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到春天。
南方已是桃李烂漫的时节,北国依然是风沙冰雪的世界。
刘渊病重将死,对刘聪、刘曜曰:
“我曾令刘景为大都督攻黎阳,刘景善战,很快就将黎阳攻克,又大败晋将王湛于延津,将三万多男女百姓赶进黄河中溺杀。我为汉王,不忍心汉人横死,多次祭拜黄河,又将刘景削职,然而心中始终有愧……”
刘聪安慰道:“父王莫再说了,汉人都该死。”
刘渊摇头不语,一脸腊黄。
刘曜问:“父王还有什么吩咐?”
刘渊见儿子侄儿都不懂自己的心思,只得又说道:“你们要做汉人的王……不要杀人太多……”
刘曜明白了,假装道:“是。汉人与胡人当永世和解,共享太平,我刘家永为汉人王。”
刘渊大喜,脸上皱纹层层舒展,豆眼放光。
刘聪心中毒恨刘曜,跪在床头把头埋得很低,暗思除掉刘曜之计。
刘曜说完话也跪着把头埋得很低,暗思除掉刘聪之计。
刘渊见他们兄弟二人都恭恭敬敬地跪在床前,俨然孝子也,心中安慰,叹了口气,缓缓道:“汉人其实极好统治,你们要用仁义与佛法来感化他们……”
刘曜恭维道:“王兄儒学精深,堪为天下主。”
刘聪赶紧道:“哪里,弟乃活佛弟子,必使斯民有福。”
刘渊道:“佛法即仁义也,善心无边。杀人何益?杀人使人心发狂……”
刘曜点头:“我从不多杀人,点到即止,不比王兄英猛。”
刘聪见刘曜忽然陷害自己,当下大感委屈,急忙争辩道:“父王在上,我总共才杀十来万汉人,哪里比得上王弟动辄清洗乡村,屠杀全城?”
刘曜大呼冤枉,对天发誓绝无此事。
刘渊忽又笑了:“我并非不准你们杀人,杀人可净化人种。我们不杀汉人,能做汉人的王么?别杀太多就是了。一百万以下可视情况而定予以剪除,超过一百万那就太伤元气了,非仁者所为。”
刘聪刘曜齐声道:“父王英明!”
刘渊叹息:“我看汉人书久矣,仁义二字大有嚼头。你们要多读经。”
刘曜假装请教:“孟子说:‘人之道貉道也’何谓哉?”
刘渊来了精神,狂咳了两声道:“貉者畜牲也,人道即畜牲道。尔不见牛马乎?雄马奸雌马,壮牛杀病牛,牛马之群于是皆强壮浩大,若使病牛杀壮牛,雌马奸雄马,乱矣。”
刘曜听刘渊说得好玩,知他神智已不清,心中暗喜,故意引刘渊多说话。
刘聪焉能不知刘曜之意,但他也急切盼望**这个老厌物早死,以免自己饱受长跪之苦,当下也虚心请教为君之道。
刘渊一边狂咳不已,一边大谈仁义,忽然捂住心口:“我好疼……”
刘曜急忙上前帮他揉胸,暗使阴柔内力。
刘渊未觉,好半天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缓过劲来,接着又说:“石勒厉害,你们要善待他,不可内讧。他要做王就让他做王。汉人亡国总因内讧,如今我胡人为中国之主,要理智忍让……”
兄弟二人齐声道:“是!”霍然站起。
刘渊被他们震得双耳齐鸣,急忙用手捂住耳朵,忽然不经意间看见床后有人影往来匆匆,脸上尽都带笑望着他,急忙问:
“床后何人?”
“没人呀。”
“把帷帐掀起来。”
兄弟二人相视讶然,心中都暗笑着把帷帐掀得老高。床后什么也没有。
刘渊茫然嘀咕:“我明明看见的,怎么会不见了呢?”语气似大为失落。
左看看,右看看,刘渊忽然欢喜道:“咦,他们在那里!”
双眼中透出喜悦的光芒来,嘴角流涎,指着墙壁点画不已:“一个、两个、三个……”
兄弟二人大是恐怖。
刘渊似乎在清点人数,数得极快:“十七、十八、十九……”
一会儿指墙壁,一会儿指屋顶,一会儿又指地上,数着数着竟把刘聪与刘曜也数了进去:“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
兄弟二人全身都冷了,急呼:“父王!”
刘渊好像根本没听见,一个人数得非常起劲,直数得鼻涕横流,眼泪汪汪,声音嘶哑:“六十八……六十九……七十……呵呵呵,这么多,都是我杀的……七十一……七十二……喂喂你们别走过来……?
刘聪刘曜心中忽然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相视震惊,继而都笑了。
刘聪道:“我是兄长,他死后我为汉王,你无异议?”
刘曜笑道:“我无异议。孝悌乃人之本也,当然是兄长为王。”
刘聪冷笑道:“那你把他杀了,这人可恶。”
刘曜道:“你先。”
“还是你先吧,他毕竟是我父亲。”
“父亲也是人,杀父无非是杀人。杀人是兄长专长,还是你先。”
“还是你先,我每杀一人必呕吐,不如你来得自然。”
兄弟二人谦让不已。
刘渊忽然在**清醒过来停止了数数,乍闻刘聪刘曜让来让去地看谁先下手,当下心中一震,暴怒不已,挣扎着要起床,竭声狂嘶:
“来人哪!把这两个小畜牲拖出去斩了!”
数十名金甲武士立刻涌人。
刘曜冷笑,猛回身出剑重重地几击……
“刷刷!”
金甲武士群顿时鲜血飞溅,在空中交叉而舞,铠甲“哗哗啦啦”,死了一地。
刘渊眼球突出哑了声,趴在床沿上喘息不已,活像匹病马饮水。
刘曜收剑,掀过刘渊身上的被子把剑擦干净,笑吟吟地看着刘聪:“兄长你看我剑术如何?”
刘聪鼓掌:“好剑!”
这时外面又涌进来了十多名金甲武士,见情况凶险,都不敢上前。
刘聪回首呵叱如狮王:“滚回去!滚!我如今是汉王了,你们小心狗头!”
金甲武士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把地上同伴的尸体拖了出去,很快自动消逝。
刘聪大笑:“好听话的狗!喂,你怎么不数了?数呀!”
刘渊怒不可遏,抓起桌上食盘向二子重重砸来。
兄弟二人从容躲开,相视会意,双双上前掐住刘渊咽喉。
刘渊哀嚎如猪,声声凄切。
见这猪声渐弱渐无了,兄弟二人相视而笑,心中顿时都轻松了下来。
“参见汉王!”刘曜跪倒欢呼。
“哈哈哈哈哈。”刘聪大笑,向地上的刘渊死尸恶狠狠地吐了一口浓痰:“呸!好臭!压了我十多年!”
地上那猪口吐白沫不已,恍若未闻刘聪之言……
刘聪大声喝令武士们进来把刘渊拖出去埋了,动作麻利些。
武士们骤然看见刘渊猝死,皆骇然。因见兄弟二人凶恶,当下不敢违抗,一会儿就将刘渊掩埋在了远处。
刘聪也不发丧,也不哀哭,第二天就登上了汉王宝座,统领匈奴兵马五十万,依然为五胡盟主,统治中原北疆。
过了仅仅一个月,刘聪又暴毙。
刘曜大哭不已,仪式极为隆重,以天子礼葬之。
蛮夷之君见他们父子兄弟手段一个比一个毒辣,都暂时不敢惹,纷纷前来祭拜,如诸侯一般。
刘曜于是又作了汉王。
四月,迁都于长安。刘曜大搜晋宫遗老作辅臣,大抢民间美女为妃子,长安城忽又成帝都。
有大臣曰:“石勒势大,请汉王就此发兵剪除。”
刘曜笑曰:“犹不可,石勒为我之友也,可授爵为太宰兼大将军,共灭南蛮。太保何在?”
