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正在书房中读《左传》,家人来报:“丞相,有客人来访。”
王导一向礼贤下士,喜欢接交各路风云人物,一般都是来者必见,如今却正读到“齐人归公孙敖之丧。”不忍放下书:“让他改天再来吧。”
家人静静地退下了。
房中唯闻书页翻动之声,寂静如山中叶响。
一会儿家人又来报:“禀丞相,那人不肯走。”
“哦?”
家人以为王导不喜,躬身道:“小人这就让他走。”
“且慢。”王导漫不经心地把书翻至“郑人克段于鄢”:“那人是谁?”
“他说他是范阳祖逖。今从京口赶来,说有要事。”
王导缓缓地放下书:“你让他稍候。”入室更衣。
夫人见他换上了大礼服,笑道:“你不是一向喜欢便服会客吗?怎么今天穿这个?”
王导肃然道:“祖生为豪杰之士,不可失礼。”于是携幼子王荟至大厅中。
刚进厅门,便看见那椅子上坐着一个青年壮士,一身灰布短袍,方脸浓眉,略有髭须,一双巨目灼灼如电,甚是雄壮。背上斜插着一柄古剑,红缨如血。
“参见丞相、公子!”
祖逖虎背熊腰长揖在地,剑缨飘散。
“祖将军请起。”
王导爱才,将祖逖殷勤扶起。三人入座,家人上茶。
王荟也十分喜欢祖逖,注意听二人谈话。
王导务实不多言,直问道:“祖将军所来何事?”
祖逖道:“在下听说丞相久欲北伐,特意赶来相助!愿为前锋,渡江杀敌。”
王导见他一介布衣却关怀国事,心中感动,不动声色道:“你听谁说的?”
祖逖其实并不知道王导究竟想不想北伐,当下脸一红:“天下分裂已久,丞相众望所归,百姓皆盼丞相早日出兵,收复故土。”
王导叹息道:“我何尝不希望如此,只是如今刚刚立足江南,根基未稳……”
祖逖见话不对,着急道:“请丞相三思!如今不北伐,何时北伐!今天也拖,明天也拖,中原百姓水深火热,永无出头之日!胡虏凶残成性,视我汉民如牛马,变良田为牧场,日夜践踏……”
祖逖还想说下去,王荟急忙向他连连递眼色。祖逖愕然,把话打住了。
王导沉默良久,缓缓道:“祖将军忠心爱国,本相定当支持。只是如今必须先安内方可兴兵,否则两乱俱起,恐难兼顾。北伐之事实宜从长计议,不可躁进。”
祖逖冷笑道:“恐怕安内也不易!”
王导也来气了:“你以为凭你匹夫之勇就能北伐?”
祖逖霍然站起,大笑如雷雨:“吾有万人敌,何惧胡虏小丑!”竟不再理王导,大踏步出门而去。
肩头剑缨飘散,鲜红如血。
王导心情十分复杂,望着祖逖奋然远去的背影沉思无语。
王荟不敢开口相劝。
祖逖负气要回京口,想了想不可意气用事,于是又去见桓彝,刚到门口又折回,心中鄙夷其为人,乃见王敦。
谁知王敦轻他是布衣,戏谑道:“你我各出雄兵三十万,共同麾师北上,可乎?”
祖逖盛怒,弹剑而去。
望去只见大街上人潮汹涌,放眼神州,雾气沉沉。
祖逖叹息,不知刘琨在北方进展又如何?浓眉紧锁,饮酒上楼。
“客官您要点什么?”店小二殷勤上前招呼,心中暗惊:好一条壮汉!必是草莽英雄。
祖逖轻轻坐下,把剑横放在膝上:“酒来……”
“您还要点什么?”
“酒来!”
店小二不敢再问,匆匆拿酒去。
酒拿上来了,祖逖见是小壶,不由得勃然大怒,抓起来就一摔“咣啷!”酒流满地。
楼上酒客都吃惊不小,一齐扭头注视,只见那人剑眉紧挽,厉声大叫:“你欺我不能杀敌么?快拿大壶来!”
店小二哆嗦着换上了大壶:“壮士请用。”
祖逖急不可待地抱壶而饮……
“哗!”
那酒滚滚而下,直把祖逖喝得腹内大火烧天,酣畅如赤壁之战,刀戈铮鸣中不觉已是前襟湿透,如血染战袍!
祖逖酒足,把壶重重地放在桌上,满脸酒珠狂歌曰:
“沧海浮云起,东岳剑气深。何日靖胡尘,看花洛阳春。”
歌声雄壮,满城皆闻。
一楼酒客皆拜倒在祖逖之前:“壮士留名!”
“在下范阳祖逖,学剑万人敌。欲挥兵北伐,惜乎时运不济,为世所轻。大丈夫生而不能为国解难,毋宁死!”
一掌将酒桌击碎,木块飞溅中,酒壶又裂。
众人皆惊,不敢再问。
那酒店掌柜远远地看着祖逖好生佩服,命店小二上前为壮士再添好酒,把地扫干净,移桌窗前。
祖逖凭窗远眺,见大街上人烟密布如白骨累累,房屋连骈如荒坟座座,蓦然忆起南渡时在路上看到的一幅幅惨景,生灵大遭荼毒,痛如之何!
不觉泪如雨下,膝盖尽湿,那眼泪滴在剑刃上如落花飞溅。
祖逖欲再痛饮,忽闻楼下一静……
急视之,原来是一队士兵拥簇着一辆大轿昂然而过。那领头的家将肩上扛着一面大旗,旗上绣着三个金字:“御史刘。”
祖逖不知这“御史刘”是什么人,见他如此趾高气扬,心中又是一阵大怒:杀了这个狗官!
剑尖一点,越窗而下。
势如白鲨。
楼上楼下一片惊呼。
祖逖在空中看得真切,直落轿顶!
那扛旗的家将见有人来犯,急忙把旗一翻,如波浪滚滚向祖逖呼啸卷来。
祖逖哈哈大笑,单足立于旗尖之上。
行人如见天神,惊呼不得。
那家将沉着应战,抖动旗杆,暗无声息中已将满身雄浑内力传祖逖足尖。
祖逖腾空而起,双掌拍下,衣带飘舞。
那家将也是撑杆跃起,左足生风,钢柱般扫向祖逖。
祖逖飞掌斜切……
“崩!”
雷霆大作,街上的一座危房忽被祖逖掌风震倒,行人四散。
二人在空中交手的姿式甚美,飘逸横斜大似梅窗小幅,却又有知其有冲天之势!
重击之下见对方安然无损,二人都甚觉惊心:此人为谁?功力如此深厚!
到底是祖逖天生神力,况又绝学在身,虽未出剑,已隐隐如龙飞。数招下来,那家将渐惧。
祖逖乱发狂舞……
祖逖双目射珠……
祖逖手足大开如大树魔蹈……
祖逖按剑欲拔如海潮飘忽……
那家将情知不敌,急中生智落地长揖:“壮士好武艺!”
祖逖惺惺相惜,收功翔下,快步把那家将扶起,笑指轿中道:“那是何人?”
那家将低声道:“御史刘大人。”
言毕急步至轿边,恭声道:“禀大人,奴才有一旧友,今日相逢切磋惊动了大人,奴才该死!”
