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危局出现时,往往能考验一个人的胆略。李鸿章是否是可挽危局之人呢?他得到的评语是:“此时危局,惟李中堂可挽之耳。”
1899年,清政府屈于列强之压力,命袁世凯署理山东巡抚,率军镇压义和团。
随着义和团运动之蓬勃发展,其中号亦由“反清复明”改为“抚清灭洋”、“助清灭洋”。而运动中心也由山东移入京、津一带。这必然危及清政府及王公贵族之安全,慈禧太后由一意主“剿”改为主“抚”,以此达到控制义和团之目的。
受到义和团严重打击之诸国列强,对义和团极端仇恨。1900年5月28日,英、俄、日、法、德、美、意、奥八国联军进犯北京。
大敌当前,清廷政见发生分歧。6月26日,慈禧发出对外宣战诏书:“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不如大张挞伐,一决雌雄。”
李鸿章在对待义和团及利用义和团宣战问题上,同慈禧意见不同。
慈禧召李鸿章进京,然其竟未奉诏。6月15日,再命李鸿章“迅速来京”,尽管其要“立刻遵旨北上”,事实上并未离广州一步。
此皆因李鸿章对清廷顽固派刚毅、载漪把持朝政大为不满。
李鸿章清楚地看出:“群小把持,慈禧回护,必酿大变”之势;然又深感势单力孤,无力扭转乾坤,甚为之忧。
1900年7月12日,李鸿章同刘坤一、张之洞联衔会奏,提出应付时局之具体办法:
1.清廷明降诏书,令各省督抚、将军按以往之条约,确保各省洋商及传教士之生命财产之安全;
2.请求清廷明谕降旨,对德国公使克林德被杀事件深表惋惜,并向德国公开道歉;
3.请求清廷下令各省,清查开战区外各省洋人,传教士被义和团杀死之人数、财产,由清政府赔偿、抚恤;
4.请求清廷下令直隶督抚、统兵大员,如有义和团“扰害良民”,严加镇压。
此奏议可看出,清廷这批开明权臣,欲挽大厦之将倾,采取“安内才可攘外”对策,并为下一步之议和留有退路。
6月27日,刘坤一致电李鸿章,言称荣禄面对战局日益不利,心绪沉重,并询问李鸿章有何解救之法:“以一弱国而抵多数强国,危亡立见。您有何策解缓,痛哭百叩以请。”
然李鸿章7月1日复电刘坤一:“兵匪仍力攻使馆,政府悖谬至此,万难挽救,吾往京师,又有何益?”给荣禄之电函云:“吾何敢担此危局。”
李鸿章以为时机尚未成熟,故不赴京。
1900年7月17日,李鸿章离粤赴沪。李鸿章身穿蓝短衫,倚于小藤榻之上,意味深长地言于斐景福曰:“广东斗大城中,缓急可恃者几人?你能任事,取信于民,为地方消除祸患,督抚不如州县之官也。能够扼制内乱,何至招来外侮?勉之!”
斐景福又向李鸿章问及大局危安,李鸿章答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大清王朝重德,人心未失,京师难作,虽根本动摇,幸有袁世凯主持山东,张之洞、刘坤一向有定识,必能联络,保全上海,不至一蹶不振。”
斐景福问道:“公看京师如何?”
李鸿章答:“论各国兵力,危急当在9、10月之间,然聂士成已阵亡,马玉昆、宋庆诸军零落,牵制必不得力。日本调兵最为迅速,英国助之,恐怕8、9月已不能保全。”
言罢,李鸿章含泪以杖触地道:“内乱如何能够制止得住?”
接着,李鸿章同斐景福又谈论战局及战后之事良久。
李鸿章笑对斐景福道:“八股文旧,策略为新,策略得也,八股为失,我与君皆为八股匠,故而说旧话。”此幽默之语既出,二人大笑不已。
1990年7月22日,李鸿章一行到达上海致电张之洞曰:“昨日抵上海,身体稍有不适,略为休养,再取道运河北上。停战之事无人可以商量,奈何!”
25日致电袁世凯:“惟念我前在北洋20余年,经营各项事务,粗有就绪,今一旦败坏,扫地以尽。奉命于危难之中,深惧无可措手,万难再当巨任。”
李鸿章以其年迈体弱之躯,疲惫奔忙于国事危难之间,加之连日盛暑驰驱,感冒腹泻,痛苦难当。
“眠食俱废,奋飞不能,徒增惶急,”仍不肯赴京。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李鸿章得悉天津已失,京师已成瓮中之鳖。
京师近在咫尺,李鸿章却不能北上,人至老朽,奈何不以余生为幸?义和团之烽火随时可燃之于身;当朝政敌随时可将之分尸而刃,人老若不得保全身家性命、得一完尸,也堪称一大憾事了!