太何呼延晏从列中闪出:“微臣在此。”
刘曜大声道:“汉人死灰复燃,本王欲南下斩草除根。石勒善战,且兵多将广,不可失之。今本王令你火速至石勒都中授其勋爵,约同日进兵。”
“谨遵王令。”
呼延晏前脚刚走,刘曜忽又后悔了:石勒一向野心勃勃,如今又被授勋,本王岂不是助他反叛?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急忙又派太傅朱纪去追呼延晏收回成命。
朱纪率军赶上时,呼延晏已到石勒边境,正与石勒前来迎接的部将共饮。
朱纪急与呼延晏耳语,神色诡异。
那石勒部将起了疑心,暗中偷听二人谈话。
朱纪大怒,当场斩杀石勒部将,然后携呼延晏又回长安,彩旗飘飘,仪仗队十分整齐,把本来要赐给石勒的一双玉璧二人瓜分了,并对刘曜说:
“石勒意谋不轨,伏兵截杀我军。”
刘曜怒极,一掌把朱纪击倒:“石勒该死!”
朱纪被刘曜打成了残废,苦不堪言。诸臣皆伏地不敢起,甚惧刘曜之威。
石勒一听刘曜居然来这么一手,更是怒不可遏,马上点兵二十万欲攻刘曜。
刘琨祖约闻之,见机不可失,商量再进中原。
戴渊却道:“待胡人双双灭亡,我军前去收拾残局岂不更好?”
祖约大骂庸才,要杀戴渊,刘琨急忙止之。
石勒正待兴兵,手下忽来报:“禀大王,国师归来矣。”
石勒大喜,亲自带太子石弘出帐迎接。
只见佛图澄远远地站着,面带微笑,手上却空空如也。
石勒大笑上前:“国师为何今日始归?”令石弘上前施礼。
石弘一拜:“参见国师。”
佛图澄缓缓地把石弘扶起:“太子快起来,我不是国师。”
石勒父子一愣:“你……”
佛图澄微笑不语。
石勒这才发现佛图澄这次归来变化不小:头皮发青,脸色雪白,身上麻衣污渍斑斑,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跑来的。
佛图澄见石勒吃惊地打量自己,长声念佛曰:“大王近日可好?”
石勒听他还称自己“大王”,放下心来,试探地问:“大师随我讨伐不孝子刘曜,可乎?”
“不可。”
石勒微怒:“为何不可?”
“我已无杀戮之心。”
石勒忽然杀心大炽:“那我杀了你。”
佛图澄大笑:“你的前生是一只野狼,曾被山中猎户十五人追杀。他们将你团团围住,一人一刀,一共砍了十五刀你才死去。如今你作了王,杀王,也必杀十五年而后止。我不在你的轮回之中,故不可杀也。”
石勒耸然:“何谓轮回?”
佛图澄随手一指身外小河:“那是什么?”
“河。”
“这河流向何处?”
“海中。”
“海又流向何处?”
石勒答不上来了。石弘道:“大师告我。”
佛图澄缓缓曰:“地上有四海,循环流不已,东海入南海,南海入西海,西海人北海,北海又入东海。虽隔万里,或经天、或行地,必汇合而循环。”
“何谓经天?”
“日照沧海,化而为雨,狂风吹走,洒向大地。”
“何谓行地?”
“地下为空壳,海水浸漫。有人掘井而得海龟,即可证也。”
石勒父子信服了:“大师真高人也。”
佛图澄忽然掉下泪来:“我的前生是一只流浪狗,茫然无依,转世以来,甚感不适。大王见我衣上污渍么?”
“怎么弄的?”
“我学狗爬行,往来闹市,寻找前生感觉……”
石勒大感怪异,忽闻佛图澄身上奇臭难闻,急忙与石弘后退两步,勉强笑道:“大师心中有佛矣。”
佛图澄忽又怒了:“但佛心中却没有我!”
声色俱厉,须眉尽张。
石勒父子更感怪异了。
这时大臣徐光前来请示行军之事,远远地望见佛图澄站在那里,急趋而前:
“参见国师。”
“我不是你们的国师,我是一条狗。”
徐光愕然。
佛图澄忽又“嗬嗬”一笑,自言道:“狗也有佛性,幸好我是狗。”
于是向石勒点了点头,慢慢地、慢慢地变直立行走为四肢着地,竟然真的爬走了。
徐光与石弘又吃惊又好笑,石勒与佛图澄相知甚深,这时似若有所悟……
石勒君臣目送佛图澄爬行远去,良久良久,徐光请示曰:“大王,我军何日出发?”
石勒杀意深深:“明日即起。先灭刘曜,再南下‘轮回’,哈哈哈哈。”
那笑声尖锐悠长,细听果然像野狼。
远处林中,缺月正挂枝头……
当石勒与刘曜大战时,佛图澄也在国中大收门徒。受业者数百人,信徒上万,得其真传有:
来自中原的道进、僧慧、法佐、法常、法祚、法首、僧朗、法汰、法和、法雅等。
远从天竺前来游学拜师的佛调、须善提等。
又有常山道安,俗姓卫,早年读书通五经,十二岁出家为僧,因面黑如漆,人称“漆道人。”
道安曾与群僧同行,止于茶舍饮茶。言语甚精,声如钟鸣,茶舍相邻的人家中老翁老妇群出听之,满城惊动,时谚有云:“漆道人,惊四邻。”
在邺下拜佛图澄为师后,道安声名鹊起。
佛图澄师徒每日在赵国讲经说法,盛况非凡,动辄万人空巷,信徒施舍甚丰。
忽一日,南方有两道人前来。
有弟子曰:“我为佛,彼为道,驱之!”
道安曰:“不然。我佛若自春秋时即来中华,当与孔老共语。”
佛图澄点头:“请。”
于是山门大开,群僧列队相迎。
葛洪、郭璞二人阻于战事,又多游深山远水,故数年始至此地。干宝中途被王导召回。
见佛图澄威势如王者,门下弟子成群,寺庙辉煌如皇宫,二人相视而笑。
见礼毕,诸人环坐。
“石中有大海,碧波万倾,我常**舟其上,乘风而行。”
须善提笑问:“狂风还是微风?”
葛洪手抚浓白长须微微一笑:“人中国则为微风,出中国则凋风。”
须善提大笑:“恐非如此。”
郭璞曰:“中国亦有狂风,吾道可微之。”
“微而几许?”
“狂风微,衣上吹;大海微,盈满杯;山石微,灰一堆。”
道安念佛曰:“二位道长真乃我道中人也,道心即佛心……”
葛洪摇头:“我不知佛。”
佛图澄忽道:“佛国有奇花,有美女。你跟我说。”
葛洪哈哈大笑:“佛国何来奇花美女?我不跟你说。”
佛图澄失语……
葛洪又道:“大师修行不易,莫入魔道。路上我听人称大师为‘妖僧’,知必非如此。然道心空空,何来秽物,必有因由。”
佛图澄忽作狮子吼:“谁说我是妖僧?”