那轿中之人正是刘隗,见突变已宁,无心追究,笑道:“袁护卫何罪之有。既然是旧友,可令至府中小住。”
原来刘隗在轿中见祖逖身手惊人,焕然有上将之风,欲收为已用。
那袁护卫一喜,快步走到祖逖身边笑道:“壮士可愿放我一马?请移尊趾同至府中,在下愿陪壮士三日之饮。”
祖逖生性豪爽,最喜欢交结高手,此时已无杀人之意,见这人说话中听,展颜一笑:“有何不可?”
于是翻身上马,同至御史府。
此时四周都是围观人群,满街满衢,皆企足而望。
刘隗在轿中瞥见祖逖那冷傲的目光,饶是他身为酷吏,多见惨刑,也不觉为之深深心悸。
那眼神如满天寒星……
如满地烈火……
如满天满地寒星烈火中一道彩雪飘飞……
充满了狂傲与正义,又充满了说不出的孤独。
自从卫郎殁后,建康之人不想今日又见骄龙。一龙如玉,一龙如火,皆生于斯,何其美也!
第二天刘隗把手上事情忙完了,传袁护卫至前:“那人是谁?”
袁护卫遮掩道:“旧友程信。”
刘隗变色:“休得瞒我,此人是范阳祖逖!”
袁护卫大惊跪地:“实是祖逖,大人恕罪。”
刘隗冷笑,心想本大人身为御史,监察百官,眼睛可是雪亮的。
“那祖逖来京何意?”
“祖逖此次来京是为了游说朝廷出兵北伐。”
“北伐?”刘隗一振:“恐怕是他想北伐吧?听说此人甚是了得,你昨天与他交手感觉如何?”
这袁护卫乃是御史府中十大护卫之首,曾有赫赫之功,当下却不得不实说道:“奴才不及其万分之一。”
刘隗愕然:“不会吧?我看你们差不多快战平。”
“是的,差不多快战平。但祖逖并未出剑。”
“出剑又如何?”
“其剑气盈盈,出剑则天下震惊。禀大人,祖逖手中之剑即名剑干将,其剑术更是超凡入圣,他不知从何处学来嵇中散道家剑法,此剑法又称圣人剑,至阴至柔而刚强莫御,堪称万人敌。”
刘隗微笑:“你这样佩服他?”
袁护卫不加思索:“是。昨天我与他比剑,剑未出手我已输了。祖逖天生英雄了得,魄力不凡。当今之世除了大人外,奴才只服此人。”
刘隗大笑。
袁护卫又道:“祖逖已走。”
“为何?”
袁护卫自惭不已:“总是奴才不足为英雄之友。”
“也不尽然。在此之前他还找过哪些人?”
“还找过丞相与王敦。他说此二人都是……”
“都是什么?你直说无妨。”
袁护卫胆子一横:“他说丞相与王敦都是饭桶,光吃饭,不杀敌,偏安无志。”
刘隗爆笑:“呵呵,骂得好骂得好!……他还找过哪些人?”
“没有了。”
刘隗十分遗憾:“他既然有此报国之心,为何不找本大人?还要杀我?”
袁护卫急忙道:“昨日祖逖酒后发狂,并非真的想冒犯大人。还请大人谅之!”
刘隗叹息:“我什么时候怪过他了?非常之人必做非常之事。可惜走了。”
袁护卫见机不可失,进言道:“祖逖刚走不久,定可追回。大人若助他一臂之力,必是国家之福。”
刘隗闭目微笑:“可。”
袁护卫大喜,急忙磕头辞别刘隗,飞马去追祖逖。
刘隗一直苦于在王导、王敦面前抬不起头来,如今机会来了岂容错过!正好借祖逖之事在司马睿面前表现一番。
一盏茶未尽,蹄声飞扬中袁护卫已带着祖逖回来了。
祖逖飞身下马,拜倒堂前:“谢大人相助!”
刘隗正襟危坐,受了祖逖三拜:“你我均为国家出力,何分彼此。”
晚上三人痛饮甚欢,然后刘隗带着袁护卫去了晋王宫,深夜始归。
祖逖忧心似焚,问:“如何?”
刘隗面无表情:“晋王亦有北伐之意,只是如今王导、王敦风头正健,宜暂避其锋芒,过段时间再说吧。”
祖逖怀疑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但知再问也无用,心中深深叹息,于是住在了御史府,每日与袁护卫饮酒看花,静观局势变化。
晋永嘉二年,匈奴人刘渊称帝于中原,国号为“汉。”自称“大汉天王”,建都左国城,总领匈奴兵马,与鲜卑、乌桓、羯、胡等族结为同盟,大有吞并中国、席卷八荒之意。
另有羯人石勒,原为东海王司马越之弟司马腾奴隶;造反起事后势力渐大,有精兵数十万,日夜**汉地,暂依于刘渊。
刘、石二人虎狼成性,最喜厮杀。听说晋室南渡后在王导的治理下竟隐然有中兴气象,不知到底如何,遣使者到建康,竟欲贿赂司马睿群臣,然后再佐以武力将江南收入囊中。
司马睿见来了石勒使者,急忙将之安顿在了使馆,大会群臣。
“今有北地使者至此,诸爱卿有何良策?”
大将军王敦曰:“逐之!”
刁协冷笑:“逐于何地?”
王敦大声道:“逐出中原。”
刁协愈加冷笑了。
王敦怒极:“刁大人这是何意?”
刁协自持是司马睿宠臣,并不畏王敦,当下冷笑道:“中原已石勒刘渊之天下,大将军把这使者逐回中原倒还可以,至于逐出中嘛,嘿嘿,嘿嘿……”
百官皆叹息。胡人势大,恐怕惹不得。
刁协这话正刺中王敦痛处,王敦厉声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
“长者之言一句足矣。”老刁又是“嘿嘿”一声冷笑,闭上了羊胡嘴巴。
王敦气昏了:“你!”
要是在平时,王敦肯定又要拔刀了,可惜现在他自家也觉得底太虚,竟一时发作不起来。
胡人端的是厉害!
中书郎庾亮道:“大将军请息怒,一切从长计议。”
刁协瞟了庾亮一眼,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
左仆射周(岂页)心中更是冷笑不已:你也“从长计议”,他也“从计议”,全是些贪生怕死之徒!当下周颉越众而出道:
“禀晋王,依为臣之见,石勒刘渊占我中原,若与之通使节,是默认其为中原之主,如此万万不可!”
这下可把司马睿搞晕乎了。
昨晚他已收下那石勒使者的贿赂,只盼世代交好……
太尉桓彝道:“周大人之言是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与石勒、刘渊通使,恐失民心。”
司马睿悚然一惧:“丞相如何看待此事?”
王导细思此事又要笼络民心,不与夷狄同类;又不可太有原则,以免刺激刘渊石勒南下,当以“中庸大法”解之,当下缓缓道:
“石勒、刘渊,国之仇也。陷我旧京,戮我黎民。然而究其本原,五胡入华原是诸王作乱时冒然引入,以至有今日难堪之局面。鲜卑、乌桓起兵助东海王,匈奴起兵助成都王,而羯人石勒以十八骑迅速壮大,亦是一世枭雄。以我国今日兵力,暂时不宜与之交锋。既然他派使者来,回派就是了。忍辱负重,古圣所美,老臣愚见,晋王谅之。”
司马睿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大将军意下如何?”
王敦是江南兵马大元帅,一年到头忙于应付境内乱民,无法抽身北上,这时也道:“丞相所言不差。”
司马睿一块石头落地,暗想贿略可以就此安享矣,心中大美,笑问:“那就这样?”
谁知荆州刺史陶侃越众而出:“禀吾王,此事万万不可!”
