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剥尽这里的一切!”1(1 / 1)

1924年初,美国“探险队”队长、美术史和考古学专家兰登华尔纳及其随员经过长途跋涉,到达千佛洞。

这支“探险队”从西安出发,经兰州到达西夏古城黑城遗址进行挖掘。在额济纳,他们从客栈里得知敦煌千佛洞发现了珍宝,外国人都往那里去探宝。华尔纳本来计划下一站往千佛洞,获此消息,便丢下黑城的挖掘,率队进发敦煌。

在严寒的戈壁沙漠中,有一名随员冻死,葬身于千年荒滩。华尔纳的同伴杰恩也因冻伤返回,但他坚持到达了东方的艺术圣地。

下寺主持王道士似乎很不情愿在寒冷的冬天受到打扰。他们到达的那日,是个阴天,空气异常冰冷,王道士和他的弟子们正围着火炉烤土豆吃。他们一边在火炉的温暖中享受着士豆散发出的香味,一边慢悠悠地话流年往事。

因为所有的古物已经告罄,所以王道士对这些外国人表现出了少有的冷淡:没有古物作诱饵,他们不会捐出一文钱的。再说,他正给徒弟、徒孙讲他的往事。

华尔纳试探着问藏经洞的情况。王道士不耐烦地说:“你自己看去吧,门没锁!”

周丰带他到了藏经洞。

华尔纳打着手电筒,欣赏这神奇的洞窟:就是这里面,发现了价值极高的古文物,但现在洞子空空如也。他深悔自己来迟了。一个队员提醒他说,中国人有藏宝的喜好,说不定古物已经收藏到了别处。华尔纳心里有一线希望,但他不立即去找王道士,他感到了冷遇。从黑城开始,他就与中国的小人物打交道,这也是极其痛苦的历史。在他的印象中,中华民族是个勤劳、上进的民族,可这里的人懒得令他吃惊:他们宁可在太阳出来时靠着南墙取暖,也不愿受雇于人去从事挖掘。这不是体力问题,他们都很健壮;也不是劳动力的价格问题,工钱的多少都无所谓,关键是他们对这件事根本就不感兴趣!

他们依靠的古墙,是怎么夯筑起来的!

秦始皇修长城,不得不通过军事手段,是不是跟这些人有极懒情的一面有关?

后来,华尔纳不得不雇用一帮大烟客。他们身体极其虚弱,为了华尔纳提供的上等烟土,才拼命地干活。现在,从王道士蜷缩成一团的形体和慵懒的神情,他又看出了那些人的影子。他想慢慢地开始痛苦的历程。在这之前,他打着手电简仔细地挨个看洞窟的塑像和壁画。

华尔纳玻扑面而来的卓越艺术强烈地震撼了,他目瞪口呆,屏息静听仿佛壁画中乐女们演奏的仙乐正在徐徐传来。谁会想到,在这沙漠包围的荒凉之地,有这样精美的艺术品!难怪连额济纳那么偏远的地方都有人说起!可是,为什么没能在西安、兰州早一点获知这一消息呢?

他不知疲倦地挨个洞子看。

有些洞子被熏黑,壁画上被凌乱的俄文所破坏。华尔纳愤怒地想,如果他发现了这卑鄙的无知破坏者,一定要决斗!好在大多数润子都完美无损,还有很多都装了木门,上了锁,且洞窟上除了法文还有中文编号。可见,他们最近才采取保护措施。

华尔纳见三层润子的门开着一个,便沿栈道而上。

到洞口,借者强烈的阳光,他看到了令他惊诧的一幕:一位画工摆着模特似的姿势僵硬在支架旁边,他的眼睛露出惊讶和神往。华尔纳轻走过去,这才看清颜科缸水桶和盆子里几个残破的馒头。他确信这位画工死了,便到洞口处喊:

“这里发生了重大的事情,我需要帮助!”

喊半回,太清宫里出来一人,问:“怎么了”

“有人死在洞子里了。”

“什么样的人?”

“画工。”

“是布隆吉吗?师父!布隆吉死了!”

王道士听说,一惊,忙跑出来看。他气喘啸地进了润子,见布隆吉站着,恼怒地说:“大惊小怪,他不是好好的吗?”

“你到跟前看。”

王道士走过去摸一下手,冰凉冰凉,吓得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凉气,“好好的,没病没疾,咋就死了?”

华尔纳说:“看来他死了已经几天了。”

“没听见夜猫子叫呀,他怎么就死了?”王道士喃哺地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周丰、天歌进来,搬倒布隆吉。但他的胳膊总是收不回,头也转不正,只好抬下去,放到一个洞子里。

王道士说:“布隆吉是俗世中人,就按俗世的仪式埋葬他吧。”周丰套上驴车,到县城买一幅上好的棺材拉回来。因布隆吉无亲无故,埋事时没有人哭送,也太凄惶了。王道士骑上驴到几个熟悉的农民家里,央求借女人哭丧。农民们疑心王道士老糊除了。王道士跪在地上,说:“布隆吉是俗世中人,就要按俗世的礼行办,不然,阎王爷不接收,转世不了,他还不成荒滩上的孤魂野鬼?我的抄经人死在渥洼池,让牧民给烧了,我心里老是个疙瘩!我把抄经人的几支笔埋了一座坟,从握洼池叫了几次魂,都叫不回来,也不知道他飘到哪里去了!唉!活着没家,死了也没个安身处!我不能让布隆吉也当野鬼!原以为我会先走的,谁知...