群僧失色,皆掩耳以避雷霆。
门外大树落叶纷纷。
天上烟云逃散。
城中路人莫明其妙地碰在了一起。
守城士卒刀枪坠地。
“妖僧妖僧……”
其音**漾空中,经久不散。
郭璞掐指一算:“三月后有一人前来,自会与大师辩说此事。今日我与仙翁到此,非敌而为友也。”
佛图澄怪笑曰:“你敢与妖僧为友?你是妖道。”
郭璞不悦:“大师为何如此不自爱!”
乃与葛洪拂袖离去。
群僧无语。
佛图澄忽道:“杀。”
佛调、僧朗、道进三人意动身动,疾飘上前,来袭葛洪郭璞。
葛洪叹息:“我原以为佛门堪与我道家齐名,谁知如此不济!”
云袖飞流。
如日光洒落。
佛调沉声喝道:“火焰山前灵鹫飞。”翻掌如鸟翼,忽闪而翔下。
“嗤!”
火焰舞,灵鹫逝。
鸟翼冲折,羽毛纷纷。
佛调大惊,退后三步。
僧朗、道进倏尔合身逼近,二十根手指一齐发气,直射葛洪印堂。
葛洪见二僧法力虽不深却招式阴毒,大怒之下一招“飞龙在天”,将二人废了。
“唿……”
苍龙倒挂,台风猛起,海立云垂。
二僧哀叫,倒飞而去。
佛图澄暴怒:“死道士休走。”
狂击。
“轰!”
廊柱崩裂,檐角震断,屋瓦片片惊飞。
群僧大恐,四处逃窜。
佛图澄一头土灰哈哈大笑,得意非凡,四望之下却见葛洪、郭璞二人已经消失,当下大为扫兴,四顾茫然。
有弟子恭维曰:“我师法力无边,中土道士不敌我师远矣,唯确遁走保命。”
佛图澄盛怒:“杀!”
竟一挥掌将这弟子击毙。
脑浆与鲜血齐飞,断肢与碎衣共舞。
群弟子跪地哀哭:“我师莫怒……”
佛图澄面无表情,看着地上死尸直发呆,良久,忽然跳跃欢呼:
“啊哈,我又悟了。”
道安惊问:“我师何所悟也?”
佛图澄神色凝重:“佛告我曰:冰雪即兵血也,兵血成山,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必是兵川血岭。”
道安茫然不懂。
法和曰:“最高峰上亦有鲜血,是吗我师?”
佛图澄摇头道:“无鲜血。”
“那……”
“有古血。”
僧慧问:“古血何来?”
“古人血,古兽血。人兽皆为魔兵神卒也。昔日天冲地撞,地上生物大灭绝……不可言不可言。佛告我曰:‘杀’乃天道也。秋日肃杀,故百谷丰收;冬日冻杀,故百草还阳;春日**杀,故百花灿烂;夏日热杀,故百川奔流。天气越热,长江之水越凉,何哉?源头兵血融化也。”
有弟子敬问:“我师曾见长江否?”
佛图澄大笑:“长江天险我视之为儿戏,童子之时本佛爷即横渡长江,吞食江鱼无数。后随大王杀敌,又驱尸入水……”
说到这里,佛图澄忽然打了一个冷颤。不由得抬眼望去,突见院中又多了两个人,皆道袍飘飘,却是葛洪与郭璞又回来了。
僧慧大喝:“死道士找死!”
佛图澄一巴掌把徒弟打飞,走到二人之前。
葛洪凝视佛图澄:“我年轻时投军,也曾杀人。”
佛图澄道:“哦。”
葛洪道:“杀虽近道,终非道也。”
佛图澄道:“哦。”
葛洪又道:“我知你其实已无杀戮之心,但凶性未除,恐是佛法未深之故。”
佛图澄冷笑:“你懂佛法?”
“恶的反面必是善,妖术的反面必是佛法。听说贵教小乘佛学甚是精妙,可得闻乎?”
不知为什么佛图澄这时忽然惭愧:“我天天对弟子信徒讲经说法,小乘佛学之四部经典倒背如流,今日始知未人佛门……”
群弟子听佛图澄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上前推他:
“我师!我师!”
佛图澄双眼倦怠,缓缓地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还打坐在台上。身下是万千信徒,正一齐仰头望着他。
佛图澄半梦半醒:“葛仙翁呢?”
群弟子不懂。
佛图澄沉吟着扫视群弟子,见刚才那个被自己一掌击毙的弟子还好好的,始知是梦。
佛图澄心中叹息,起身念偈曰:
“天崩地裂处,走火入魔时。我心如泉水,沙漠芳草湿。”
长声颂佛下台而去。
门弟子、众信徒不胜欢欣。
紧接着道安又登台说法,把一部《放光般若经》讲得天花四灿,舌底生莲。
台下万千善男信女一时如痴如醉,静听法音,无一人咳嗽。
葛洪郭璞二人远远地听道安讲完佛经,携手散步城中。
郭璞曰:“道安佛法,过于佛图澄远矣。”
葛洪笑曰:“然。”
郭璞又道:“只是他悟性虽好,法力似未深,恐被佛图澄所误。”
葛洪道:“佛学果然不凡。般若学、禅学,博大精深,只在庄子下,已与列子齐。”
“列子境界如何?”
“冷冷然御风而行。”
“庄子境界如何?”
“翩翩梦蝶而化,直人灵境。”
“老子境界如何?”
“老子无梦而化。正所谓‘独化’也,非‘群化’。”
“‘独化’为何人语?”
葛洪一笑:“向子期之语也。君慕竹林贤士,何忘之?”
郭璞也笑了:“卦算得太多,以至贵人多忘事。”
二人说说笑笑,走过闹市,来到城外。
邺下昔日为曹魏都城,城中商贾万户,城外农庄连骈,人烟甚密,如今都变成了一片荒原。
不时可见一队队的匈奴人,羯人赶牛赶羊吆喝而过,又远远地可见小儿飞驰射猎,显然是把这儿变成牧场猎场了。
二人不胜叹息。
葛洪问:“那人在何方位?”
郭璞目占流云,凝神道:“西北。他是晋地之人,正起程往长安。”
“那我们也去长安。”
“好啊。不过兄长得陪我先去华山一游。”
“可。”
郭璞轻吟道:
“山日忽幻作龙胎,中夜伏气淀浊埃。试一飞身顾所在,五瓣莲华出云开。哈哈哈哈,此为大伪真人之诗也。”
二人皆意态飘然,仿佛已在太华之中。
仰见峰头冰雪皓皓。
枝上霞光萦环。
山深。
云重。
人行栈道上,轻身欲飞。
三月后石勒灭刘曜,即皇帝位,都于洛阳。又在长安城修了一座巨大的佛寺,名日“如来神宫。”亲迎佛图澄居之。
佛图澄于是率门弟子数百人从邺下迁至长安,居于如来神宫中。
石勒加佛图澄以尊号,美其名日“大和尚”,文武百官皆师事之。石勒又将幼子三人寄养在佛图澄寺中,恩宠无以复加。
赵国百姓崇佛者甚众。
著作郎王度曰:“国家方兴,不宜如此。”
石勒不以为然:“佛是戎神。本王之所以所向无敌,乃是佛祖保佑之故,汉人不信神,吾将灭之!”