群臣**。
陶侃人称“陶公”,为人方正古直,兵法严谨,素有威望,新近又平定了张昌、杜余党,人气大升,说话也自然是份量十足,尤其在这时站出来,分明是重臣。
司马睿不喜,一双因贪色熬夜太多而红黑红黑的眼睛死勾勾地逼视着陶侃:“为何不可?”
一时竟“龙颜”勃发,语极威严。
陶侃手抚长须,眉头紧锁道:“昔日洛阳、长安相继陷落敌手,起因即是君臣偷安,示弱于人。如今石勒贼子竟敢遣人南下,分明是戏弄我国。狼子野心,实露于后。依臣之见,无须多虑,斩之可也!”
王敦乍听陶侃比他还火爆,向刁协一乐。
刁协一双猫眼半闭还开,不理王敦。
陶侃越说越激动,司马睿却越听越惊心:“斩之?”
“对!”陶侃斩钉截铁道:“斩之可以示威于敌国,斩之可振民心,斩之可立吾王威信,斩之可扬我华夏威名!”
见陶侃如此豪迈,百官一时振奋,王导却大大地不以为然:
“华夏威名当由仁义而立,陶公其慎之。昔汉武大帝左兴文教,右兴武功,才有当日鼎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如今尚未交兵,实在不宜鲁莽行事。否则石勒将视此为挑战,若又挥师南下,虽公等与大将军皆英勇善战,终非良时。”
百官中赞成此论者居多,当下纷纷附和,为王导智谋之远深深折服。
陶侃亦深敬王导,当下嗫嚅道:“可是……”
王导神色凝重:“再说那使者虽是胡人,生而无罪,何必杀之?胡人滥杀我族生灵,人神共愤,难道我们反去学胡人么?”
谢鲲闻此肃然起敬:“丞相真仁者也。”
王导缓缓曰:“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臣服于吴国数年之久,君臣齐心,遂称霸于春秋之世。今日吾王之英明远过于越王勾践,愿群臣戒焦戒躁,唯王命是听,则吾国可兴也。”
司马睿见王导出口即是典故,宰相气派俨然,偏又忠心耿耿,当下心中好生欢喜,宏声道:“孤王非勾践,丞相却有文仲之才。众爱卿共保王室,孤王幸甚!”
群臣山呼“万岁。”
司马睿好不得意,歪坐在龙椅上左顾右盼,搔首弄姿。忽见刘隗一直闷声不响地站在那儿,笑问:“刘大人有何高见?”
刘隗满脸愁苦:“吾王英明。”
司马睿见他怪怪的,不由关切:“刘大人有话请讲。”
刘隗本想趁此机会大显身手,见又被王导占了上风,心中大为毒恨。见司马睿有问,乃宏声道:
“丞相忠王之心无人不敬,只是从谋略上看,刚才丞相所讲实为下策。”
司马睿一向对刘隗的倚重不亚于王导,听他说得严肃,好奇地问:“为何是下策?”
刘隗微微地瞟了王导一眼道:“丞相以吴越争霸此喻当今局势,这是不确切的。春秋有五霸,吴越仅为其二,而如今南北分治,非敌即我。五胡皆夷狄也,九州唯汉土也,敌我矛盾根本无法调和!若有妄自议和者,恐怕其心不正!”
刘隗这话惊人且伤人,饶是王导修养极深,当下也被他气得发抖。
王敦大怒,逼视刘隗。
刁协见刘隗占了上风,急忙也趁机进言道:“刘大人之言实乃正论也。丞相视中原而不顾,诚为丢车保卒,非智者所为。大将军拥兵在手而不思为国排忧,亦大大地不通。还请吾王三思!”
百官骚然。
见大殿中刘、刁二人共斗王导王敦,司马睿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哑了声。
王敦哈哈大笑,正待发作,冷不防刘隗又来了一句:“大将军休怒。我且问你,如果有人忠心爱国,志在北伐,你如何看待?”
王敦双眼一瞪:“废话!当然要支持!”
刘隗嘿嘿一笑,逼视王敦,一字一句道:“那、你、支、持、了、没、有?”
语气急促如飙风暴雨,倏尔攻至。
王敦没明白过来:“你说什么?”
刘隗冷笑不已,复又逼视王导:“丞相支持了没有?”
王导心中重重地一砸,接不上话。
刘隗霍然转身,朝服旋舞,对司马睿宏声道:“为臣有一要事,正要禀告吾王:今有范阳人祖逖,神勇无敌,久思报国,志在中原,欲挥师北上,捍卫王室。不想大将军与丞相百般阻拦,臣心哀之,甚为不平!”
见变出俄倾,百官皆默然,不敢妄发一语。
司马睿一听还有这事,马上沉下脸来问王导:“丞相!这是怎么回事?”
王导有口难言:“为臣……”
王敦大嚷:“是又怎么样?”
群臣失色。
王导急忙“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此事不得已,还请吾王恕之!”
司马睿见事不假,大怒:“放肆!”心想天下可是我司马家的,老头子莫不是不想让我坐大?
平时司马睿极少极少对王导这样过,当下百官都甚是震惊,转又想:是啊,好久都没听见晋王叫“相父”了,这又是为什么?
王导的头垂得更低了。
王敦本还想发发威,见大殿中千百双眼睛都在严厉地望着自己,渐渐地吃不住了,终于也缓缓地跪下。
这可是少有的!庾亮、桓彝等人大为开心,当然最开心的是与刁协。
谢鲲见情况紧急,急忙大声道:“吾王英明,请恕丞相之罪他将功补过,应付时局。”
司怀睿其实也不想真对王导怎么样,当下同意了:“可。”
刘隗刁协还想狠狠地整整王导王敦,忽又见谢鲲杀出,自忖过这个臭名士,只好暂时作罢。
王导哽咽道:“吾王厚恩,老臣万死不足报。”
顿了顿,向谢鲲遥致谢意,沉声道:“老臣愿自贬三等,谢天下。”
司马睿面无表情:“可。”
群臣叹息。
刘、刁二人好开心。
周(岂页)急忙道:“何必如此……”
王导不理他,又道:“大将军宜闭门思过,纳私币五千入宫。”
王敦重重地哼了一声:“遵命!”
王导一见王敦的表情,心中气苦。
群臣见王导大公无私,且责己甚严,皆点头赞赏。
司马睿心情好转。
王导又道:“今石勒、刘渊使者竟敢妄自南下,冒犯晋王尊颜,诚如陶大人所言,实宜斩之!”
陶侃大快。
司马睿呆了呆,心想反正礼也收了,人一斩便死无对证,当下也无异议:“可。”
群臣耸动。
王导又道:“祖逖忠君报国,壮志可嘉。宜宣之上殿,赐以显爵,命之北伐,以振民心。”
司马睿点头道:“可。”心想还是老头子厉害,两下子就把事情摆平了,哈哈。
百官见晋王表情忽然古里古怪的,一时皆愕然。
王导最后道:“陶侃、郗鉴、应詹、卞壶诸大人宜勤练兵马,拱卫江南,异日为吾王开疆辟土,功莫大焉。”
陶侃郗鉴诸人敬曰:“诺。”
于是宣祖逖上殿。
祖逖昂然而行,穿过御林军,穿过王宫大殿,穿过文武百官,来到司马睿之前。
“参见晋王!”
