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姨娘和贾政正在说话,忽听外面一声响,不知何物。赵姨娘忙问时,外面丫头答原是外间支起的窗子扇没有支踏实,脱了搭扣掉下来了。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自己出去带领丫鬟装好,才进来打发贾政安歇。不在话下。
却说这时的怡红院的宝玉刚刚睡下,就有赵姨娘的丫鬟小鹊来找。小鹊笑向宝玉说:“我来告诉你一个信儿,方才外面奶奶在老爷跟前说你已经有了房里头的了,原话是如此如此说的。小心明天老爷找你去问话。”说着回身去了。
宝玉听了,就如孙行者听见紧箍咒一般,登时全身犯了羊角风。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把书背好了,预备明天考。要是背得还好,就算有其他事,也好搪塞一点。想罢,忙披衣起来要读书。
只是该读的书太多,现在要温习这个,又怕明天考那个;若温习那个,又怕提问这个。于是越发焦躁,自己平时读书不知抓紧,现在却带累的一房丫鬟们都不能睡觉。袭人晴雯麝月等几个大丫鬟自是不用说,在旁边倒茶看烛,那些小的,也都困眼朦胧,前仰后合起来。晴雯于是骂道:“什么蹄子们,一个个黑日白夜挺尸挺不够,偶然一次睡晚了些,就装出这腔调来了。再这样,我拿针戳给你们两下子!”
话音没落,就听外间屋咕咚一声,急忙扭头看时,原来是一个小丫头坐着打盹,一头碰在墙壁上,从梦中惊醒了,恰正是晴雯说这话的时候,她怔怔地只当是晴雯打了她一下,遂哭着央求说:“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众人都笑了起来。
宝玉忙劝袭人等人说:“饶她去吧,原该叫她们都睡去才是。你们也该替换着睡去了。”袭人忙说:“小祖宗,你快背书吧。等过了这一关我们再说吧。”宝玉又看见麝月只穿着短袄,解了裙子,就说:“夜里冷了,到底穿一件大衣裳才对。”麝月笑着指着书说:“你暂且把我们忘了,把心略对着它些吧。”
这时候,只听玻璃也就是雄奴从后房门跑进来,嘴里喊说:“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众人吓了一跳,忙问在哪,当即喝起人来,各处寻找这个偷窥狂。晴雯因见宝玉读书十分烦恼,正好逢此一惊,就生下一计,向宝玉说:“趁着这个机会快装病,只说吓着了。”
这话正中宝玉心怀,于是就传起那些上夜的人来,打着灯笼,各处搜寻,都无踪迹,回来说:“想是小姑娘们睡迷糊了出去,风摇着树枝,当是人了。”晴雯便说:“别放诌屁!你们查的不严,怕落埋怨,还拿这话来支吾。刚才并不光是一个人见的,宝玉和我们出去有事,大家亲见的。如今宝玉吓得神色都变了,浑身发热,我这就要去上房里取安魂药去。太太问起来,是要回明白的,难道依你说的就罢了不成。”
众人听了,吓得不敢做声,只得又各处去找。晴雯和玻璃二人果然出去要药,故意闹得众人都知道被吓着了。王夫人听了,忙命人给药,又吩咐各处仔细搜查。于是园内灯笼火把,直闹了一夜。
贾母听说宝玉被吓着了,就细问怎么回事,大家只得回明,说半夜咕咚有人。贾母说:“我料着必有此事。这都是各处上夜的人不小心,这还是小事,就怕他们自己就是贼也未可知。”
探春就说:“最近因为凤姐姐身体不好,几日来园子里的人就比从前放肆了许多。先前不过是夜里三五个人偷着玩会儿牌,不过是为了上夜的时候熬困。现在越来越放诞,竟然开了赌局,甚至有头家局主,都是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输赢,头家局主从中抽头。还有因此争斗相打的事。”
贾母听了,忙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来回我?”
探春说:“我因太太事情多,而且连日不在家,于是没有回。只告诉了大嫂子和管事媳妇们,整饬了几次,近日好些。”
贾母说:“这个不能小看。耍钱,就保不住要喝酒,既喝酒,就免不得半夜开门关门。又买东西,又呼这个来,那个去,人一杂,趁便就藏进了贼和奸和盗,那就什么事做不出来?况且园子里边都是丫头媳妇们,遇上盗贼丢点东西事小,再有别的事,就大了。所以这事岂能轻恕?”
凤姐于是命传林之孝家的等总理家事的四个媳妇到来,当着贾母的面申饬了一顿。贾母命令即刻就去查头家局主来。
林之孝家的见贾母动怒,不敢徇私,于是忙到园内传齐人开会,一一盘查,互相揭发,最后查出大头家局主三人,小头家局主八人,参与赌博者二十多人,都带来见贾母,跪在院子里磕响头求饶。这三个大头家局主,一个就是林之孝家的姨亲,一个就是园内厨房内柳嫂子的妹妹,一个就是迎春的奶妈。贾母就命把骰子和牌一并烧毁,所有的赌资入官分散给众人,把为首的大小头家每人打四十大板,撵出,不许再入,参与赌博的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个月月钱,转入厕所去负责打扫厕所。又把林之孝家的申饬了一顿。
这一天,邢夫人去园内散散心来。刚走到园门前,只见贾母房内的小丫头,一个十四五岁的名唤傻大姐的笑嘻嘻走来,手里拿着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低头一边瞧,一边只管走,不妨迎头撞见邢夫人,抬头看时,方才站住。邢夫人于是说:“这痴丫头,又得了什么狗不识这么欢喜?拿来我瞧瞧。”
这傻大姐是新挑上来给贾母提水的粗使丫头,入园来玩,在山石背后拣到了一个五彩绣的香囊——从这地点上看,似乎是那次司棋和她表弟相闹着玩的地方——倒是绣得华丽精致,只是上面绣的并非花鸟之类,而是绣了两个人赤条条地相抱着。这痴丫头不懂,正要拿给贾母去看,正撞见了邢夫人。听见邢夫人如此说,就笑说:“太太真个说得巧,真个是狗不识呢。太太请瞧一瞧。”说着,就送上去。
邢夫人接来一看,吓了一惊,忙问:“你哪里得到的?”傻大姐说:“我掏蟋蟀在山石上捡的。”邢夫人说:“快不许告诉任何人。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打死。”
邢夫人忙把它塞在袖子里,自回住处。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