王度不敢再言。
对于石勒的封赐,佛图澄一概不拒,心中却也渐悔昔日所为,每日默思佛法,读经参禅,寺务自有道安主持。
忽一日,门弟子法汰告佛图澄曰:“我师,寺中有一游僧挂单。此人似乎不凡。”
佛图澄微睁半目:“何处不凡?”
“他全身上下皆平淡无奇,唯一双巨目清光摄人。”
佛图澄忽然眼中大放毫光:“是不是这样?”
法汰颂佛曰:“是的。我师神明。”
佛图澄哈哈大笑:“叫他来见我。”
“我师,他让你去见他。”
“什么?”佛图澄一愣。
“他说他叫法显,还说三个月前有人告诉过我师他会来。
佛图澄猛然记起当初在台上梦见葛洪的事,沉思了一会儿不响走出禅房。
门口正见道安,佛图澄曰:“你也去。”
道安知是有事,静静地跟在了佛图澄身后。
院中,群僧正洒扫。
佛图澄见须善提干活卖力,点头道:“你也去。”
须善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轻搁扫帚,走在了最后。
法汰引路,道安须善提二人伴随佛图澄前去见法显。
这时法显正坐在外庭的石凳上凝视阳光。
白衣如雪。
映得庭草一片冷碧。
春风微微吹拂,众僧头皮一片清凉。
佛图澄笑曰:“可是法显师父?”
“参见大师。”
“善哉。”
众人施礼毕,佛图澄与法显对坐,三弟子侍立。
佛图澄方欲言,法显道:“且候。”
众人侧耳倾听,渐闻门外车马之声隆隆而至。
佛图澄见法显亦能预知前事,心中不喜。
一会儿,有弟子来报:“我师,皇上派大臣三人前来问候。”
“赶回去!”佛图澄要在诸弟子与法显面前显示他世外高人的气派,沉声道:“老衲今日不见俗客。”
诸弟子皆肃然。
法显却道:“见见亦无妨。我佛虽出世,不弃世人。”
声音温和,如清泉自流。
道安、法汰、须善提三人不由得点头称是。
法显微微侧身,笑对须善提曰:“师兄可是从天竺而来?”
须善提心中好生相敬,恭声道:“然也。”
“南天竺乎?北天竺乎?”
“南天竺。”
“善哉。”
佛图澄接过话道:“北天竺乃冰雪之地,南天竺却是炎炎火海。天竺之大,仅次于中国。”
须善提颂佛曰:“我师博闻广见,真我师也。”
佛图澄微笑:“传人。”
于是道安代表佛图澄前去迎接三大臣。
一会儿,三大臣人。
为首一人正是石勒丞相徐光,紧接着是尚书令磨罗刺与车骑将军郭黑略。
这郭黑略乃是石勒大将,高七尺,长髯黄发,极为魁梧。佛图澄初人中原时即投于郭黑略军中,后经郭黑略引见,遂为石勒军师。
郭黑略为人粗鲁,又自恃是石勒大将,况且佛图澄原在他帐下效力,故别人一直叫佛图澄“大师”或“国师”,他却因佛图澄原为西域龟兹人,一直叫“龟僧”,无礼之极。
二人一照面,郭黑略又大呼:“龟僧可好!”
佛图澄大恼,默不作声,心中杀意熊熊飙起。
群弟子怒极:“郭将军莫无礼!”
法汰法力不凡,假装上前与郭黑略握手,暗使“金刚销魂掌”。
郭黑略脸上笑容顿时僵死,急忙收手,然而迟矣……
左手忽已被过电,半臂麻木。
郭黑略“嘿嘿”地干笑忍住了痛,不敢再放肆。
徐光笑曰:“法汰师父大不凡也。”
佛图澄微笑道:“我的弟子随便挑出一个都是宗师。”
群弟子欢然。
法显皱眉无语。
磨罗刺恭维道:“大师乃是宗师的宗师,我佛化身也。”
佛图澄呵呵大笑:“佛只有一个,哪来化身!”
法显见他这话说得无法无天,居然暗指自己就是佛了,心中大大地摇头。
为何他迷途甚远,不为妖僧,便为疯僧?
难道恰恰是学佛偏使他疯狂?
三大臣向佛图澄一齐行了一礼,正要说明来意,佛图澄忽指着法显道:
“这位是法显师父。”
三大臣见法显生得平常,碍于佛图澄颜面勉强行了一礼。
法显不动也不笑,神态自若。
佛图澄看着法显微笑,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中:“法显师父原有兄弟四人,三位兄长皆早亡,双亲送子人寺,法显师父于是成了我佛门中人。三岁为小沙弥,十岁时家人欲使法显师父还俗,不从,二十岁受大戒,正式出家为僧,受业师尊为同虚大师,老衲故友也。”
其实同虚与佛图澄仅仅是辈份相同,二人素无瓜葛,佛图澄这番话意在显示自已是此门尊长,同时又在向法显暗示:本佛爷可是有法眼的,你的来龙去脉我只须一默即知。
见佛图澄智慧如此高深,三大臣与群弟子不胜赞叹。
法显却由佛图澄这番话想起了过世的双亲与三位兄长来,心中难过,忽然泪下涟涟。
如恒河之猴,全身濡湿。
众人忽见法显幻化出异相,皆大为惊讶。
佛图澄也肃然了,问徐光:“丞相何事?”
徐光曰:“皇孙石斌,皇上之爱孙也。今在门外车中。恐秽气污了佛地,不敢抬入。”
佛图澄笑道:“佛地无物能污,皇孙既有病,可即抬入。”
徐光摇头道:“皇孙已于昨日暴亡。”
群僧一愣。
法显似无所知……
徐光缓缓道:“皇上说,昔日列国时虢国太子已死三日,神医扁鹊投以灵丹,须臾醒转。太师乃高僧也,必能将皇孙复活。”
诸弟子都为佛图澄捏了一把汗。
佛图澄虽说也救过不少将亡之人,可像石斌这种情况并没有把握,当下已是骑虎难下,只好道:“抬进来吧。”
于是外面随行的御林军将已经暴亡的皇孙石斌抬进了如来神宫大院。
佛图澄细察其状,面无表情道:“放在草地上。”
御林军将石斌放在了草地上,整整齐齐地退了出去。
法汰悄悄问道安:“师父为何如此?”
道安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小草的生命力强,常常枯而复盛,可借之还阳。”
法汰点了点头,又问法显:“大师以为如何?”
法显依然泪下不已。
若失母之鹿,哀哀暗啼。
法汰叹息,转视地上。只见那石斌面如金纸,双眼乌黑。
佛图澄上前把脉,已是气息全无。观其印堂却又隐隐生光,让人甚感怪异。
佛图澄问:“皇孙因何致死?”
“谁也不知,昨晚上还好好的,清早就这样了。”
道安忽道:“我师,皇孙是梦魇而死。”
“哦?”
道安不再说话,垂手而立。
佛图澄点了点头:“好凶的梦!”
