沈充钱凤立于两侧。身后家将数百人,皆劲装执戟。
大街上本有人远远地围观,忽见王敦走出大门,如雄狮骤然出现在高岩之上。
狰狞。
雄健。
似乎随时就会扑上来。
行人皆被惊散。
王敦笑问高柔:“东方灰剑法如何?”
高柔正色道:“我不能敌也,唯‘剑父’可以克之。”
王敦大笑:“本将军视之如土狗耳!”
也没见他如何作势,忽然腾空而起……
东方灰眼视八方,急退。
秦子羽剑如寒波,**漾而至。
东方灰正欲使出“化剑式”,王敦人已到。
秦子羽知王敦一向喜欢单打独斗,知趣地退下了。
东方灰摇曳剑柄,转攻王敦。
王敦身形高大如野象,掌下呼呼生风。
风中有霹雳。
霹雳中有火。
东方灰真如一堆灰,一触掌风立即被吹走,蓬然四散……
待他勉强站立时,发觉王敦已在面前。
东方灰大惊,出剑如电。
王敦想也不想,伸手一抓,竞把“电”抓在了手里。一扭,“咔嚓”剑断了。
东方灰魂飞魄散,飞身而起。
王敦大笑:“我送你一程!”
随手一挥,东方灰被掌风激**而去,虚飘飘地撞在了高墙上,脑浆四溅,死了。
王敦叹息:“咦,这么轻易就摔死了?不是一代剑宗吗?可惜!”
秦子羽、张苍海等人实在是佩服,一齐洪声道:“大将军神功盖世,项羽张飞远不及也。”
王敦微笑:“项羽有勇无谋,终不成气候。张飞力道未刚,远逊于吕温侯。本将军文韬武略,何俱‘死马’哉!”
忽一指:“那边墙角还有一人,杀!”
张苍海早已技痒,挥刀而出。
司马绍躲在墙角见三十名大内高手倾刻间全部死尽,又见王敦命张苍海杀来,吓得双腿发软,心中痛骂自己不该轻涉险地,如今苦也……
那人为何还不来?
张苍海人未到,刀风已送出。
如水银泻地。
又如镜光闪烁。
本以为刀下必有所获,谁知这时忽有一阵银风吹过,墙根那人竟然眼睁睁地消失了!
张苍海一愣,旋即全力追那“银风!”
定睛一看是一银衣人,显然其轻身术已臻上乘,腋下夹着一人飞奔起来却似行云流水,毫不作难。
二人一前一后飞身腾挪……
渐人人群。
渐入闹市。
那人忽而南街,忽而北衢,最后消失在了东城的一大片豪华府第中。
张苍海不敢造次,返身回将军府如实禀告。
王敦细问:“那银衣人消失的地方你确定是在东城?”
“是。”
王敦心中有了数,侧身眺望东城,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笑意。
这时钱凤暗道:“禀大将军,前次告密之人我已有线索。”
王敦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对沈充道:“王、虞二先生是为本将军牺牲的,当以上礼葬之,厚赏其家人。”
又笑道:“秦、张、高三先生亦有厚赏。”
诸人谢恩,王敦点了点头,大踏步复入门中。
良久,行人犹不敢从大将军府门前经过。巡城士兵哪敢管这事,早就远远地躲开了。
一日,司马睿宴请诸大臣。王敦、王导、刘隗、刁协、温峤、周(岂页)等人皆在。
酒过三巡,司马睿佯醉,笑对众人曰:“今日名臣共集,不亚于尧舜之时。”
刁协恭维道:“陛下厚德载物,诚为圣天子。”
王敦一转念也恭维道:“陛下大治天下,虽秦皇汉武远不及也。”
这话未免吹得太远,几乎近于玩笑。
众人愕然。
王导皱眉凝视王敦。
王敦还嫌不过瘾,又道:“陛下仁泽万民,真吾君也。”
司马睿勉强道:“唔。大将军护国之功甚巨,朕甚感之。”
王敦大笑。
周(岂页)忽道:“大将军何诈也?’,王敦变色。
周颉本是直心肠人,当下洪声道:
“今虽复国,犹未中兴,陛下不宜自满!”