声如洪钟震响于深谷之中。
又如深谷震响于洪钟之内。
轰然雷鸣,悠然不绝。
司马睿忽见眼前狮虎成群,大为震惊,细看却并没有狮虎,而是一个青年壮士站在眼前。
这壮士骨格粗大……
貌如天神……
气宇轩昂若龙马……
目光凛冽生风……
背上斜插着一柄古剑,剑柄上红缨如血!
司马睿大喜:“壮士可是祖逖?”
“正是!”
“何方人氏?”
“范阳人也。”
“曾有功名否?”
“吾读书也晚,曾举孝廉。”
司马睿见他曾被举荐为孝廉,知是孝子,更加欢喜了:“令尊令堂尚在否?”
“皆死于战乱。臣只身南下,观我苍生蒙难,恨不得早日北伐,收复中原!”
司马睿点了点头,又问:“卿所学何术?”
“学剑!”
群臣振奋。殿外的御林军远远听见了也无不骚然。
司马睿笑了:“卿娶妻未?”
祖逖慨然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大丈夫生而不能为国解难,毋宁死!”
声如连珠霹雳,轰隆天际。
又如六龙载日,喷薄于东天。
满殿皆惊。
司马睿缓缓道:“爱卿之志可谓远矣。”
忽然提高了声音对群臣道:“今祖逖忠于王室,孤王甚感欣慰。祖逖接旨!”
祖逖面有喜色,复又剑眉郁结,旋即泰然跪下。
司马睿宣道:“今孤王命祖逖为吾大晋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统以雄兵,择吉日挥师北上,诛伐夷狄小丑!”
“谢晋王。”
王导带领群臣拜倒殿前:“吾王万岁!”山呼良久。
事后司马睿又后悔了,心想如果只为了逞强就与北方交恶,那……那万一群臣不济事,胡人“唿”地一声杀下江南,孤王岂不是完了么?
当初怀帝被虏,受尽了凌辱,后来还是被胡人所杀……
听说是虐杀。至于如何虐法,不可得知,胡人手法极为残忍,视人如猪狗。有歌曰:
“奴为将军何可羞,六月重茵披衲裘,不识寒暑断人头。雄儿田兰为报仇,中夜斩首谢并州。”
还扬言说最喜欢杀皇帝与王公大臣,这岂不可怕?
司马睿这天晚上恶梦连场,搂着他最心爱的小贵妃竟然都尿床了。第二天起床照镜子一看,镜中之人衰老不堪,哪像四十来岁的人?做人好辛苦!
左想右想,司马睿决定还是不北伐算了。再说受人钱财,为人消灾嘛,于是一大早就传刘隗、刁协二人进宫。
听司马睿猥猥琐琐地把话说完,刘隗大惊:“吾王不可!王者金口玉言,出口之话千万不可收回!否则威信不立,难以驾驭天下。”
还驾驭天下呢,先驾驭好江南再说吧。司马睿见刘隗说得严重,又没辙了。
刁协聪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禀晋王,刘大人言之有理。不如这样,既然宣布要北伐,那就北伐吧,但未必就来真的,虚晃一招即可。依为臣之见,目前的危机不在别处,而就在建康城中。”
司马睿知道他说的是王导王敦,点了点头:“怎样虚晃?”
刁协暗笑这还要我教?当下肃然献策:“让祖逖做空头将军去!”
刘隗不喜欢这样,但又不便反驳。事情已经不错了,还想咋的?惹毛了那些胡人确实危险!刁协说得很对,目前的危机在建康城中。
二王不除,何时才有翻身之日!
司马睿大大地叹服刁协的中庸之道,心想让王导来也不过如此吧?老头子威权日重,找死!
于是就这样说定了,君臣大欢。
司马睿心中有两件事险些没说出来。一是想问如果真要北伐是先伐愍帝呢,还是先伐刘渊石勒?伐死了愍帝我才有皇帝做,伐死了刘渊石勒还不是帮人打天下?
二是石勒使者的那笔钱为数不小,不如我们三人分享……
这样的话司马睿到底没说出来。想到自己高深莫测,凡事总是看得更远些,又无贪心,又不亏待臣子,司马睿太佩服自己了。
无数个吉日过去,祖逖等司马睿调兵不见动静,心知有变,冷笑不已,不动声色继续等待。
袁护卫见他如此沉着,叹为上将。
过了好一阵子,石勒忽然又派使者到了建康,由刁协引着上了大殿。
看来胡人确实不重仁义,并没把上次使者被杀的事放在心上。不就是死个人吗?此与杀牛宰羊何异也?
那石勒使者貌似恭谨,其实猖狂,居然当庭道:“今我大汉天王特奉晋王阁下银币三十万,望笑纳!”
又来了又来了,银子又来了,司马睿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不敢接话。
左仆射周(岂页)大怒,越众而出:“吾江南富庶无比,岂会收下你这肮脏之物?胡儿不逊,竟敢在吾王面前称刘渊为‘大汉天王’,再斩之!”
群臣沸然。
王导亦曰:“周大人之言不差。”
司马睿吓了一大条:“又要斩?”杀人倒无所谓,只是我的钱哪……
那使者没想到江南群臣如此强硬,蔫了,呆呆地看着。
王敦道:“禀晋王,此币满纸腥,宣速焚殿前。”
司马睿见王敦又发牛脾气了,不敢不从:“好好,速焚速焚……”
心中一阵大骂:那可是我的钱哪!
王敦喝令御林军将胡人和银币抬上殿来,从箱中倒出堆在一起,就此殿前焚毁。
御林军一阵虎吼,动起手来。转眼只见浓烟大盛,白花花的银币变成了熊熊大火,慢慢地又变成了一堆灰。
眼看银币要被烧完了,那石勒使者凶性大发,一甩头露出了满嘴獠牙森森,口中“嗬嗬”不已,“啊”的一声奔上前去要生擒司马睿。
司马睿大惊……
群臣震怒……
御林军哗然……
王敦、桓彝、陶侃等人急忙抢步出手,忽见眼前人影一晃……
此日祖逖亦在殿中百官之列,当下岂容胡人放刁,轻身飞腾而上,遥遥地一掌将之就地正法。
掌风凛冽,穿膛而过,胡人血溅殿前。
群臣见他轻描淡写杀人无痕,果知是英雄。
司马睿受惊不小,紧紧拉住王导衣袖不肯放松。
王导叹息。
祖逖等王敦焚完了胡币,问司马睿:“吾王何日出兵?”
语极严厉。
司马睿念他护驾有功,想了想没奈何道:“后日即起。”
祖逖大喜。
司马睿向刘、刁二人眼睛轱轱辘辘直转,脸朝着王导,鼻孔朝着王敦,嘴巴却是对着祖逖说话,声音沙哑,极不自在,故作威严道:
“奋威将军殿前接旨。今赐尔麻布三千匹,用作军衣;军粮五千斗,可足一月之用,钦此。望将军奋勇作战,待凯旋之日孤王为卿洗尘。”
就这样简单?就那么点?兵马呢?武器呢?