于是取来了柳枝蘸净水洒于石斌面门,洪声念咒曰:“阿波罗善菩提蜜多嘛呢哞……”
一边“哞”,一边又暗中发气攻其尸身。
谁知鼓捣了半天如泥牛人海,渺无消息。
佛图澄惶恐大急,忍不住又施魔法,摇动柳枝如摇铜铃,侧耳倾听着……倾听着,口中不住地“哦哦”有声,似乎在答应着什么事,晃来晃去来回走动,口中恍惚自语:
“魂何在?魂何在?快归来。我是你的尸体。尸体。尸体……婴儿吃奶,蝙蝠吸血,蛆虫吃尸体。地球是太阳的尸体,月亮是地球的尸体,人是神的尸体,我们都是尸体……魂何在?魂何在?快归来。我是你的尸体,你是我的梦……当你孩提时,每夜为梦困扰,有时看树上乌鸦飞,有时看见深山密林里老虎从树叶中向你张望,张望,张望。啊啊,它走近了,近了……它的脚掌很厚,它走路没有声音,就像它看你没有颜色。你是它眼中是一件黑白条纹的衣服,衣服,衣服,它要把你撕碎……啊啊,它在飞跑,飞跑,飞跑;啊啊,它跃过了树梢;啊啊,它走近了……近了……”
众人听得十分恐怖。
佛图澄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地模仿起了老虎走路的样子,蹑手蹑脚地向草地上石斌的尸体走去……
“轰昂!”
石斌的尸体忽然坐起,竟然真的猛吼如虎。
佛图澄吓得一脸惨白,姿式古怪地定在了那里。
徐光、磨罗刺、郭黑略三人撒腿就跑。
道安、法汰、须善提三人亦战栗不已,各自退后了三步。
法显叹息,收泪上前。
阳光照在他如雪的僧衣上。
阳光照在他如火的眼晴里。
他凝视着石斌……
法显一走上前,空气中似乎就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嗡嗡咪咪”地轻响,听了让人有说不出的安祥。
徐光三人不觉又走回。
这时佛图澄还姿式古怪地定在那里,显然是被吓坏了。三弟子鼓足勇气上前把佛图澄轻轻地扶着坐在了凳上。
石斌望着法显,僵硬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表情,五官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青烟。
法显凝视着石斌的眼晴:“你的眼神为何如此浑浊?”
石斌的嘴角浮起一丝欢笑。
法显长叹:“可见你做鬼都不清醒,何必再投生为人。”
石斌嘴角的笑容立刻消失,表情僵硬如石像。
法显双眼放光:“你看着我。”
石斌不由自主地凝视着法显。
“看到了吗?我的眼珠上有你的倒影。”
石斌点头。
“看仔细些,你可还认识自己?”
石斌终于用沙哑的声音说:“我是石斌。”
法显点头:“那就对了。你再想想,你昨晚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女人。”
“女人有何恐怖?你是女人所生。”
“就因为我是女人所生,我才恐怖。我在胎中时,观吾母五脏血肉模糊,今犹不忘。”
“人的全身无非是血肉模糊,为皮肤所包裹,有何恐怖。”
“但昨晚那女人全身都是金钢所铸。她诱我脱衣,我与之**,进入很深很深,好像万朵花心连花心,层层不尽。我正快乐,她忽然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要把我拉进她的下身。我看见她的腹中全是钢轮铁丝,十分恐怖……”
法显叹息:“幻觉耳!”
转又沉思道:“或非幻觉。听说南方有匠人日区纯,能以木头作妇人,使之居木室,人叩木室之门,木妇即出待客。区纯又作木奴舂米,粒粒不碎。你昨晚还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一个碟子。”
“什么碟子?”
“那碟子大如床,从窗外飞人,嗡嗡嗡嗡,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时须善提忍不住说:“西域沙漠上常有飞碟来往……”
法显沉思良久:“或是外星生灵。”
石斌道:“我也觉得非人间之物。”
众人见法显与石斌尸体一问一答的,又害怕又好奇。
石斌愁苦道:“大师,我甚感不适。”
“何处不适?”
“我……我好像要爆炸了,全身发胀发肿。”
法显喝道:“噫!千山合纵,万星连横。百川归海,一刻不停。一丈千丈万丈,原地飞升;一点千点万点,爆炸无痕!波罗蜜金刚!”
中指正对石斌眉心。
双目摄人之魂。
石斌闭目惊恐,忽觉眉心有一股气流丝丝逸出,冰凉透顶,寒意澈骨,不觉双耳齐鸣,似闻魔语聒噪不休,令人烦乱之极。
法显见他作抱头状,知是痛苦,于是柔声颂佛不已:“大自在我佛慈悲!”
石斌如闻仙乐,怔怔地聆听。如此良久,忽觉身上异状消失,不由开目喜极:“谢大师救我!”
法显微笑:“非我救你,是佛救你。”
石斌点头:“我佛慈悲……”
慢慢地晕倒在地。
法显视徐光曰:“皇孙已无碍矣。明日即会苏醒,可进之以软食。”
三大臣见完成了使命,不胜欣喜,又见法显如此神奇,皆伏地赞扬不已。
道安颂曰:“大师佛性深广,真乃神僧也。”
于是众人皆称法显为神僧。
佛图澄这时已经醒转,大感脸上无光。
磨罗刺曰:“待我启奏皇上,封大师为国师。”
法显笑曰:“不可。”
佛图澄这时也道:“有何不可,有德者居之。尚书令大人可转告皇上,这也是老衲的意思。”
法显不耐烦了:“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
忽闻门外有人长笑而入,众人急忙看,原来是两个老道,一人浓白长眉,一人肩背罗盘,皆飘飘欲飞,望之若神仙中人,眨眼间已至众人面前。
那白眉道人笑视法显:“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大师策万物而飞奔,离神境不远。”
法显称愧:“小僧岂敢。道长莫非是葛仙翁?”
葛洪微笑。
此时他的身体已经落定,衣带犹自无风飘舞。
白眉如雪。
白衣亦如雪。
白眉垂于衣上,似雪落冰原,了无痕迹。
郭璞亦神清气朗,望之即异人也。
见二人如此仙风道骨,佛图澄只得上前施礼。
道安、法汰、须善提三人亦礼。
葛洪笑执道安之手:“大师前日说法,贫道听了甚觉欢欣。”
道安微笑:“那时我远远看见仙翁二人在人群中,也是欢喜。”
葛洪郭璞大笑。
佛图澄与道安也笑了。
法显曰:“今日可称盛会。”
徐光凑趣,上前问佛图澄曰:“这两位先生是?”
佛图澄瞪眼道:“你不知葛仙翁?”
徐光大愧:“实是不知。”
葛洪笑道:“在下罗浮山葛洪,这是敝友景纯道长,特从岭南至此,与诸位大师相会。”
徐光三人没明白过来。
郭璞笑道:“我是南方人。”
那磨罗刺猛然醒悟:“你是南蛮……”
“我是南蛮。”
“拿下!”磨罗刺尖叫。
随行御林军顿时持戈涌入。
葛洪哈哈大笑:“拿下!”
说来也怪,这时不知怎的,御林军们竟然神差鬼使地将磨罗刺、郭黑略与徐光三人紧紧地擒住了,动弹不得。
众僧好笑。
磨罗刺尖叫如杀猪声:“搞什么鬼,他们才是南蛮,拉去斩了!”
徐光也大叫:“斩了!”
郭黑略更是气急败坏:“放开我们,该死!斩了斩了!”
葛洪令御林军将三大臣押上车送走,笑问法显:“皇孙可能行走?”
