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天降“馅饼”(1 / 1)

几天后,广诚接到秦禹洲的信,说为他找的投资人有了眉目,定了时间约他在“太平洋旅馆”会见。

“太平洋旅馆”是汉口当时最豪华的旅馆之一,是当时富商、龙头、军官各色人等的顶尖销魂处,吃、住、嫖、赌样样俱全。去年夏天,“复出”的蒋介石主席派“复兴社”二号人物、他的侍从秘书邓文仪在汉口突施打击社会腐败、整顿警风的“廉政风暴”,就是以这里为起点,直接拿武汉实权人物夏斗寅、杨庆山等开的刀。那以后,这里的乌烟瘴气也大有收敛。

广诚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准时走进了这家旅馆的一楼酒厅,见秦禹洲已等候着他。入座上茶后,他环顾四周。只见灯红酒绿,美女伴随上流社会的贵人们轻歌曼舞,不禁感到完全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再而深感自己的产业是多么微不足道,莫非一切奋斗就是为了进入这种境界?他正在为自己那杯清茶的价格吃惊时,秦禹洲站起来说:“曾老板,熊道昌先生到了。”

寒暄坐下后,广诚仔细打量了下这熊道昌先生,大概五十多点岁,一身锦衣,瘦猴脸,烟黄皮,高耸的一字鸦片肩,背有些驼,好像在哪里见过。

哪里会见过?广诚对自己说。或许这年头像他这样长相的人太多了吧!

茶过两巡,熊先生爽快地说:“秦老板向我介绍了你的情况。曾老板经营有方,‘通成’的发达是全汉口都看到了的。你想办的那个‘大智旅社’,位置也选得好,大智门一片近年来已经兴起,又正好处在水陆码头、车站的中间,是投资的好对象。我可以提供三万银元的贷款,利息比金城银行的低三成,还贷期……就三年吧!”

广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热血都直冲上头来,居然真会遇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么?老秦真有办法哪!

猛然间,他想起了静娴的疑惑和水莲的暗示,立即冷静下来,战战兢兢地问道:“请问熊先生,您还有什么条件?我是不是还要用什么做抵押呢?”

熊道昌呷了口茶,用被烟熏得焦黄带黑的手指夹了颗糖莲子放在口中。广诚看见糖莲子,脑中不知怎地晃过了一下当年蜜饯作坊的影子,好像想起了什么,姓熊的声音也似听到过,但这感觉马上又没有了。

只听熊道昌说:“我只是为了繁荣汉口的经济,也想交下你这个朋友。给曾老板投资都赚不到钱,这话哪个信咧?你可以用你的五成一的股权作抵押。”说到这里,他观察了一下广诚的反应,认定广诚有接受的可能后,才接着说:“你的旅社要按我的要求摆装潢和进行卫生管理,由我派出账房和一部分服务生,你们汉口人叫茶房,还必须购进我提供的被褥和用具--这折算到借款里头。”

广诚开始有些诧异了。他没有答话,正在快速思考。熊道昌又说:“还有,我包下你三楼所有的客房住宿。房价依你的,但是你不能再拿我空的房随便接待别的客人了。”

广诚纳闷了,问:“不能随便接待别的人,让它空着都可以?中山路三楼有十八间房,大智路的三楼也有大小二十来间,让它都空着,那我开的什么旅馆?”熊道昌笑道:“开旅馆不就是为了赚钱?你自己能保证每天住满三楼么?我又不是不让你接客,但是我这人朋友太多,我不过是要他们在汉口行商落脚方便点,行么?”秦禹洲笑着插话进来:“曾老板,你真是遇到财神爷了!”

广诚脑子里飞快地细品着熊道昌的每一句话。有了这笔资金,他的经营将成倍增长。每日差不多一半铺位又不愁客源,要不了两年,债款就肯定可以还清,届时自己将在大智门车站、六渡桥两地开设“通成”分店,他的“通成”成为名店的愿望将很快实现。至于提供被褥和用具折进借款,那是他为了赚一笔;而拿五成一股权作抵押,这的确隐含控制吞并的企图,但是凭自己的经营能力,断不会出现这种结果。

那么,为什么熊道昌要控制旅社的三四十个房间,是为了给什么人住呢?这么大而稳定的客源究竟是谁?他为什么对用具、卫生、装潢这么关心呢?对了,账房和茶房还要安排他的人。安排账房干什么?我只借你的钱,难道你还要监视财务?还有茶房,“你们汉口人叫茶房”,他一口地道汉口腔,不把自己当汉口人,那是哪里人?很可能他是想要将“大智旅社”为他自己派上什么用场。价钱上都可以不作计较!会不会就是为了借他的招牌,又是个“金花四姐“那样的主?

他抬头再次打量熊道昌。熊道昌面无表情地说:“曾老板要是是一下还算不过来……”广诚截住他的话解释说:“熊先生条件这么好,没有话说。不过,这抵押的事重大,我当然还要和其他股东商量一下。”熊道昌道:“由你便好了,不过我不是银子没得地方花唻!你三天内要给我回话,否则,这事就算过去了。”说罢便将眼睛从老花眼镜框的上方看着广诚,被眼镜遮着的眼睛一下高高升到了镜框外。广诚一下又感到这眼光自己曾经见过,但仍然想不起来。便陪着笑,连说着“是、是”。熊道昌起身走去。广诚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使劲注视着他他走路的背影,可再也联想不出什么。

熊道昌一走,秦禹洲就露出责备的表情,“都说曾老板行事有气概,怎么遇到好事反倒优柔寡断?这年头,银根这么紧,哪里去找这大笔投资,遇到这么好的机会?我观你神色,是不是不放心抵押的股份被他当成股权了?你可以在合同里注明的嘛!”

他听广诚低声解释了两句后,更显出奇怪的神情,“原来是这?他安排茶房,肯定是为了照顾他别的关系啰,又包下你的客源。你何必还那么操心?他叫什么人来住,不都是收房钱吗?”广诚诚恳地说道:“秦大哥有所不知,民国十七年,我们在大智路有个客栈,也遇到有人硬要投资,最后逼得我们办不下去,不得已将旅店让出了。啰,就是前些日子被警局查封的‘巫山旅社’。你知道那里四年多来搞的什么名堂么?”秦禹洲摇头说道:“唉,你这人哪!这娼、烟、赌,加上黑帮、贪官,自有官府查办,我们做生意的操得了这份心吗?今年夏天以来,蒋主席亲自坐镇武汉,带‘第三科’搞‘反腐风暴’,连惩贪官,枪决七个民愤大的警察头目,就连青帮老大杨庆山将军都被‘劝退’,哪个不说武汉是清流上升哪?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在旅社经营那些?”

广诚违心地点着头、赔笑称是,小心地问:“这熊老先生这样财大气粗,秦大哥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么?”秦禹洲诡秘地笑道:“这……现在有钱的人多啦,我也是朋友介绍的,我再去打听就是。你上次和我谈起了资金的事,我就一直为你放在心上。我想曾老板细心也是应该的,事情能不能成功,就全看曾老板的了。”

广诚回到家中,心里不喜反忧,他警觉自己的店又被什么人盯上了,后悔向秦禹洲透露了他资金缺口的秘密,现在是祸是福还真不知道。他辗转反侧,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他好像自己又在迷雾中走着,穿过当年汉口芦草丛生的野地,走进了那“田记蜜饯作坊”,田贵义又留起了山羊胡子,抽着水烟……他又盲目地从作坊走了出来,来到了大智门车站……他猛然一下醒来坐起,把静娴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做恶梦了!”广诚却自言自语道:“是他!是他吗?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