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曾出现过多个频繁更换宰相的时期,如汉武帝时期、宋孝宗时期等,归根结底,是皇权与相权的斗争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其实说白了,权力就是一台天平的指针,偏左则相权孱弱,出现独裁皇帝;偏右则相权强大,多半要产生傀儡皇帝。但是,无论如何,皇帝都是至高无上的天子,是封建家天下的当家人,要说皇帝谋反,大概连三岁顽童都不会相信。历史总喜欢与我们开一些常识性的玩笑,偏偏就有这么一个宰相污蔑当朝皇帝谋反,可谓荒唐之极。
有的读者可能要问了,是不是汉献帝的“衣带诏”啊?不是,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历史资料可以证明国舅董承所持“衣带诏”出自汉献帝之手。从《三国志先主传》记载的董承与王子服的对话里,隐约可以发现,董承所持“衣带诏”很有可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又一版本,是政治投机的嫌疑。曹操剿灭了涉案一干人等后,对汉献帝起了防范之心,但并未指责汉献帝谋反,可见曹操不是荒唐之人。
本文所说的荒唐之人,是北魏孝静帝时期的权臣、宰相高澄。孝静帝名叫元善见,祖父是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元宏),父亲是清河王元亶。北魏末年,高澄的父亲高欢操控了生杀予夺大权,当朝孝武帝元修遂与高欢决裂,逃离洛阳投奔了宇文泰。元修走后,高欢任命清河王元亶为大司马,全权处理国家政务。元亶还没即位,就“出入已称警跸”,而且刚愎自用,唯我独尊,不把高欢放在眼里。鉴于此,高欢把元亶赶下台,另立元亶的世子元善见为帝,改元天平,即是孝静帝。
拐点一:这样一来,北魏同时出现了元善见和元修两位皇帝,从而分裂为东魏和西魏。
高欢的野心是很大,但他不敢荒唐,他知道自己是靠讨伐叛逆、复辟君位起家的,所以不敢轻易篡位称君。武定五年,高欢去世,儿子高澄承袭父职,继续把持着东魏朝政。如果说高欢还算有点良知的话,那么,高澄简直就是蛮夫,就是野兽,就是典型的荒唐之人。在高澄看来,东魏的江山是高家打下来的,皇帝也应该姓高。高澄的目的,就是要取而代之,自己当皇帝。为了控制孝静帝,高澄提拔心腹崔季舒当黄门侍郎,监视孝静帝的一举一动,并随时汇报。有一次,高澄写信问崔季舒:“痴人比复何似?痴势小差未?宜用心检校!”意思是说,皇帝比以前如何?痴癫情况好些了没?你可得给我用心盯着!此后,孝静帝处处受高澄掣肘。
武定七年四月,高澄趁“侯景之乱”,攻陷了萧梁不少城池,孝静帝被迫封高澄为“相国,封齐王,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有了功勋,有了高位,高澄的篡逆之心更加膨胀,对孝静帝的欺辱、羞辱和侮辱也变得肆无忌惮。据《资治通鉴》记载:“帝尝猎于邺东,驰逐如飞,监卫都督乌那罗受工伐从后呼曰‘天子勿走马,大将军嗔’。澄尝侍饮酒,举大觞属帝曰‘臣澄劝陛下酒’。帝不胜忿,曰‘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亦何用此生为’。澄怒曰‘朕,朕,狗脚朕’。使崔季舒殴帝三拳,奋衣而出。”翻译过来就是,皇帝马骑快了,就要受到警告;皇帝敬酒不吃,就要挨骂遭打。拓跋珪当年的雄姿、拓跋宏昔日的风采,随着北魏皇权的旁落,如今已是**然无存。但是,孝静帝绝不是懦夫。尽管他身为傀儡,尽管他无力抗争,但“自古无不亡之国,朕亦何用此生为!”这句话,就足以看出孝静帝秉持着宁肯亡国,也不接受小人摆布的决心和勇气。“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此时此境,孝静帝咏颂谢灵运的这首诗,不仅仅是受辱后的自我解嘲,同时也是反击前的振臂高呼。不在屈辱中沉默,就在屈辱中爆发!