真是直谏无遮。
司马睿最近计划屡屡受挫,已对王敦大伤脑筋,这时又听周(岂页)这话,不由勃然大怒,一言不发,当即退朝。
王导挽其袖:“陛下请留步……”
司马睿拂袖而去。
群臣大责周(岂页)说话无忌,周(岂页)冷笑道:“如今朝纲已坏,君不君、臣不臣,我还有什么可忌?”
王导怒喝:“周大人住口!”
周(岂页)愤然离去。
王敦自饮酒,不理旁人。
刁协上前敬王敦一杯:“大将军真好酒量!”
王敦冷眼看他:“我不与鼠辈共语。”
刁协气噎……
刘隗咳嗽了一声,不敢硬来,与刁协悄悄走了。
群臣走散。
王导责备王敦道:“处仲,你不能这样。”
王敦反问他:“那天你为何不来?莫非你在怀疑我?”
王导说不出话。
王敦大笑:“你没听见吗,刚才‘皇上’都说我‘护国之功甚巨’,你还担心什么呢?哈哈!哈哈!”
王导阴沉着脸:“我不会帮你的。”
王敦叱道:“谁帮谁!如今司马睿宠信刘、刁二老贼与庾亮、戴渊这帮奸臣,我王氏家族难道就这样算了?”
声如雷震,王导为之头晕目眩,耳鸣不已。
司马睿回宫一路大骂:“这周颉可恶,竟敢当面顶撞!虽非王氏一党,朕杀之又有何可惜!”
乃作手诏,令廷尉速往捕之。
周颉于是下狱。
群臣皆散之。
桓彝、戴渊欲救周颉,独桓温道:“不可!皇帝正在气头上,不可按虎须。父亲大人且观望。”
桓彝然之,笑对戴渊道:“吾儿不痴!”
见无人搭救周颉,王导只得亲自出马,但司马睿不见他。
王导知道司马睿为什么想杀周(岂页):他想杀的不是周颉,而是王敦!周颉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罢了。
王导深深叹息,正一愁莫展之时,祖约从陈昌回京禀事。
王导于是拉上了祖约,一齐进谏。
王导语温,祖约语硬,司马睿没了主见。
到底祖约是守边大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万一他也趁机起哄,那还了得?
司马睿为了抚慰祖约,一咬牙把周(岂页)放了。
还是一纸诏书,还是前次廷尉。周颉从狱中出来,依然谈笑自如:“我就知道他不会拿我怎样。”
王导又好气又好笑:“你够意思了。”
当晚三人大醉。
王导笑指周颉之腹:“君腹内有何物?”
周(岂页)已烂醉,随口道:“中无他物,空空如也,可装下一百个王丞相。”
王导一笑。因近来心情不好,今日得以畅饮,心中甚是喜欢。
祖约自然也是十分开心,三人戏谑痛饮,不觉糊涂甚矣。
周颉先走,王导与祖约联床夜话,通宵不眠,直到天亮时才休息了一会儿。清晨有客拜访,王导赤足乱发而出,应对犹微微困倦。
客笑曰:“公似昨晚未眠。”
王导笑曰:“老夫与士少共语,不觉忘时。”
“士少何在?”
