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枪口对准了神像3(1 / 1)

十天后,周炳南回县城,同陆思泰商议,为安定民众秩序,保护古迹报请省署,将白俄迁走,另作处置。陆思泰寻思良久,答应了。

王道士怕打起仗来烧坏房子,再不外出化缘。常常坐在大经堂里发呆,楞神。

阿连阔夫和将官的行动被限制,怒火无从发泄。见周炳南离开,想必又放松了警戒,便请求允许他们自由行动。中国士兵不答应。

阿连阔夫便找到王道士,请他出面斡旋。

王道士说:“你们又不信神,进洞子光遭罪,还不如不进去。”阿连阔夫说:“我们也开始信佛了,想请佛祖保佑我们平安无事地回去。”

王道士心生一计,说:“黑佛股里的黑佛有求必应,你有啥事,到那里问去吧。”

阿连阔夫说:“士兵不让进去。你说个情吧。”

王道士想:只要把他们从下寺引开,给士兵说个情也好!

于是,他到那边的士兵跟前游说,士兵不答应。王道士摸出三个大洋,士兵才说:“我到太清宫喝茶去,可别说是我放进去的。”

阿连阔夫见士兵走了,带几个将官进了黑佛殿。殿里因烟熏火燎,鲜艳美丽的壁画和佛像全部徐上了层墨漆。

阿连阔夫望着黑佛,心想:“我不能随便拜佛,免得上当,看这黑佛显不显灵!”

他指着黑佛说:“呔!大秃驴!我时运不佳,败来此地,心里烦闷,多有得罪,敬请原谅!如果你真是神灵,就显一下:把所有的黑油都洗去,显出原来的鲜亮,我就信你,敬你!"”

黑佛没有任何反应。

阿连阔夫又说:“那么你是骗人的石像了!”

一个将官忍不住愤怒,端起猎枪,朝黑佛的天灵盖“叭叭叭”连开三枪。

突然,从大殿顶端落下来冰雹一样的石块,几个人被砸伤、砸死。阿连阔夫忙退出肩上已挨了一下,险些裁倒。

出了黑佛殿,阿连阔夫气急败坏地问:“谁开的枪?”

中国士兵围了过来:“枪呢?缴出来!”

阿连阔夫沮丧地说:“在洞子里!这里面有妖怪!”“呸!是神佛显灵了!你们得罪佛爷,必不得好报!”阿连阔夫惊魂未定,连声说:‘神奇!神奇!真是神奇!”

晚上,王道士得知黑佛段的事周丰也参与了,气得要命,令他在大殿里跪了三炷香。

又过一月,周炳南带来了省上的命令:要白俄军分三批到兰州,然后经天津、上海遣送回国。

阿连阔夫带领两批先走。

过四天,第三批人经地方军几次催促才上路。他们悲观绝望,想回国也没好下场,便进三危山,出西水沟,准备在南祁连山里当土匪,遇上冰雹和大雪,全部冻死。

王道士见黄毛子全部撤走,欢天喜地,用最好的茶叶招待周炳南,留他在太清官住几日,才让他走。

王道土高兴地对弟子们说:“现在当官的开始敬像、护佛了!

这是好事情!这都是神佛显灵了呀!”

第二年,新上任的县长杨巨川来莫高窟视察。他见这里的佛后,画匠布隆吉向王道士:像、壁面遭到严重破坏,便限制王道士继续改造佛息。

“这个县长的话,听不听?”

“听个响?要尽听当官的话,防事都干不成!以前的官员都说要给银子修庙塑像,没有一个说话算数的!现在求爷,告奶奶,死乞白赖,昧着良心哄人,终于有了些积蓄,又来一个书生气十足的杨县长他有啥了不起的?官有周大人的大吗?不管他!反正有些洞子的壁画让白俄熏得很难看,不如铲掉。”

王道士气愤地说着,由于情绪激动,咳嗽起来。

过一会,他平静了,又说:“我老了,说不定哪天倒下再也起不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千佛洞所有的壁画都改成唐僧取经故事,塑一尊同大佛爷一样大的唐僧像。如果这两件事能完成,我死也瞑目了!如果这两件事完不成,那我就在下寺白守了这么多年!”

布隆吉说:“我也很想把这些洞子都画上画,署上名字,让人们看!以前只给人家画柜,画个棺材。柜还有几个人能看见,棺材往土里一埋,谁看?如果没有人骚毛,我把下辈子全捐给下寺,不要工钱,寸步不离洞子,画画!”

王道士激动得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跑倒在地上:“布隆吉!神会保佑你的!你的下一世肯定是王侯将相的命!你真的不要工钱?”

“真的不要。

“太好了!我可以找雇工、石匠,凿大洞子,塑唐僧像。不过,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道长!啥事我都答应你!你起来吧!”