这首《抒怀》,是当年谢灵运起兵前的战斗檄文。韩亡子房奋,是说张良行雇人锤击秦始皇,立志为国报仇;秦帝鲁连耻,是说鲁连以魏国屈从于秦昭王为耻,主张联合抗秦。
由此看来,皇帝与相国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一触即发,但实力相差真的太过于悬殊了。相国功高盖主,根本看不出哪个是皇帝,哪个是臣子。本是别人的江山,却要野心勃勃地取而代之,这真的是冒天下大不韪啊。可皇帝怎会将自己的祖产拱手相让?面对这么霸道的家伙,自己即便是软弱的,也绝对是心有不甘。江山犹如美玉,宁可把它砸烂了也不会给你,这就是作为财产所有者无声的抵抗。在这种矛盾越来越激烈的情况下,整个历史的进程也必然会有所波动和改变,轨迹在这时候拐弯儿也一定是在情理之中的。
拐点二:地道战潜逃未果,忠诚被抓。侍讲大臣荀济,显然听出了孝静帝的心声,于是与元瑾、刘思逸等人密谋讨伐高澄,以解皇帝之危。由于朝中尽是高澄的耳目,他们便选择了“地道战术”,即在皇宫日夜挖掘通往城外的秘密通道,计划与孝静帝逃出皇宫后,组织天下兵马,与高澄决一死战。可是,当地道挖到城门附近时,守门军官听到地下有响声,便上报了高澄,荀济等人被抓。
本来是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好机会,怎料这位相国的亲信比当皇帝的还要多,最终只能是勇者徒劳送命。但从中不难看出,不管时事多么艰险,总会有那么一些正义之士置生命而不顾,勇敢地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尽管有时候他们左右不了时局,却始终会成为历史中的一个个亮点。尽管在他们人生历史轨迹中拐了这道弯儿后通往的往往都是生命的终结,但对于那些心甘情愿为正义而生为正义而死的人来说,从来不会为自己的选择留下任何的悔恨和遗憾。
拐点三:自己谋权篡位,还说皇帝谋反。“陛下为什么要谋反?”高澄带兵入宫,逼问孝静帝。“我们父子两代为国家忠心耿耿,有什么地方对不起陛下呢?这一定是你身边的侍卫和嫔妃怂恿你这么干的!”高澄说罢,便示意左右捕杀胡夫人和李嫔。孝静帝义正词严地说:“自古以来,只听说臣子反叛君王,没听说君王反叛臣子。你自己要谋反,又何必指责我呢!杀了你,社稷就会安定!不杀,国家就会灭亡。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况是嫔妃!想弑君叛逆,看你的时间!”高澄被孝静帝驳斥得哑口无言,连忙磕头,大哭有罪,并连夜摆酒谢罪。
孝静帝的话虽然很经典,却无法阻挡高澄的篡位步伐。毕竟,大权在高澄手里。三天后,高澄把孝静帝囚禁在含章堂,“烹(荀)济等于市”。然而,在准备杀死孝静帝时,高澄被厨师兰京刺死。荒唐人说了荒唐话,死得也很荒唐。
兰京只是一个小小的厨师,可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大势所趋的历史时刻,这个小人物却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以至于受到了历史编著者的高度重视。高澄冒天下之大不韪,该犯的错全部犯了,好不容易差一哆嗦就可以登上梦寐以求的皇位,却半路杀出一个做厨师的程咬金把自己灭掉了。这到底是老天看不下去了,还是有意地想愚弄他一把呢?总而言之,历史就这样拐了个奇怪的弯儿,这位荒唐相国的荒唐一生就这样在历史的记载中画上了句点。世道多变,不敢说每一个坏人都能恶有恶报,但如果坏事做绝,迟早会把一些人逼疯的。当一个人真的处于一种疯狂的状态,绝对可以做曾经借自己一个胆都不敢做的事情,到那个时候一定会上演一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历史悲剧,这是一种必然规律,从来没有任何人成为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