群臣愕然。
王导亦甚感意外。
王敦暗自狂笑。
祖逖见司马睿居然玩这一手虚的,当下气愤难当:“谢晋王!”昂首出殿而去。
经过殿门口时,群臣见他一脚抬起把那堆死灰踩得四处飞溅,显然是心中愤怒之极。
祖逖又在御史府呆了两天,依然与袁护卫饮酒看花。
袁护卫见他善养浩然之气,不因外物而移志,出手时惊天动地,沉静时雷打不动,好生佩服。
满城士卒卫戍与宫中御林军无不视祖逖为偶像,轮番前来看望。
到了第三天,祖逖去宫中领来了布匹粮草,买车而载之。车铺老板哪里要他的钱。
建康百姓群出视之,纷纷指点曰:“此为吾国奋威将军祖逖。”听说要北伐了,皆面有喜色,争相奔告。
临走祖逖去了趟卫郎神宫瞻拜,抚门前古松叹息曰:“君何苦也?”围观者皆叹息。
王导特意为祖逖制下了一面大锦旗,上书“大晋奋威将军祖”七个金字,迎日生辉。又拨出家将三百名,专为祖将军押送布匹粮草。
祖逖向王导淡然称谢。
又因鄙夷刘隗之为人,乃在御史府前当街拜了三拜,谢了当初知遇之恩。大丈夫恩怨分明,从此永不来往。
王敦到底敬他是英雄,赠以巨金。
祖逖不受。
王敦怒曰:“此为军饷,非酒资也,君何不受?”
祖逖一笑,再拜受之。
王敦甚乐,顾左右曰:“苏峻山蛮何及祖生哉!”
左右曰:“祖生又何及大将军哉!大将军之武道永为天下第一。”
王敦大笑,胡须飞舞,萦绕于冠带之中。
祖逖淡然别去。
复又辞别了周(岂页)、谢鲲等文臣武将与袁护卫等人,不再耽搁,星夜赶回了京口。
经过长江边时祖逖见有人招魂葬亲,知是南渡百姓在悼念北亡亲人,心中好生悲愤。
大丈夫生而不能为国杀敌,毋宁死!
京口。
孤山耸翠。
远眺瓜州,苍茫一线。
祖约早早地带着庄客们迎接祖逖,远远地看见他鲜服怒马,身后彩旗飞舞,知已成功,飞奔前迎。
“大哥!”
“小弟!”
祖逖翻身下马,兄弟二人激烈拥抱。
“恭迎将军!”
“将军真是神人也!”
“我们誓随将军杀敌!”
众庄客团团围住了祖逖,瞻仰不已。
月余不见将军瘦了许多,其风彩却是更加雄壮豪迈了。但为何其眉间又隐隐郁结着一股不平之气耶?
将军将军,我知尔心。
祖逖曰:“吾不堪朝廷污秽之气,如今返家见了弟等忽觉清爽满身。”
祖约等人皆喜。
祖逖双臂抬起遥指大小孤山曰:“朝廷已授我奋威将军之职,又虚授以豫州刺史之位,吾出师有名矣!”
言毕令随从展开锦旗,只见大黄锦上金丝银线绣红字,“大晋奋威将军祖”七字弈弈生辉,甚是鲜艳。
众人皆大喜,相顾握手欢然。
祖约笑曰:“此旗甚美,何不就此举之?”
祖逖止曰:“且俟师出之日。”
乃手抚剑缨仰天大笑,那笑声粗犷豪迈,却又有种难以抑制的悲凉之意。
祖约因身后不见雄兵开来,疑惑道:“大哥,我们的军队呢?”
祖逖指着庄客们肃然道:“这就是我们的军队!”
众庄客奋然。
祖逖带着祖约与庄客们缓步回庄,路上把情况告诉了大家,朗笑道:“君等千万勿气馁,一切须靠自己。朝廷士卒懒惰成性,又不好指挥,我才不要呢。”
大家都笑了,心里却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苦涩……
将朝廷所赐粮草布匹纳入仓中后,祖逖兄弟二人更加苦练剑法。每日凌晨即起,一直练到日出,然后兄弟二人飞奔十里入长江中以冷水洗浴。
饭后即集合各部人马练兵到中午,下午休息耕种,晚饭后再练夜战,天天如此。
祖逖远聘高手匠人大造兵器,又广散英雄帖,其词云:
“江南虽富,难忘中原故土;长江东流,终与黄河会于大海有大晋奋威将军祖逖,志在报国,四方英雄何不随我大军北上,不仁?此帖传至,即可前来投军,吾候君于辕门。”
不出一月即又有流民数千人、江湖好汉数百人前来相投。祖为振奋,将之纳入营中,操练不缀,四方轰动。半年过去,共练兵五千,战将三十员,其善战者有:
赵吹:赵云之后也,使长枪如雪。
羊曼:流民之雄也,曾杀官兵五十、胡人一百,使大砍刀。
楚三户:原为士人,后流落江湖,使溜金铛。
李固:原为屠夫,为州官杀猪时“误杀”州官,遂为盗,使双鞭。
丁丁儿:原为大户人家僮仆,随人南下后曾入寺为僧,遂习使剑。
祖逖甚喜丁丁儿,收为贴身小将,随时指点剑术。此外还有十余人亦堪为将。祖逖统军为帅,祖约为副帅,诸豪杰各为将军。
祖约问:“元帅何日挥师北上?”
祖逖肃然曰:“不可躁进。为大将者必知天时。”
楚三户曰:“此时非天时乎?中原百姓久望王师若大旱之望云霓”
祖逖道:“虽然如此,还须再等。海潮未起,群鸟坠焉;山风未起,池鱼沉焉。天道茫茫,深不可测,实在不宜躁进,一切皆须细心观察,然后方可起事。”
诸将拜服。
祖逖稳扎稳打,闲时与大家饮酒看花,赏江山美景,指点津梁要塞,渐觉人气极旺,干将神剑常常夜鸣有声。
“吾醉矣,君亦欲饮乎?”
有回祖逖醉后颠狂,以壶中之酒浇于剑刃之上,忽闻“嗤嗤剥剥”,那剑竟然淬出火花来!
“快哉!”祖逖举剑而饮之,火酒炎炎沿剑尖直入喉中,好不痛快!
众人皆惊服不已,叹为天神。
是年七月,刘琨来信。祖逖大喜,招诸将读之。刘琨信曰:
“江南一别,弟每念吾兄未尝不涕下沾裳也。闻说朝廷已授兄奋威将军之职,甚善。弟自与太真北上,与家人团聚后,即为愍帝所赏,亦封为振威将军,领并州刺史,有兵马三万。太真为我军师,与护军将军令狐盛为吾左右臂。如今中原局势变幻莫测,总言之,势力有四:一为朝廷,兵力最弱,兵马仅十余万,王浚气傲,吾不从之;一为‘汉王’刘渊,有兵马三十万;一为羯人石勒,有兵马二十七万;一为鲜卑猗卢,有兵马十五万。弟思宜‘联吴抗曹’,遂与猗卢交好,共抗刘渊、石勒。猗卢虽是鲜卑人,天性豪爽,无害人之心,与兄相仿。我已送第二子刘遵至猗卢营中以示交好,猗卢与我甚投。刘渊石勒一时不敢妄动,只是苦了其他州郡,胡人一至,寸草不生。望吾兄早日兴兵北上,则弟有助矣。某年月日,刘琨顿首再拜。”
祖逖阅信毕,笑对诸将曰:“越石好本事,已统三万兵。”
赵吹曰:“将军与刘将军,双雄也。”
祖逖微笑:“昔日我与越石一起学剑于仙师,彼此推重,以今日之势看来,定有为于世,不负平生所学。”
众将欢然。
羊曼道:“联吴抗曹,上策也。只是猗卢为鲜卑酋长,刘将军与之交好,恐军心不服。”
祖逖正色道:“鲜卑非人乎?胡人中亦有友我者,不可一概而论。况兵法有云:‘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越石此计大妙,以胡制胡,定是太真之计。”
李固问:“太真是谁?”
“太真先生温峤也。”祖约接过了话,问祖逖:“元帅何日北上与刘将军会师?”