法显凝神看着石斌。
石斌恍惚道:“我能走。”
缓缓地从草地上站起,随御林军去了。
众僧颂佛之声大起。
道安笑道:“每月总要被朝廷打扰几回,这下可清净了。”
佛图澄点头。
葛洪这时忽然想起一事,乃身如烟云飘然出院,一会儿又冉冉而至。
群僧见葛洪道法广大,皆不胜佩服。
郭璞关心地问:“如何?”
葛洪摇头道:“他们也不知。”
郭璞叹息,忽又心动:“何不再问?”
葛洪点头,问群僧曰:“我有一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他曾被晋王司马睿封为奋威将军,北伐中原转战七千余里……”
佛图澄点头道:“你说的是祖逖。”
“正是。听说他与你们皇帝交战时忽然消失……”
法汰曰:“当时参战的还有匈奴刘曜。”
“那你们可知他在何处?”
群僧皆道不知。
葛洪郭璞二人叹息不已。
法显忽道:“或已至外星矣。”
郭璞一愣:“大师说笑了。”
法显凝重道:“古史中屡有记载,地上大战时,天上常有异物偷窥……”
众人不由得联想到了石斌为飞碟女强暴至死之事,一时陷入了沉思。
佛图澄念佛曰:“我曾在战场上亲见祖大将军,真乃天神也。勇猛无敌,所向披靡,我国上将在他面前如婴儿哉!皇上何等神威,却只与他勉强战平……”
一席话说得群僧都神往不已。
葛洪拈须微笑。
郭璞道:“那麻烦大师帮我们问一下你们皇帝如何?”
佛图澄愉快地答应了:“喏。吾皇生性豪爽豁达,必告我以当日详情。昔日作战至幽州,皇上因佩服祖大将军为人,曾重修其祖墓。两军息兵时,边境亦曾贸易往来,实在是英雄相惜,互相引以为知已……”
“且住。”葛洪笑道:“贫道从未曾听说祖逖视石勒为知己,不知你从何处得来?”
佛图澄瞪眼道:“想当然耳!”
葛洪笑道:“有的事想起来当然,实际上却是不然。”转对郭璞道:“祖生之事我们以后不用打听了,往者逝矣,任它去吧。”
郭璞一笑:“也好。”
葛洪笑问法显:“大师此次入长安,于途何所见?”
法显忽然眉飞色舞:“贫僧正要告诉大家……”
“我一人匆匆赶路,从客栈起身很早,快到长安时,天色渐渐癀了。
“朝阳初升,似桔子浸在水里嫣红可爱。这时蓝天无片云,地面上也没起风,四周安静,河水缓缓流淌,晨花冉冉盛开,花蕊含露,草叶垂珠,一切清新可爱。
“我走到一个高处,仰头望见半轮明月。这时虽已是白天,但下弦月还是很亮的。虽只半轮,却好令人惊艳。娇颜隐约,更添明媚。
“我思佛法如思闺中少女,仰头漫步在大路上。从清早走到近午,西边是月色,东边是日光,我走在路上如走在天界上,左右玲珑,四沐清辉,眺望中天,乾坤中分。
“忽然,我发现月亮的北面有一道长长的云光,极细极圆,只在边上有丝丝云絮,分明如一条白龙从天而降。
“我微微惊讶,忍住心中激动细细看去,觉得真是太像了!不过这是龙身与龙尾,我没看见龙头,莫非已翔人地下?
“渐渐地龙尾也脱节了,远远地两朵白云水漂似的与龙身遥相连贯。因为都是在一道弧线上,天上又没有其它的云朵,可见这龙尾确实是从龙身上分离出去的。
“为什么会分离出去呢?是大风吹散,还是那龙自己在变幻为戏?凝望之下,我始知刚才已经错过了观看龙身与龙头分离时那一瞬间的壮丽景象,再往回想,起龙之时天上可有异相?
“刚才我只顾看月了,却不知云月皆是美景,幸好犹可观之。
“那龙尾斜斜地高出月亮老远,龙身在月亮下面的天空。渐渐地龙身从西往南飘移,龙尾也相应飘移,不多久那龙身已掠过月亮,在月亮底下形成一道雪亮的长线,从南指北,宏大壮观。
“月亮也是雪白雪白的,古人称‘雪月’,实是指如雪之月,而非雪中望月也。天空翠蓝,如青山映明湖,碧影深深。
“我顺着龙身往北望去,忽然发现靠近地表的北面低空上又有一道长长的白云出现。啊啊,那云头上有两丝云絮蜿蜒而起,分明是龙角。
“我心中一震:这就是龙头!
“我急忙把龙头与远处的龙身、龙尾连起来看,果然是一条完整的巨龙,除了龙腹在地下,龙的两头皆清晰可见。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龙在缓缓地从北向南移动,似有衔尾之势。
“我顿时想起了蛇与狗,这两种动物都喜欢衔尾为戏。特别是狗,我常常见它一边飞旋身体,一边努力地去咬尾巴,把身体转成一个圆圈,玩得十分疯狂。
“我不觉又想起了道家的阴阳鱼八卦图。还有蚯蚓。我们若把蚯蚓切为两断,则其尾化为首矣,被切断处自然又会生长出一个脑袋来。
“我当下大悟:凡物皆是首尾相连,首即尾也。人的头顶上头发再多,也始终会有一处露肉的旋窝,而人的脚底也是微凹的,正好与头顶旋窝的微凸互补。
“我们若把脚心踩在头顶上,必有所合,当然一个人要做这样的动作难度太大了,不过听说天竺僧人有的会腧跏术,能把四肢伸展或扭曲至身体的任何一处。墨子也曾‘摩顶放踵’可惜秦皇焚书,墨子之术失传。
“我正想天竺之外又是何国,发现自己的思维跑太远了,急忙收心眺望。
“啊,好壮观的一幅‘白龙望月图’”!
“只见那龙头还没衔住尾巴,先已把明月远远地抱在怀里。慢慢地、慢慢地,龙头南移……
“龙尾舒展于天空……
“这时明月似乎凝住了。
“高空中气流滚滚,转眼龙头已游近月边。
“我再次震惊:原来这不是‘白龙望月’,而是‘白龙吞月’了。
“龙腹这时已经大部分游出了地面,与龙身相接,轻轻地托起在低空,望去只见那龙头之下好长一道弯弯的白色弧线,形成了完整的一条长龙。
“渐渐地面的低空上又出现了几道平行的白云……
“再一看,天上那龙嘴已经张开,点点,点点,点点地靠近月亮。月亮一动也不动。
“渐渐地龙嘴轻轻接触月亮边缘,似在呵护,又似在亲吻,将月亮轻轻吞噬。沿颈而下,直入腹中。
“我看见月亮沿龙嘴一直飘到龙腹,完全在那咽喉中,位置丝毫未偏,虽在云里依然清晰,就像故意演示给人看它是如何被龙吞下的,我心中万分惊奇。
“那龙吞下了月亮,翩然南去……
“龙首高昂……”
“龙身纵横万里……”
“龙尾飘飘若旌旗……”
“我曾熟读汉文经典,知在古书中多有‘苍龙吞日’的记载,佛经中也有‘龙吞海珠’之说,却不料今日亲眼看见了“白龙吞月’的异相。”
听法显说到这里,道安颂佛曰:“可见大师非常人也,多有所遇。”
郭璞曰:“奇景也是常人见,只是常人不知景。我曾追循大禹遗迹,堪舆山川,观望风水,常见绝美之景生于眼前。我有一友采药为生,常入深山攀岩爬云,每对我言看见种种不可思议之景。或树巅长树,或峰顶大湖悬于空中,不可尽述。法显大师所见‘白龙吞月”之景若占之,大吉,实为佳兆也。”
法显微笑,合什望天,似乎还在回忆当日情景,口中喃喃赞叹。
众僧无语,静听法显说法。
“白云白云,蓝天蓝天,明月明月。光这三种东西即可幻出一切图形,而这一切又不过是尘埃构成……
“白龙既已吞月,我又四处眺望。太阳呢?太阳已是一片白炽,望去光斑闪耀。我曾读《太阳心经》,知道太阳上也有山,太阳之光乃是从日心喷出。太阳表面并不太热,原可降身着陆,只是其表层有耀斑与日焰,火光冲天。
“日上有环,谓之日冕。太阳是古宇宙之帝王也。
“天外也有太阳,古时相传后羿时有十日,非虚也。那十日遥相吸引,遂十四年爆发一次‘太阳风暴’,其势如狂飙,望去是云海,云海狂飙!望去是太阳海,阳光狂飙!
