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孤岛(1 / 1)

1937年“八一三”事变爆发,日军攻陷上海,上海从此成为一座“孤岛”。

而爱玲所在的张公馆,因为没了母亲的存在,早成了一座“孤岛”。

她的世界,被强行分作两半:善与恶,神与魔。

不过,倒也不完全是黑暗。

有时,她喜欢在父亲鸦片的烟霭里,乱摊着小报,透着细碎的阳光跟父亲谈亲戚间的笑话,倒也和谐。她知道那时的父亲是寂寞的,在寂寞的时候父亲也是欢喜她的。

那时的她,还是有美好向往的,常在脑海里构建理想的未来:她希望自己中学毕业后去英国读大学;她还想学画卡通影片,到时把中国画风传播到美国去。

只是,对她而言这一切太过理想化。

接下来的现实,结结实实地将她的理想砸得稀碎。

因为,她的继母进门了。

在姑姑初次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小小的她就哭了。她趴在夏夜的小阳台上,孤单无助地哭着。她看过太多关于后母的小说了,知晓天下后母皆一个样,恶毒是她们的代名词。

果不其然,应验了。

她的后母,跟她看到的那些恶毒后母没什么分别。

这个出身显赫、上海滩著名的七小姐(孙用蕃),脾气古怪,性格火暴,直到36岁才抓住爱玲的父亲这根婚姻的稻草,将自己嫁了。

她进入张家,很快就用自己的方式让爱玲的大小姐身份变模糊了。

爱玲的生活,就此陷入完全的灰暗。

仅有的和父亲的那点小欢喜,再也寻不见。

她为了将爱玲母亲黄逸梵留下的痕迹清除,不惜一切代价将张家大改造:搬家,清理屋子,换掉所有黄逸梵时期留下的用人;自然,对黄逸梵留下的一双儿女也明里暗里进行打压。

这些都被敏感的爱玲看在眼里。

尤其是那一箱子她送给爱玲的自己的旧衣,成了爱玲的噩梦。多年后,她写道:“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然而,继母的折磨光是这些也就罢了,她还有更恶毒的,随时伺机而来。

在爱玲中学毕业的那年,她的母亲回国了。爱玲一向亲近母亲,她自己虽没表现出开心,父亲却觉察到了。这于他是不可忍的,他想着多年来养活她、教育她,可她的心没在自己这一边,就生了无限恨意。后母这个人精也是会算计,总算逮住时机对付爱玲了。

学生时期的张爱玲

张爱玲父母(左二、右二)和姑姑(右一)及友人照片

她吃吃期期地,对父亲表达着自己想去留学的愿望,却被后母说成是母亲的教唆。如此一来,父亲更是恼怒。

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令矛盾升级的事情。

爱玲为躲避战事的骚乱,到母亲那儿住了两个礼拜。没承想,回来竟然招致后母的一顿数落,嚷嚷着她眼睛里没自己,随手就打了爱玲一个嘴巴。爱玲本能地要还手,谁知后母恶人先告状,一路尖叫着奔上楼去,嘴里大声喊道:“她打我!她打我!”

父亲对她心系母亲的恨意,瞬间被挑拨出来。他疯了似的对着爱玲一顿狂揍,末了还将她锁在家里。她撒泼哭闹想引起铁门外岗警的注意,未果,再次招致父亲的一顿打骂。她孤单寂冷,缩在一个空房子里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姑姑来说情,父亲却在后母的挑唆下劈头打过去,被打伤的姑姑进了医院,她则被彻底囚禁起来。

这一囚禁,长达六个月之久。她觉得自己“生在里面的这座房屋忽然变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看到的全是“楼板上的蓝色的月光,那静静的杀机”。

她本觉得父亲不会真的杀了自己,可一场痢疾让她真切地靠近了死亡。父亲不给她请医生,任她那么病着,她这一病就是半年,“躺在**看着秋冬的淡青的天,对面的门楼上挑起灰石的鹿角,底下累累两排小石菩萨——也不知道现在是哪—朝,哪一代”。死亡,离她如此近,如同猛兽随时要把她吞噬一般。

她感到深深的无望,并在无望中决定出逃。

那个冷冷的黑沉沉的夜,她“伏在窗子上用望远镜看清楚了黑路上没有人,挨着墙一步一步摸到铁门边,拔去门闩,开了门,把望远镜放在牛奶箱上,闪身出去”。

她是这样小心翼翼。时过境迁,她自己回想起来,会觉得那时的自己是多么滑稽。

那一年,她只有18岁。

逃出父亲的家,她投靠了母亲。

然而,母亲虽接纳了她,却未能给她一直渴念的温暖。母亲是想爱玲可以做个淑女,也刻意往淑女的方向培养她,然而,这对长久孤冷度日的爱玲来说,太难了。

因此,没多久,她们母女间也有了隔阂。

生活,遂又坠入另一个“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