祖逖淡然道:“如今胡人势大,彼消我长,不必急在一时。越石与我既然都已立住了脚,又各有名号,雄图大业来日方长。”
诸将深深折服。
楚三户又虑王浚气傲,恐被石勒摧毁。
祖逖曰:“楚兄所虑极是,王浚是将才,而非帅才也。如今朝廷倚之甚重,危矣。”
乃致书回覆刘琨,告以详情,约好会师之期,并建议刘琨不妨再与王浚联手。
转思刘琨亦气傲,二虎必不能谐,不如不提。况且从江南到并州多有胡人探子,若信落敌手,殊为不智,乃将写好的信又烧去。
丁丁儿十分聪慧,见祖逖有此虑,忽道:“焉知刘将军寄来的信不是胡人伪造?”
祖逖笑曰:“越石笔迹大有真意,乃是从逸少处习之,无人能伪造。况,吾军之谍早已至中原各地,皆言信上不虚。”
丁丁儿拜服,又问:“元帅何不令吾军之谍携信北上?”
祖逖一笑:“我与越石心神相交,无时不通也,待到会师时自然褶会。北地音书南下易,江南音书北上难,何哉?势也。”
丁丁儿甚敬祖逖之才,师事之。
祖逖继续操练兵马,将各部分为十营,骑兵四营,步兵四营,水兵两营。每营五百人,各由善战者统领。前军探子、后军勤杂、间谍、工役各有所司,诸事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在祖逖的指点下,祖约、丁丁儿两人的剑法已有小成。
祖逖为弟娶妻盂氏,又为赵吹、羊曼等人各娶一妻。上下团结,斗志昂扬。
王导见祖逖如此不凡,欲分兵予之,总被司马睿所阻。王敦亦欲祖逖壮大,暗中牵制桓彝等人,不使之骚扰祖逖。
郗鉴在京口驻兵,甚敬祖逖,彼此相安无事,两营军士任意来往。
刁协刘隗本是相助祖逖,因祖逖上次与刘隗绝交,大伤其颜面,刘隗气急败坏,欲除祖逖而后快,乃假意使之平杜余党,谁知祖逖正欲用兵,牛刀小试即获全胜,迅猛如电,出兵收兵干净利落,分明上将也。
江南小朝廷大为震惊,诸臣暗中都道祖逖之才远在王敦、苏峻、陶侃、郗鉴等人之上。刁协刘隗计未成,视祖逖为心腹大患。
刘隗夜斩袁护卫于家中,憎其为祖逖之友也。
祖逖闻之,不胜欷歔:“袁兄因我而死也。”以酒祭奠,泪盈满杯,诸将感动。
忽一日,有叟造访。
鹤发童颜,禹步古服。
祖逖酒醉朦胧,疑此叟是葛仙翁,急步上前:“拜见师祖!”
叟大笑:“吾非葛仙翁。”
祖逖失望。
叟曰:“仙翁,我之友也。”
言语飘渺,大有仙意。
祖逖转喜:“甚善!”因问何故至此?
叟戏曰:“特向将军乞饭耳!”
祖逖遂跪进美食。
叟食之,汤汁满身,甚是不雅。
手下皆厌之,祖逖待立于叟旁,颜色不倦。
叟食量甚巨,从午吃到晚酒肉不断,伏案不起,饭锅一空。昏时,望天上月出,嘻笑视祖逖曰:“吾醉矣醉矣,饱矣饱矣,扶我归家。”
诸将呵叱不已:“老者不可无礼!”
那叟大怒,鹤发欲飞:“尔等敢对老者无礼!”
祖逖一笑,扶之。
丁丁儿随二人出营,笑看究竟。
行不知几十里,那叟引祖逖至深山中,“唿哨”一声,飞出一马,此时月正明。
那马色如枫。
全身火红火亮,双目炯炯凝视祖逖。
祖逖亦视之,渐渐地人与马眼中都露出了盈盈笑意……
丁丁儿欲抚其尾,马怒,蹄之。丁丁儿尖叫一声倒飞三丈远逖乍见良马,喜不自胜。
叟曰:“骑之!”
人与马皆奋然。
祖逖乃飞身落马,轻拍马臀,“驾!”……
身轻如草叶,飘飘****……
又如闪电斜飞,倏尔之间已过九重……
腾云驾雾中祖逖忽见前方星火点点,细看竟已到建康城外,提马止之,心中大喜。
此马如此神骏,当助我杀敌!
眺望城中灯光辉煌处是高官富豪们的享乐之所,城角一片黑寂、偶露昏黄光斑的地方是百姓之家。祖逖遥闻晋王宫中歌舞之声丝丝传来,大怒而去。
那马驯极,如伏羲之龙也。瞬息千里,望空长嘶。祖逖如今获此宝马,望之真如神人一般。
今日英雄策宝马,异日便是斩敌时!
山中。
黑雾沉沉。
丁丁儿见祖逖上马即逝,一闪入云,痴望良久犹不能信。
叟笑曰:“小子可速回,此处非尔所居。”
丁丁儿跪曰:“翁何名?”
叟笑曰:“吾好读春秋,你就叫我春秋翁吧。”
丁丁儿也笑了:“马又何名?”
叟笑曰:“此马我亦是偶得,今日赠给你们将军真是美事,此马尚未有名,嗯……我看它飞起来一眨一眨的,就叫‘红蜻蜒’吧!”
丁丁儿甚喜。
叟笑曰:“去吧,吾欲眠矣。”
乃在丁丁儿肩上轻轻一拍……
丁丁儿忽又倒飞而去,悠悠忽忽,悠悠忽忽地回到了营中,幸无人见,否则必疑是精怪夜出。
丁丁儿难耐心中狂喜,急入大帐中。
祖逖正与诸将议事,满桌图纸。
丁丁儿忍不住道:“元帅,马呢?”
诸将大笑。
祖逖也笑了:“你想骑么?”
丁丁儿红着脸道:“此马唯元帅是御,属下不敢。那老者叫什么‘春秋翁’,马名‘红蜻蜓’。”
“好一只红蜻蜓!”祖逖大笑。
刚才诸将都已经看过宝马了,当下再次振奋不已,皆道:“元帅为何奇遇不断耶?”
祖逖曰:“今仙人赠我以宝马,此为出军之吉兆。诸君勿怠,各司其职!”
诸将肃然。
过了几个月,刘琨信又至,其词曰:
“弟在中山与常山募兵,又添五千人马。与猗卢共攻晋阳,胜。刘渊之子刘聪骁勇善战,离间猗卢,猗卢撤军而去,晋阳复陷敌手。弟移师阳曲,深引为恨!若吾兄在何惧一刘聪哉!朝廷又任我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军事。吾辞司空而为都督,再联猗卢,谋攻刘聪。刘聪小儿竟然收买猗卢之子,鲜卑内乱。贱子刘遵引猗卢旧部三万余人归来,吾避刘聪锋芒,转攻石勒。目前正僵持不下,吾兄何日北上助我杀敌?闻说吾兄灭杜锼余部,以三千人大破三万人,战山战水,三日即获全胜,何其令人神往!弟刘琨再拜顿首,某年月日。”
祖逖阅信毕,沉思无语。
赵吹道:“联吴之计不成,刘将军与石勒争锋,恐难坚持。”
祖逖奋然曰:“不然!越石与我皆万人敌。敌越强而我越壮,况越石已有雄兵数万。”
诸将点头。
祖约道:“刘将军与石勒僵持,必是久战,我军便可从容壮大,从小处攻起。”
祖逖大笑:“小弟知用兵之道矣。”
祖约振奋。
羊曼道:“我军太少,宜再招兵。”
赵吹亦道:“确实太少,还不足万数。”
李固不以为然:“用兵在于精,杀猪力要轻。我昔日为屠猪手,入猪群必一人,若人多则猪逸矣。”
诸将哄堂大笑。
祖逖笑道:“李固之言不差,要招兵等过江再说。”
楚三户点头道:“上次之役便可见精兵之为贵也。”
祖逖解释道:“带兵多则负担重,转身不灵,不如就地取材,过江后以中原百姓为我之劲旅,人又多、气又旺,区区十万兵马,挥手可成。”
诸将喜曰:“不错!”
