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玲,出生在一个微凉的日子。
家世至为显赫,祖父张佩纶是清末“清流派”响当当的人物,祖母则是赫赫有名的李鸿章的女儿。
《清史稿》中载:张佩纶罚满归京,听候起复;李鸿章不念旧恶,以女妻之。大概是为了延揽人才,也可能是张佩纶得到了李鸿章女儿的垂青。这言说的就是爱玲祖父母之间的情缘事宜。
曾朴的《孽海花》里,曾将此桥段做了演义:成为李鸿章的女婿后,李反而不便保奏、重用他了,所以,清同治年间,张佩纶夫妇便定居南京,搬进原来的“张侯府”,过起了士大夫诗酒风流的生活。
人说,富不过三代。张家亦如此。
待到爱玲父亲张志沂这代时,张家已没落。不过,家大业大,再是没落也还有着富裕人家的底子。父亲沾染了遗少恶习,终日沉迷于鸦片。或许,乱世的人自有乱世的活法吧。父亲在邀友狎妓抽大烟的路上苟活着,不思上进。
母亲黄逸梵,则大不同。
她出身官宦名门,作为清末南京黄军门的孙女,深受五四新潮的影响,是个清丽孤傲的新派女子。
门第相当,揪扯着他们结合了。实际上两个人真是迥然不同,极不适合婚配的。
爱玲说过,父亲的房间里永远是下午,在那里坐久了便觉得沉下去。
母亲的世界,则是温暖、富足的,有钢琴,有油画,有无限光明。有那么一段时光,母亲成了身处幽暗地带的爱玲拼命要抓住的一缕阳光。也是在母亲那里,她才习得更高贵的教养和气质。
如此不同的两个人,必然是不相融的。
对爱玲而言,童年有一部分记忆来自他们的争吵。当时瘦削的她害怕极了,每次都无助地躲在一个小小角落,感觉天要塌下来、地要陷下去了。她那时就生出“世间怎么这么荒凉”的悲怆感。
母亲终还是离开了,留下小小的爱玲和弟弟孤寂地活在父亲阴暗的世界里。爱玲的童年过得漫长而灰暗。
得不到父爱,亦得不到母爱,在原生家庭给予的伤痛里苦挨着,世界自此一片灰暗。
直到1928年,母亲和姑姑一起从英国归来,爱玲和弟弟才度过了一段泛着橙红色光泽的快乐时光。
她的眼里从此有了光,心里有了暖,多年之后还记着那时的快乐。
成年后,她曾写过:“我们搬到一所花园洋房里,有狗,有花,有童话书,家里陡然添了许多蕴藉华美的亲戚朋友。我母亲和一个胖伯母并坐在钢琴凳上模仿一出电影里的恋爱表演,我坐在地上看着,大笑起来,在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
青年时期的张爱玲
这美好的记忆,在她温情缺失的一生中,是多么珍贵,诚如她心口的朱砂痣,伴随经年,无法舍弃。
她开始在母亲的教导下学画、学钢琴、学英文,学一切能成为淑女的技艺。然而,没那么多的静好岁月,父亲最终还是将他们的婚姻打碎。
1930年,父母协议离婚。
那一年,10岁的爱玲和弟弟再次跟随父亲生活。
在稀薄的父爱中,她和弟弟的童年世界再次变得荒凉、孤寂,他俩如同两株芦苇,在冷冷的沼泽边瑟瑟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