“那火焰滚滚如雪球越滚越大,气浪万丈高,火焰锋利如钢刀,上割天,下割地,中间割魔岛。排山倒海,从天而降,逢星吞星,逢月吞月,足以焚毁一切有形之物与无形之物。
“幸好阳光也是一种尘埃,它不可能将这个由尘埃组成的世界完全气化……
“我想到这里忽然又明白了,刚才并不是‘白龙吞月’,而是月亮自己跑进了龙腹中以避太阳风暴。此为‘白龙护月’也。
“其龙非龙,原是白云。莫非它用伪形来迷惑太阳?
“太阳有目乎?太阳有目。有时我们可以望见夕阳中有两个小黑点,那分明是太阳的瞳仁。
“而这‘白龙护月’之景为什么会被我看到呢?偶然?必然?它想对我说什么?
“易经有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看来真真如此。
“黄昏时太阳风暴渐渐平息,白炽的太阳化成了一轮淡淡的气圈。平常之极,又新奇之极,无物可比拟,它什么都不像,又好像一切。
“这时天上的月亮早就不见了,那白龙也随月亮隐去了,在我未觉察之时。
“骊山之影斜抹天边。
“长安城巍然出现在长庚星下。”
听法显讲完路上的所见所思,众人又陷入默想。
道安曰:“我也曾见天上烟云缭绕作龙戏,逼真如画。”
法汰曰:“我曾见彩云有十层,层层颜色不同,如十重深山展现眼前。”
须善提曰:“我曾见中午飞流星,入日而化。”
法显问:“可是在天竺所见?”
须善提点头道:“我从天竺东越雪山至西域,在途中所见。”
郭璞曰:“易经有云:‘日中见斗,遇其夷主’,验哉。”
葛洪这时面色凝重,问佛图澄:“大师今年高寿?”
“老衲一百一十一岁矣。仙翁之寿又几何?”
“贫道一百一十七岁矣。你我二人大限不远。”
佛图澄一惊:“为何?”
葛洪肃然道:“我道家有云:‘小周天外大周天,地仙灭尽有天仙。’小周天是小天数,一生三,三生六,六生十二,十二为小周天内天数之极。你我二人须活一百二十岁方可入大周天,得二十四之大天数。”
佛图澄感觉良好:“老衲身体强健,近日又欣逢法显师父与二位仙翁,自觉有所神悟,岂有夭变,不能满一百二十岁?”
葛洪道:“正是有天变。”
佛图澄一愣……
道安问:“夭变何出?”
“天变又称魔变,乃是人心所致。如今天下大乱,生灵摧残太甚,以至天道残缺,人道沉沦,地球元气大伤。夭变每日都有,如僵尸、毛婴、江中怪鱼、大山无故倒塌、平原一夜隆起等等。天变所积,戾气满盈,凶岁一至,仙佛不能逃也。”
众人默然。
葛洪问:“大师在军中杀人几许?”
佛图澄实说道:“战时杀人甚易,无有挂碍。约在千人以上。”
法显念佛:“我佛慈悲。”
道安、法汰、须善提三人皆不忍。
葛洪道:“那就是了。”
佛图澄叹息:“唉,报应!我母生我时梦见佛祖,我本可成佛,为何堕入畜牲道?”
蓦然想起昔日所为,不觉背脊冷汗涔涔。
葛洪道:“我也如此。年轻时为将军也曾杀数百人,心中甚悔。中岁炼丹服药,又行医数十年,救人以万数,又深研武学,却始终打不通灵脉。近日细思,虽我元气未伤,先天充盈,却因所学非神仙之事,碌碌徒劳耳。”
法显大声念佛曰:“正是如此。我中华经典只儒、道、法、墨、兵、农、医、巫、阴阳数家,虽然博大精深,终觉阙如。我圣教自从汉朝传入中土以来,高人辈出,终因经书有误,使人不能人佛境。大师我且问你,你平日所读何经?”
佛图澄道:“《大荒经》。”
“再?”
“《放光般若经》,《般若道行品经》。”
“《般若道行品经》何人所译?”
“后汉支娄伽谶。”
“大师可知支娄伽谶之为人?”
“不知。”
“那他译的书你敢看?”
佛图澄悚然一惧。
法显曰:“我曾读《两汉列僧传》,知道支娄伽谶汉学未深,文字功夫平平。且为人乖张,未达温柔敦厚之旨。昔日我读《般若道行品经》,共见五十三处错误文字。”
佛图澄不服:“你背来。”
法显于是朗声背颂经文,将误译之处一一指出。
诸人见他博学如此,皆叹服。
佛图澄一向以为《般若道行品经》精妙无比,今日始知实在是粗。糙,不由汗湿背心,心中大愧。
法显问:“如何?”
佛图澄敬服:“求师父教我真经。”
法显长叹:“真经不在此地,凡我辈所见佛书皆妄译也。我亦未曾见真经,故终日苦无善道可循。”
葛洪点头道:“大师之言甚善,我道家也有此困。《老子》、《庄子》、《列子》、《太平经》四经非不美也,终失上古真意。听说有人在深山古墓中见《黄帝铭》一部,《太阴化髓经》一部,山人久欲寻之。”
郭璞此时难掩心中兴奋,手抚肩头罗盘轻叩不已。
法汰道:“听说仙翁曾作《抱朴子》一书,可否示我辈观之?”
葛洪称愧:“焚之久矣。”
法显轻握葛洪之手道:“仙翁如此好学,小僧亦有宏志。”
声朗朗。
目朗朗。
此心朗朗若天星。
佛图澄敬问:“大师之志可得闻乎?”
“我欲西去天竺取回真经,流传于此土。”
群僧颂佛曰:“善哉!”
“我佛光明!”
法显曰:“我即以长安为起站,经河陇而西域,经西域而昆仑,经昆仑而南下天竺。”
须善提曰:“我是天竺人,可为大师绘天竺地形图。”
佛图澄亦曰:“我生于西域,西域十五国我尽熟悉,愿为师父绘西域地形图。”
法显颂佛称谢。
道安问:“师父何日动身?”