祖逖道:“昔日汉将卫青,孤身率兵深入沙漠,灭匈奴数十万;后又有大将班超,纵横于西域二十余年,灭国无数,难道吾今不如卫青班超乎?中原更非沙漠西域,何处不可补充兵源,纵横万里?”
诸将一齐拜倒,欢声雷动:“愿随元帅北伐!”
晋永嘉四年,岁在庚午。黄河流域瘟疫流行,蝗灾大起,百姓饿死、病死、战死者甚多,十丧其三。尸骨遍野,血流成河。
五胡猖獗,视中原为猎场,追逐屠杀不休。
祖逖誓师于长江之岸,以楫击波,奋然曰:“祖逖若不能肃清中原,有如此水!”
波飞云溅,大江东流。
王导率文武百官前来送行,望着祖逖带着军队雄纠纠地开过了长江,势如天兵,气吞日月,巍巍然王师也,心中感概万千。
渡江至北岸,见沿江百姓列队来迎,祖逖视众将曰:“吾华夏一家,大江南北何分彼此!”
众军欢然,龙骧虎步,不到一天部队开到了淮阴。
淮阴是一座大城,守将高牧儿乃是刘渊手下一员大将,巡城哨子在城头忽望见前方灰尘大起,知是有敌来犯,急报高牧儿。
高牧儿久未打仗,乍闻警讯大吃一惊:“王浚不是在幽州吗?怎么跑淮阴来了?”急忙上城一看……
哇塞!成千上万的晋军势如象群狂奔,渐闻杀声震天,地动山摇中已逼至城外几里之遥。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远远地看不清楚,只觉得那人肩头剑缨如血,特别刺眼。
那人身下龙马轻摇……
身后大旗飘展……
剑眉星目……
冷冷射寒光。
前后左右都是大将,望之若星辰。
高牧儿大骇:“射死这些南蛮!”
一时间胡人尽涌城头,鼓噪声中箭如飞蝗般密密麻麻射下城来。
祖逖早有防备,令丁丁儿举小黄旗,骤然停止进攻。
晋军“哗啦啦”一阵紧刹,齐整整地排成纵队,若万里森林忽然移到了平原上,气势甚是宏伟。
胡人箭阵落空,都射在了地上若荆棘丛生。
祖逖命祖约从地上取来一枝箭,端详良久,冷笑道:“哼,胡儿!”
反手一扬,箭如流星……
“嗖!”
正中城头。
“啊呀!”
一名箭手捂着心窝翻身落城,摔得七零八碎。
城头士兵皆骇绝,一时呆看城下,心中都想:哪儿来这么厉害的南蛮!
高牧儿气急败坏:“射!射!射死他大!”
祖逖命“船队”上。
此船非彼船,乃是“百变神船”,为西晋年间高手匠人专为晋军所制。水中则水战,登陆则变船为车作陆战。若遇箭阵,又可变车为盾,竖起来挡箭阵,灵巧之极,为晋军密传。
当下“船队”缓缓开出,城上射下的飞矢叮叮哨哨势如急雨,都射在了船盾上。晋兵们推着轮往前疾冲,倏尔已至城下!
晋军大振。
那领队的正是羊曼,回头见祖逖举起了红旗,马上又将船盾变形为云梯,手执大砍刀,率晋兵“呼啦啦”冲上城去。
守城胡卒从未见过如此战法,一时哗然,乱纷纷上前要掀云梯。
羊曼功夫得祖逖精心指点,见情况紧急,当下刀尖轻点城墙壁,提气冲飞!
刀影如雪乱舞,立马斩首无数。
胡卒皆大骇:原来汉人如此了得!四处逃散。
羊曼急护云梯口,晋兵一时畅通无阻,纷纷攀上城头。
高牧儿哇哇大叫,提剑杀来。羊曼一面与之周旋,一面命手下速去开城门。
晋兵们齐声大喊:“嗬!沿阶梯盘旋而下。
胡卒急射之,箭雨如蝗而至。
晋兵甚勇,一路倒下一路冲杀,趁势正勇拼死打开了城门。
晋军蜂拥而入。
高牧儿在城头苦斗羊曼,一瞟眼那晋军旗帜上写的是“大晋奋威将军祖”,不知是何方神圣,一走神被羊曼劈得后背开花。
高牧儿蛮力奇大,劈犹未死,当下反手摸背,见满手鲜血,暴跳如雷,猛刺羊曼,羊曼渐渐不敌……
开城的晋军这时已被胡卒杀尽,羊曼围困城头,恶斗群凶。
祖逖挥军杀入淮阴城,专拣敌兵密集处冲杀。左手持枪,右手执剑,战马咴咴左冲右突,所到处胡人大放血!
祖约仰见城头羊曼危急,高声喊道:“我去救羊曼!”猛冲上前。
但城头已被堵死,眼见羊曼将亡……
高牧儿身经百战,虽败不惊,令手下攻羊曼,自己却脱开身来站在城头呜呜吹号,或长或短,或精或细,指挥军队进退攻守。
晋军不熟悉城内地形,冲来冲去转圈圈,胡卒一队队从巷内杀过来,神出鬼没,顿时晋军大坏。
祖逖大怒,亲率骑军截杀,将各大巷口封死,再包抄堵杀。
胡卒无法再连成一片,渐渐地被晋军杀退。晋军势不可挡,以一当二,直捣胡卒军营。
两军混战。
如有柳絮飞舞,蒙蒙扑面。
又似河马斗野牛,泥沙冲天。
祖逖意闲气定,从容指挥,沉着进攻,半盏茶功夫晋兵已将胡卒杀了个大半,余者皆降。
城头高牧儿还在呜呜地吹号,忽见手下几经折腾就没了,不由呆呆地站立无语……
怎么会这样!
羊曼苦斗胡将这时已反败为胜,一一将之击杀,鼓足劲头又直取高牧儿。
高牧儿猛地纵身跳上马,落荒而逃,满背血流汩汩。
羊曼大喝:“哪里去!”大刀离手……
“呼嗤!”
高牧儿伤背又中刀,摇了摇身子,双臂一张紧紧抱住了马头,死了。
羊曼大喜,腾身上马,抽刀割下了高牧儿的头颅,蹄声得得,直奔祖逖之前:
“禀元帅,敌酋已授首在此!”言毕,已是体力不支……
祖逖大笑,扶上前去,重赏羊先锋。指挥大家掩埋了阵亡战士,清理战场,共斩敌军七千余人,俘四千余人,可谓大捷。
众将请示如何处置降卒?祖逖肃然曰:“杀一半,留一半。”
众将不明白。
祖逖曰:“胡人杀我汉人千千万万,故我不得不杀;又嘉其已降,故留下一半入我营中。”
众将同意如此处置,又问:“杀伤兵乎?杀老兵乎?”