“我怕万一倒下了,再没说话的机会。你要答应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要坚持画完画,不要走!你不要听官员的话,他们说完话就忘了,或者是无意说的,你不要太看重,懂吗?”

“你答应不?”“我答应。”

“好。”王道士思虑一会,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除了神,再没什么依靠,所以,要不惜一切地为神做事。”

接着,王道士给布隆吉讲许多化缘的故事。

布隆吉开始准备大量的颜料。王道士打发天歌找石匠、塑匠去。

过了几日,党金骑着枣红马来了。

“道长!我要出家作你的徒弟,收不收?”他笑着问。

王道士只当他说笑话,没吱声。

党金又郑重其事说一遍。

王道士说:“你是吃皇粮,骑大马的人,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破庙?”

党金说:“这多日我骑马到玉门关、河仓城、雅丹各处走走,还去了渥洼池草原。唉!我跟尕艳姑来到这边地,现在什么也没有了,我想通了,我不是这里的树,没法扎根、生长,我要回到故乡去,那里有个庙,出家当和尚去!”

“那....这......”

“我辞官了!”他淡然一笑,说:“打了半辈子的仗,当了半辈子的官,结果一场空。我前后娶过几个女人,都没生养,命中注定要绝后啊!还是出家修来世吧!”

王道士说:“如果你真打算出家,下寺要你。”

“不!我要回去,死了埋在我父母的坟旁。唉,一场空哪。”王道士看他没有戏意便不再劝,只是不断地叹息。第二天,党金留下50两银子,骑马上路。

回到县城,变卖财物,只骑枣红马东行。到葫芦滩,枣红马再不肯向东走。党金忽然想起别人述说的往事,怅然叹息说:“唉!征战一生,我连这样的一匹好马也没遇着!”

说完,跳下马,放开缰绳,说:“去吧!”

枣红马嘶叫声,直向西边的夕阳跑去,跑阵,又折身回来,用嘴拱拱党金。党金抚摸一下转身就走。

枣红马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跑回县城,它竟直到了私塾。

张鉴铭正在私塾里教课。

第二日,他骑着枣红马到下寺,王道士寒喧一阵,待大殿里投有旁人,他说:

“王阿菩!你是会算命懂奇术的人我想让你解个谜。”

“什么谜?”

“我年轻时,县长请我给他的老子写墓志铭。他老子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我极不情愿,但又推脱不过,便如实写。第一个晚上梦见他穿着红袍来了,说:‘求你改一下,我会让你有高官厚禄的。’我没答应。第二晚,他又来,发狠说‘如果你不改,我要让你家破人亡’,我还是不改。第三晚,他更凶了,说‘走着瞧!我让你要饱受牢狱之苦'!此后再没见过。这事就忘了。后来,弟弟从渥洼池买了这匹枣红马来。在这前一夜,我梦见一红衣僧人从千佛洞里走出,直往大门进来,再找时,不见了。我现在回想起这些来,总觉得蹊跷,你能解一下吗?”

王道士说:“张大人,你是读过书的人,我却是个睁眼瞎子。若在十年前你问这个怪事,我会有多种说法让你信服。现在,咱们都老了,快人士的人了,再不要搅扰世事了,好不好?怪也罢,不怪也罢,世事总是一茬接一茬的,就像渥洼池里的芦苇,你能割尽吗?”

张鉴铭低头不语。

王道士说:“现在,我心里只有神,只要现在功德圆满,地狱里的事,到时候再说吧!”

他也埋进深深的沉默里。

张鉴铭把枣红马捐给寺里,走了。天歌送他很远。王道士特意打扫干净一个马厩,供养枣红马。

半个月后,枣红马站着死去了。王道士及弟子在大经堂里念了超度经。

布隆吉已经开始废寝忘食地搞壁画。他画得很慢,一笔一划地描绘。王道士心里着急,但也奈何不得。

半个冬天,布隆吉还没画完一个洞子。王道士终于沉不住气了,想再请几个画匠。画匠们知道下寺有“敬宝”,要工钱很高,王道士便作罢,他催促布隆吉说:

“只要能看懂就行了,画那么细致干什么?你都重画了几遍,这是绣花吗?这么多洞子,啥时候画完?”

布隆吉说:“道长,你放心,我画完就是了。”但他没画完最后一笔就累死了。

那是一个早晨。布隆吉画了一夜,天亮了,阳光照射进来,他吹熄灯,下了支架,无意间看见后面有个穿粗布衣裳的画工在精心地描摹壁画:他正在勾勒飞天的衣带,那是一条很细很长、很流畅的线条。布隆吉似乎从那流动的线条上感受到了和熙的春风和自由的抒情。他出神地看着,他就那样带着惊讶的神情死去了。

他和枣红马一样,是站着死去的。他的手里还握着画笔。第一个发现布隆吉死去的是一-个美国人。

他的名字叫兰登,华尔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