慈禧太后也上了岁数了,她深知老人之苦,因是并未责成李鸿章北上,准以20日休养身体。李鸿章在上海,这块他发迹之地度过了他无忧无虑的20天,这些日子里,李鸿章忆古思今,回首一生戎马,感怀不已。
李鸿章在上海接到了慈禧太后懿旨,那是在他休假期刚到10日的时候。懿旨措辞婉转,大有系全国之力于李鸿章一身之倾向,“此时危局,惟李中堂可挽之耳”。
李鸿章果真能挽之吗?
但大势已定,纵是神仙也难挽回了!慈禧太后此时方才觉得,于颐和园工程,60寿典所耗人、财、物力太大了,以致军无所需,终至今日之败。
懿旨中,这位阴险毒辣,不可一世的太后居然以一种极为隐讳的语言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过失,这一点,又着实让李鸿章骄傲万分。
自古有训“刑不上大夫”,堂堂一国太后,能够认识到过失,不论诚与不诚,已是难能可贵,作为臣属,还能说些什么呢?
可是经历了多少次大小阵战的李鸿章毕竟已不像青中年时的情绪激动,他觉得自己出面的时机尚不够成熟,这样一个时候,八国联军攻进天津,虎视北京,如若出面,自有两个可能的结果,一个是成;一个是不成。成了一好百好,成不了呢,自己身家性命不保不说,联军进攻北京或还以为是李鸿章引狼入室,倾北洋之水,也难洗清白!
因此,他电复慈禧太后,声言:“当今之群雄并起之局面,非我区区绵力之所能挽回,望酌派亲信晓事之王公大臣,与诸国会同筹议,老朽老之将至,恐为国不能尽力……”
军机处将李鸿章电转给太后,慈禧见电,一声不言。老佛爷轻摇羽扇多年,大有三国蜀之诸葛孔明之风仪,又兼迷恋佛事多年,早已抿了是非之心,只觉心下有些黯然。
果不出李鸿章所料,“危急当在9、10月间”,事实上,他还是略有些高估了清朝的兵力,1900年8月14日,八国联军潮水一般涌入北京城中,一路烧杀**掠、百年帝都又遭涂炭!
西太后这时也没有了诸葛孔明之沉稳了,她的羽扇毕竟不敌孔明的古琴,一琴退万军,仓皇之中,拉了她的“亲儿子”(光绪帝称慈禧太后为“亲爸爸”)光绪皇帝西逃去了,羽扇落在车下,为车辙轧成粉碎……
逃亡途中,慈禧太后一直牵挂着自己的颐和园,牵挂着宫城中的无尽财宝,不得已,又一次拉下了老脸。8月20日,她以光绪名义发布了“罪己诏”;
8月24日,准全权大臣李鸿章“便宜行事”,朝廷“不为遥控”。
27日,准奕“便宜行事”。
31日,又增派刘坤一、张之洞为议和大臣。
短短半个月,大清国都已危如垒卵,眼见着宫中无尽宝藏即将落入敌手,眼见着花了几千万两白银修起来的颐和园又将成为灰烬……
李鸿章以年届八旬之身,于上海城中如坐针毡,如今天下如此,生灵涂炭。素以国为家的李鸿章缘何能够稳坐?这些日子里,他深居简出,时刻关念着北方局势,北京失守之后,他的心情一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国都沦陷,国民已成亡国奴了,年届八句,又在他的头上平白加了这样一个衔儿,真可谓“看尽世间,无限凄凉!”
9月15日,就在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后整整一个月,李鸿章又一次收到了慈禧电旨,敦促他马上北上,“要扭转乾坤,只有由你李鸿章来担当这个重任了”,李鸿章当日便乘船北上了。
18日抵塘沽,在俄国军队保护下暂住海防公所。
19日,接行直隶总督之职。
10月1日,接受了由护督廷雍派人送到的钦差大臣及直隶总督关防、盐政印信。
官复原职,应该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可对于李鸿章而言,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个职务的最根本意义在于:签约。这件李鸿章做了有许多年、许多次的事,今日又被提上了日程。为国为民,李鸿章又能怎么做呢?虽然他知道,凭他这根儿胳膊,无论如何也拗不过八国联军的大腿,其结果很可能又是割地又是赔款。可是,在这个时候,或许只有他出面才能办好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