祖逖曰:“杀壮兵!壮兵多杀人,如今让他们尝尝被杀的滋味。老兵留作后勤,伤兵尽量医好。”
众将拜服领命,杂沓往来。祖逖携了祖约与丁丁儿漫步城头,见首战成功,不由仰天长啸,豪兴人云。
淮阴城一打下,祖逖乘胜追击,沿淮河清理胡人,三月苦战,得淮南、弋阳、汝南、汝阴四郡。兵力猛增至十万,沿途百姓举家举村来投军,誓杀胡儿。
祖逖不忍田地荒芜,一面继续招兵买马,一面大力奖励农耕商贾。生活俭朴,体察下情,军民膺服。
江南朝廷闻之,君臣欢喜。王导以私人名义赠祖逖粮食十万石,皆取之于江南各大家族。粮至,祖逖甚喜。
诸将有欲东进者,取临淮、广陵二郡然后人海攻青州。
也有欲西进者,取南阳、南乡而南下取襄阳。
祖逖分析道:“东进无关大局,人海攻青州等于自动撤出中原,与我军本意背道而驰,不可!西进易受襄阳、洛阳两地夹击,况且取襄阳后若不能取洛阳而下荆州,等于打道回府重转南方。而洛阳乃是胡人老巢,重兵不下五十万,暂时不易攻取,故西进亦不可!”
“元帅的意思是北进?”
“正是!不北进如何能北伐中原?谯城近在咫尺,不取何为!然后我军攻豫州,再北上与越石首尾呼应,大事定矣!”
祖逖挥手指壁上地图曰:“此非九州欤?此非中原欤?此非长安洛阳欤?皆在本帅眼中!”
诸将细看地图良久,深以为然,于是留下一部分军队驻守各地,集中兵力攻打谯城。
战前祖逖想起一事,找土人问:“嵇中散之墓可还完好?”
土人道:“禀将军,嵇中散之墓在洛阳,此地唯有衣冠冢。”
“何处?”
“城南三十里外嵇氏祠堂旁。”
“嵇中散犹有后人否?”
“不知。”
祖逖不胜叹息,命诸将好生看营,引祖约、丁丁儿策马至城南。到了嵇氏祠堂,只见四处荒草丛生,枯木倒地,光景甚是荒凉。
祖逖拨开荒草,找到了嵇康的衣冠冢,将冢前的乱草乱石清理干净,命丁丁儿上香,然后三人共拜于冢前。
祖逖心中默默祈祷:祖师爷在上,佑我今日杀尽顽敌。
祝毕,英雄复乘骏马离去,不觉剑气逸出,空中大雁惊飞。
见晋军杀至,谯城守将樊雅领军三万,布阵于荒原。
铠甲闪闪,映日生寒光。
祖逖早知樊雅的军队中胡卒、汉卒各占一半,当下又见他把两族士兵分开来排列,心中已有破敌之计。
胡卒凶猛,汉卒较弱,可先冲汉卒,乱其阵脚,然后乘势掩杀。
此时战角呜呜,两军对峙。按古时相传的战场规矩,双方各派一将出阵。
祖逖指赵吹曰:“你去!”赵吹奋然擎枪而出。
樊雅派出匈奴大将忽呼毒。
两军静观二将厮杀。
赵吹提枪跃马,忽呼毒弯弓射之。
赵吹挥枪将箭打落,飞马斜奔忽呼毒面前,长枪如雪,飘疾而至。
忽呼毒猛吼如兽,抽刀乱剁。
赵吹见这匈奴蛮子不顾死活,冷笑不已,骤然变招,使出了家髑的“常山十九式”,忽呼毒忽见眼前幻影迭起,赵吹的长枪长出了无数个枪尖来,大惊后退。
赵吹拍马逐之。
忽呼毒忽然站在了马背上……
赵吹愕然。
忽呼毒猛地跃起,如秃鹫盘旋俯冲而下。
赵吹不识其为何术,枪法大乱,急刺其腹。
忽呼毒一声吆喝,翼然翻身躲过了这一枪,反手挥刀砍赵吹曩颅。
起吹急忙低头,“嗡”!头盔被重重地一击,盔拳四散,头大如斗,几乎栽下马来。
“不可!”祖约急忙出阵。
樊雅哈哈大笑,挥手一招,匈奴乱军拥上。
祖约见混战中赵吹已死,双目欲裂……
见情况混乱,祖逖猛呼:“住手!”声如夏日雷霆,轰隆中天。
两军于是分开。
匈奴兵见此人雄壮,皆不敢轻之。
忽呼毒手提赵吹人头掷于樊雅之前,二人狂笑。匈奴兵尽都狂笑不已。
晋军将士皆大痛。
祖逖沉声道:“李固你去!”
李固闷声不响,擎铁节双鞭,飞马上前。
忽呼毒用汉话大声喝道:“杀不绝的汉狗!”夹马来迎。
李固不说话,心中怒骂:杀得绝的胡狗!左鞭右鞭,呼呼呼重击忽呼毒。
忽呼毒“嘿嘿”狂笑:“纳命吧你!”
话刚说完,忽然觉得出手便很不对劲,大刀被李固的双鞭封得死死的,无力施展,不由大躁起来,拍马跑出了两圈,又想故技重演。
李固平生杀猪无数,最拿手的就是“捉猪”。见此猪逃逸,立即左拐右拐紧随之。
忽呼毒被追得发毛,猛地在马背上站起……
李固正要他站起!
乃大喝一声飞身撞前,双鞭齐下,先击马脑,再敲入足,“啊哇!”忽呼毒飞不起来了,在马背上晃了一晃,弃刀栽倒。
李固飞马上前,一阵乱踏,忽呼毒转眼成肉泥。
樊雅大怒,挥旗令铁骑军猛冲。
祖逖也挥旗令铁骑军猛冲。
在京口时祖逖就知道匈奴铁骑厉害,苦思无策,干脆也组建了一营铁骑军,装备完全模仿匈奴军队。
于是铁骑军对铁骑军,望去满眼都是金戈铁马“哗嚓哗嚓”冲来扫去,杀气腾腾,震响百里之外。
毕竟祖逖的铁骑军经验不足,眼看就要被杀尽。祖约大急:去!
祖逖厉声曰:“稳住!”又派出了第二队铁骑军。
晋军杀声大起。
见双方铁骑军斗得旗鼓相当,祖逖一挥蓝旗,指挥大军掉头匈奴军后部汉卒密集处。
匈奴汉卒大溃如潮水。
樊雅措手不及,居于阵心四望愕然。
祖逖留祖约在此,亲率一半大军返身攻樊雅,形成了前后夹势,风雨大作。
樊雅顿时被困在了阵心,只好全力突围,如此一来战局变矣祖逖乘势将匈奴铁骑用飞马冲散,然后命诸将分兵剪灭之。
诸将皆奋不可挡,杀,杀胡人!
胡人大坏。
樊雅见大势已去,引余卒狂奔保命。
祖逖遂又趁势掩杀,甚是方便。
此役,晋军共杀匈奴各部两万余人,自损七千,前后历时三辰。
天色渐近黄昏,残阳如血。
祖逖与将士们一起在荒原上生火做饭,即以敌尸为凳,痛场,快哉快哉!
江南朝廷授祖逖以“豫州刺史”时豫州还在胡人手中,“刺史”云云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虚设官职。
见《孙子兵法军争篇》。
嵇康是谯城人(即当时的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