农民说:“道长,行吧。这可是破天荒的事,你不要说出去,人家笑话呢。”

女人却早已哭成了泪人。

王道士请动了十二个女人和八个小孩,这是一支规模最小的送葬队伍。

乐器庙里大多有,只是没吹鼓手。王道士照乡俗请了两位。

择定日期,开悼。

葬礼完全按敦煌习俗办,由索果主持。王道士和弟子们诵经,女人、孩子痛哭。一个农民说:“我那女人,亲娘老子死了也不哭这般伤心!”

华尔纳难得见这种民俗,紧张地记录着。

葬礼中最重要的一项是“领羊”。因为布隆吉是突然死去,肯定有许多遗憾之事和未尽之言,只有灵魂借羊体传达了!所以,这一项活动犹为重要。.

王道士特意找了一只肥大的羯羊,拉到停尸洞外的空地上,被人群围住。

王道士跪在羯羊前面,涕泪俱下,说:“兄弟,没想到你走得这么急!唉,连半句话都没留下。现在,你的家人们都在跟前,你有啥话,就说吧!”

他给羊身上倒了一碗凉水,说:

“兄弟,你一直想画很多壁画,但没画完。你放心,我会找画匠接着画的。如果你能安心了,就让羊摇一-下!”

羯羊花然地打最人群,嘴里嚼吃着草沫,不摇抖。

王道士又倒了一碗水,说:“兄弟!你不要担心逢年过节时没人烧纸,也不要怕清明时节投人上坟,一切有我呢!你放心地上路吧!”

羊还是发愣。它身上的水已和羊毛冻结成冰溜子。

女人们等待羊在据题的一瞬何大放悲声,但王道士又说多次话倒许多次水,羊站终不动。女人们望着得羊茫然的神情,不知地忍不住抽暗,接着,女人们放开声境,伏地大哭起来,哭声使羊一激愣,打起了寒颤。

“领了!”索果惊喜地说。

女人们哭得更响了。王道士及弟子们也暗泣。

本来,这时是要念经的。

第二天,在唢呐声中,埋葬了。

布隆吉一直保持临死的那个姿势,手里还紧地握着那支笔。

王道士忧郁地睡了两日。

他把怨气全集中到了对华尔纳的愤恨上:是他带来了厄运不然,好端端的一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死了!布隆吉的年龄又不大!

他想把华尔纳赶走。

正打算安排弟子这样做,华尔纳却不请自到。他带给王道士几件丰厚的礼物:两只手电筒及几十节电池,还有一双皮靴。

然后,他问:“如果要捐款的话,你会接受吗?我看有些门太粗糙了。”

王道士说:“我知道你想要经卷子,实话告诉你,没有了,一件也没有了。”

华尔纳心里一沉:果如预料!“道长,我的捐赠没有任何目的。”王道士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我听说,你有一本《功德簿》,是吗?”

“不共有九十六本。”

他说完,取出了一本(功德簿》。华尔纳飞快地用英文填写,并盖章,然后掏出三十六两银子。

王道士立刻有了好感:‘“你们外国人没有神吗?怎么都信中国的神?”

华尔纳笑一下,说:“中国的神很美。”

王道士说:“走!我陪你转洞子去,看我们改造的佛庭。

看完华尔纳提出想欣赏锁住门的洞窟。王道士说一个姓杨的县长锁住的,他没有钥匙。

看华尔纳失望的神情,王道士心里不忍,说:“不过,我想办法让你看。’

天歌来把门卸掉。

华尔纳进到一个洞窟里,看到壁画是气势恢宏的“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迎金人图”,他仿佛又看到了汉时的强大与繁荣,不由得脱口而出:“道长,我能带走这幅壁画吗?”

王道士一愣,说:“你有本事取下来,就带走吧!”

华尔纳感激不尽,恨不能拥抱王道士。他马上叫助手拿来化学溶液,使壁画与洞壁分离,把壁画粘到纱布上再剥下来。王道士被他神奇的表演惊呆了,很佩服他的本事。看着被揭走壁画的洞壁,他想:这也好,等下次画壁画时,省劲多了!再说,万一县长要追问,就推到他的身上!

于是,他说:“你在这里干啥我都不管,只是你不要把我改造的壁画揭走,也不要告诉别人是我同意让你干的。我啥也不知道,我在太清宫里再不出来了。”

“行!非常感谢您!我发暫要剥尽这里的一切而毫不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