“已回陈昌矣。”
王敦之兄王含,昔作庐江郡太守,贪污腐败,声名狼籍。王敦护之,对人言曰:“吾兄政绩不凡,庐江人士咸称之。”
沈充就此曾反驳道:“属下即是庐江人,所闻异于此。”
王敦默然。
如今不消说,王敦早把王含调到了建康为官,兄弟二人每天往来,十分亲密。
王含与沈充不和,王敦左右调解,始无冲突。
鉴于上次司马绍的逃遁之所十分可疑,再结合钱凤的情报,王敦已知族兄王澄投靠了司马睿。
王澄即王衍亲弟,玄学精深,年轻时放浪不羁,与谢鲲、胡毋辅之等共放任于元康之朝,时人称“元康之放”。
王澄昔为荆州太守,纵酒终日,不理军政,部下无人敢劝。王澄为人残忍。巴蜀流民流人荆州,与当地居民冲突,杀县令。王敦派兵镇压。巴蜀流民请降,王澄口头答应,突然袭之,将八千余人投入长江淹死,以其妻女赏部下,流民大乱,后来杜遂揭竿而起……
南渡后王澄权轻而名重,傲慢疏狂。加上又武功高绝,一向不把桓彝、王敦、陶侃、祖氏兄弟诸人放在眼里。
如此之人当是司马睿首选干将,况又是王家人,确实令人防不胜防。
王敦当下即率秦子羽、张苍海、高柔三豪客与数十名武士前往王澄府中。
渐人东城。
热风熏人。
炎日熊熊似火。
王敦骂骂咧咧:“冒暑杀人,真不舒服!”
高柔戏曰:“那就秋后问斩如何?”
王敦一笑:“秋日宜赏菊,不宜杀人。”
众人大笑。
到了王澄府上,张苍海怒视守门家将:“快让你们大人出来见大将军。”
守门家将见他们来势汹汹,况且又是王敦亲到,急忙入报。
王澄正与司马绍商量事情,忽听王敦说到就到,相视骇然。
司马绍急忙潜入地道遁走。
王澄呼手下随从一百多名各执铁鞭不离左右,又自夹玉枕于腋下,也是怒目而出。
王敦假装惊讶:“兄长这是为何?”
王澄针锋相对:“你又是为何?”
王敦忽笑:“弟此次前来,特向兄长借一物。”
王澄心中格登一下:“何物?”
“一件衣服。”
“衣服?你什么衣服没有?何须向我借!”
王敦慢吞吞道:“一件银色衣服。”
王澄变色。
王敦慢慢地欣赏着王澄脸上的变化,又补充道:“这件银色衣服又轻又薄,穿上正好施展上乘轻身术。除了兄长谁配有此奇服?”
二王目光交射,嗤嗤作响,转眼烟火大盛……
王澄冷笑不语。
王敦又道:“可惜这衣服太显眼!”
笑问张苍海:“如果改作灰色,是不是更好?”
张苍海却道:“不能改作灰色,以免落得东方灰一般的下场。”
王敦呵呵大笑:“灰色亦不好,那么‘橙’色呢?”
王澄表情僵住,蓄势待发,手握玉枕以防王敦进攻。
“今天天气太热,实在不宜行走。”
王敦连连叹息,忽然暴喝道:“杀!”。
“骊山剑父”秦子羽一剑翻飞,浩如紫气东来……
“沧海横流刀”张苍海刀光如雪,纷纷洒落……
“飘柔一剑”高柔剑气弥漫而出……
数十名武士同时挥戈而进。
王敦亦出招攻王澄……
呼啸声中,王澄手下一百多名随从皆铁鞭堕地……
上肢下肢堕地……
头颅堕地……
因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一眨眼功夫王澄手下尽死。
王澄飞跃上梁,趁势抓住了王敦的衣带一提……
谁知王敦沉如磐石,纹丝不动,王澄在空中无法将王敦提起,只好放弃,准备越窗而出。
王敦一抖手臂:“下来!”
衣带忽然变硬,竟如铁索,一股真力自下而上传至王澄全身。
王澄在空中无法提气,被衣带一震,重重地摔了下来。临死一击,手中玉枕狂砸王敦。
“啷!”
王敦出拳如战车奔马。
玉枕被击碎。
玉枕后的头颅也被击碎。
王敦拔刀斫王澄尸,怒气经久未平。
忽闻王澄被杀,朝臣震惊。司马睿父子惶惶无策。
王导急忙使尽全力将王敦调往边境,“以防胡人进攻”云云。
王敦欣然而去。
王导见他举止异常,心中着实不安。
玉枕是当时的一种白色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