“我已动身。”
众人恍然大悟:他从晋地出发,已经在路上了。
佛图澄叹息,即命小沙弥奉纸墨至。
纸如雪地。
墨如夜空。
佛图澄提笔绘图,一一标明山名国名河流之名。佛图澄画毕,须善提又接着画南北天竺地形,细细标明,不久亦成矣。
法显大喜。
葛洪郭璞二人合什祝贺:“大师有此愿,永不迷途也。”
法显微笑,望空下跪拜佛不已:“愿佛祖佑我取得真经流传中土,永解斯民之苦。”
群僧于是皆望空拜佛。
礼毕,法显问须善提:“师兄,天竺之外为何国?”
“波斯、大食。”
“大食之外是何国?”
“罗马、希腊。”
“希腊如何?”
“希腊亦是神国,光明无限。希腊有三圣: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皆学贯天人,不亚于孔老墨也。”
法显叹息:“愿我中华大道不废,与诸国同是乐土。”
众人皆曰:“美乎哉,如斯之盛也!”
佛图澄问:“师父西去,欲取何经?”
“大凡般若学、禅学二门之经典,我皆欲取之。”
“涅磐学经典何不兼取?”
“恐精力有限。”
佛图澄点头:“愿师父早日归来,我若未死,得睹真经。”
法显肃然曰:“真经未得,谁人敢死!”
声如金刚震吼,又如菩萨清音。
诸僧伏地礼赞,恭谨无加。
法显又道:“我闻敦煌之地有佛光夜现,宜作佛窟。待明日我取经归来,便可藏经于敦煌佛窟中。”
佛图澄大喜:“我这就上奏皇帝,修敦煌石窟,立大佛像,辟藏经之阁。”
法显微笑:“善哉。”
这时纸上的墨已干了,法显再次称谢,将图卷好放入了怀中。
小沙弥曰:“我师,食时至矣。”
于是佛图澄领众人共进斋饭,晚上大家又秉烛夜话,皆大感温馨。
葛洪向法显请教道:“何谓般若?”
“梵文也,亦称波若、钵罗若,意为智慧光明也,全称为‘般若波罗蜜’意译为‘智度’、‘明度’,为成佛之道也。”
“请述成佛之道。”
“善行与善思也。善行人尽知。孔子曰:‘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善思则难乎!我佛菩提树下,历劫万千。”
葛洪兴趣极浓:“善思何思?”
法显曰:“万物皆是因缘所生,其自性恒变,其天性永恒。性空也。天性空,人性空,佛性亦空。自空而观之,万物同,道相逢,佛法弘。般若即‘空观’也,与贵教‘无为’之旨略同。”
“其异处又何在?”
“空为孔也,万物空即万物孔。万物皆微小如毛孔,故日空也。空则可入孔,天地大自在,出入永恒。”
葛洪点头:“此说甚妙。‘无’非‘空’也,空实为有,万物犹是万物。无则是万物无,只余一物。”
“何物?”
“心也。”
“心为何物?”
“心非物,物非心,心物皆在无中生。”
“心即非物,为何?”
“道。”
“道?”
“道为一切可见之物,一切可思之物。万物之理皆为道,万物之心皆为道。天地之间唯有道,无道不足以成天地。一切之道皆为道,一切非道之道皆成道。”
言毕,葛洪又补充道:“道法自然,不与天地争永恒。”
诸僧似悟非悟……
法显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的意思是我教佛法在与天地争永恒?”
“然也。”
法显叹息道:“天地不可争。佛法或非如此,待我取得真经,可告仙翁此中真意。”
“甚善。”
葛洪又请教道:“禅是何意?”
“亦梵文也,全称为‘禅那’,意译为‘静虑’、‘思维修’,意思是动中取静,刹那永恒,专注秘境,反窥自身,以入佛途。得禅意即谓‘入禅’,寻禅意即谓‘参禅’。”
葛洪一笑:“此略同于庄子‘心斋’之说。”
法显亦笑:“何谓心斋?”
“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意谓‘心房’。”
“虚?”
“无也,虚无。人因虚无而存在,人因存在而虚无。人必入虚无,人必生于虚无而死于虚无,故虚无给人以最亲切之感,人无虚无感即无生命感,故生命即虚无。”
法显曰:“我亦时有虚无之感,萦带心间。此生当寂灭……”
葛洪接着道:“此心久虚无。”
佛图澄也接着道:“虚无同一梦。”
道安曰:“无梦始梦中。”
法汰曰:“梦中色无异。”
须善提曰:“无异色自空。”
郭璞道:“空山闻鸟语。”
葛洪长吟曰:“芳菲谢春风。”
众人大乐,望窗外银河,神思飘飘欲飞。
第二日,佛图澄即托徐光上奏石勒,请建敦煌石窟,以待异日藏经。
石勒其时正与张汜、李雄大力拼杀,以军费吃紧为由,将奏章驳回。
皇孙石斌欲报法显之恩,愿意私下赞助万金。
法显、佛图澄叹息不受。
法汰安慰道:“敦煌宝地,迟早有人愿修佛窟以结善缘,此时即彼时也,又何憾焉。”
二人展颜一笑。
法显凝神又道:“千秋万载后,只恐敦煌佛窟遭兵火之劫,人间帝王亦以灭佛为竞……”
佛图澄这时忽然忆起昔日随石勒石虎屠城时焚毁孔庙时的情景来,羞愧欲死……
葛洪叹息道:“若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道安道:“天意深不可测,唯我佛知之。”
群僧点头,颂佛不已。
郭璞道音袅袅而言曰:“天意可测,天道不可测也。”
葛洪一笑:“天道即为道也,又何须测。”
当下众人皆有妙悟。
大家又盘桓了一日,佛图澄率门弟子二百人出如来神宫,送法显至长安城外。
葛洪、郭璞二人为寻上古道书,也去了东海。
佛图澄见三人远去,心中怅然若失。
不久道安也离开了如来神宫,辞别佛图澄,移居太行恒山,建佛寺,弘佛法,与师弟法济、法汰共同研修东汉安世高所译小乘禅学经典,批其漏处,攻其尖端,逐一作注解,几年下来佛法渐已小成。
是年春,山下有一人前来寺中,投入道安门下学佛。
此人俗姓贾,雁门人也。出身官宦之家,少年时好读庄子,儒家六经更是烂熟于胸,曾游学于许昌、洛阳,为宿儒所重。本欲南渡至豫章随大儒范宣子同隐,因阻于战事,又闻道安佛法精深,已脱佛图澄之形,遂携弟投之。
道安弟子皆是“慧”字辈,乃赐名日“慧远”,慧心悠远之意也。其弟为“慧持”,慧心修持也。
慧远悟性极高,听道安讲毕《般若经》,喜曰:“真我师也!儒道九流秕糠耳!”
道安亦暗视慧远为衣钵传人,着意培养。
又过数年,佛图澄圆寂于长安如来神宫,享寿一百一十八岁,石勒率皇子皇孙与诸大臣百姓以王礼葬之。
黎阳,今河南俊县。
历史上佛图澄比法显早生近百年,二人无相会之记载,本书就此作了艺术处理。
区纯之事见载于孙盛《晋阳秋》。
语出《庄子逍遥游》。
语出《庄子齐物论》。
法显所描述的这段“白龙吞月”的奇景实是本书作者亲眼所见,移来了书中。当时是在北京716路车上看见的,大约是从魏公村到中关园观看了全过程,时间在2000年深秋或初冬。
见《易经彖传贲》。
见《易经丰》。
见《庄子人间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