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丧事件,让吃了闭门羹的朱棣从此长了个心眼。
所以到了第二年建文元年四月,临近朱元璋的周年祭,朱棣索性就不去参加了,而是派了自己的三个儿子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代表自己去吊唁。
然而,这事办得并不高明。
因为越来越多的迹象,以及大侄子朱允炆的态度都在表明,距离朱允炆他们对朱棣下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在可能摊牌的那个时刻到来之前,朱棣必须要做好各种预案以备不测。这一次儿子们进京,等于是羊入虎口,能不能活着回来根本就不敢想。而且,建文帝也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当时的齐泰就建议,索性把这三个儿子全部当成人质,不愁燕王朱棣不就范。
不过,北平、南京距离太远,即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有事说事,只能面对。
无法亲自进京的朱棣,只能在朝廷内利用自己的眼线和亲信传递消息,无论发生啥,他都要提前知道,以做好破釜沉舟、图穷匕见的摊牌准备。
事实上,建文帝花掉长达九个月时间废掉五个藩王的过程,已经给了朱棣以充分的时间来锻造兵器、招兵买马。现实主义者的直觉告诉朱棣:唇亡齿寒。虽然不知道下一步具体应该是什么,但这一步,他一定不能像其他诸王一样引颈就戮。
这一阶段,建文帝也没闲着,他也在刺探燕王府的动向。这毕竟不是中原王朝对游牧民族之战,甚至谈不上中原王朝内部火拼,这是亲到不能再亲的叔侄之间的事,互相之间都清楚底细。
因此,建文帝和燕王之间的情报战开始了。
第一回合,朝廷的卧底被派到燕王府,用来监视燕王。然而,这个卧底很快就暴露了。朝廷所安插内鬼的暴露,让燕王知道建文帝下一步一定还会有更大的动作。既然摊牌是迟早的事情,那么弱势的一方,就一定要让这个摊牌的时间尽量往后推迟。所以燕王决定,装疯卖傻,以拖待变。
第二回合,燕王装疯卖傻。全北平的人都知道燕王朱棣精神失常了。这个时候,理想主义者建文帝居然真动了恻隐之心。黄子澄趁机进言,这个时候放朱棣的三个儿子回去,必将麻痹朱棣的斗志。于是,建文帝将在南京的朱棣的三个儿子,统统放回北平,看望他们已经“疯了”的父亲。
不过没过多久,燕王府的另外一个朝廷卧底,将燕王装疯的真相告诉皇帝。建文帝感觉到自己的智商与同情心,双双被人深深地伤害。盛怒之下,他决定采取先发制人的手段,杀燕王朱棣一个立足未稳。
第三回合,建文帝秘密联络北平布政使张昺(bǐng),都指挥使张信、谢贵,要求他们三人谋划逮捕燕王朱棣。
这件事情初听起来没有问题,但是仔细推敲起来,逻辑上破绽就大了。首先,这三个人都属于前面讲过的所谓“三司”首脑。虽然三权分立,但是实际上这三个人都是在北平布政使司办公的。工作单位在一起,三个人也就是不折不扣的同事关系。不仅如此,同为外地人,他们的孩子很可能是同一家私塾的同学。他们的家属,很可能是晚上打牌的牌搭子。
所以,三司的三个人其实算是一个团队。
但是,一个团队并不意味着就是铁板一块,团队成员之间可能存在的鄙视和倾轧,很多时候被其乐融融的团队气氛所掩盖。矛盾,往往深藏在水面以下。
建文帝把“燕王逮捕令”这个最高机密,咣当一下同时丢给了三个人,那么他们三个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呢?
毫无疑问,张昺是这个团队名义上负责全局的领导。另一方面,都指挥使这个职务的常规配备是一个人,不过笔者查阅了各种正史记载,却发现张信和谢贵此时同时担任北平都指挥使一职。考虑史书可能省略字数的情况,这两个人至少也是一正一副两个都指挥使。也就是说,建文帝对燕王的秘密逮捕令,是同时下发给了一个北平布政使,两个北平都指挥使。
那么问题来了:建文帝如何能够保证张信和谢贵就一定会是张昺的亲信呢?建文帝又如何能够保证,同为都指挥使的张信和谢贵之间就一定没有矛盾呢?
秘密通缉令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越是让一线指挥做主越好。退一步讲,如果建文帝只是将秘密通缉令告诉名义上的一把手—布政使张昺,给张昺以充分的授权,让他在一线组织自己最可靠的亲信,布置最可靠的方案,来诛杀燕王朱棣,那么局面也会比现在要简单得多。
建文帝以为,北平的这几位都是朝廷的地方官,也就顺理成章地为自己效力。不花时间研究人与人之间微妙关系的理想主义者建文帝,必将在这个问题上栽跟头。
接到密令的都指挥使张信,感到了空前的煎熬。作为大明官场的资深官员,来自安徽的张信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一切。此时此刻的他,必须要选择站队。就算是乱站队,也不能不站队。然而,作为同年刚刚空降到北平上任的一名都指挥使,他和山西人张昺、浙江人谢贵并不是同乡故旧,更不是掏心掏肺的朋友。所以,虽然同为北平地方政府的幕僚,张信并不清楚张昺和谢贵的真实态度。他当然也不敢贸然表达自己的真实态度。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刻,张信最终选择了相信家人,而不是两个素昧平生且看起来市侩无比的大明官场政客。
张信将自己的困惑告诉了自己的母亲。母亲要求张信坚定地和燕王朱棣站在同一立场上,不要有任何犹豫。因为她觉得,“王气在燕王朱棣一侧”(“王气在燕”《明史·卷一百四十六·列传第三十四》)。
最终,张信向朱棣和盘托出了建文帝对燕王的秘密逮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