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三次调解(1 / 1)

已经是第三次跟被告人的亲属谈判了。约定九点钟在中级法院调解室见面,九点半了对方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趁着等人的空隙,我把这个案件的前后讲给大家听。

死者系安徽人,在山东青岛做油漆工,黑龙江的袁大龙跟他既是同事,又合租一间房,两人好得就差没穿连裆裤子了。半年前一个阴雨天,工地没有活,两人就在租房内喝酒,猜拳行令,从中午喝到夜间十点,都喝得醉醺醺的,其间谈到各人老婆的时候,死者挖苦了袁大龙一句,袁大龙很生气,两人就拳打脚踢起来,死者被袁大龙用水果刀刺中心脏,当场死亡。

事情发生的第三天,死者的爱人冯兰就委托我做代理人,在青岛市交警事故大队,跟袁大龙的妻子、父亲见了面,对方态度很诚恳,一次次地道歉,冯兰只是哭泣,哭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冯兰的两个未成年孩子木木地站在一旁,可怜巴巴的,只有我跟对方谈,一交谈才知道,袁大龙是独子,也有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老婆大脑还有点儿智障……律师经验告诉我,这样的家庭几乎没有赔偿能力。

但是冯兰坚持要对方赔偿100万,否则就不谅解,让袁大龙偿命!

我委婉地劝冯兰开价少一点,她死活不同意,我只有硬着头皮说出了100万。

袁大龙父亲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然后站起来向我们鞠了一躬,大声说:“对不起,把俺枪毙了也拿不出这些钱啊!”拉着儿媳妇,铁青着脸走出调解室,承办交警拦都没有拦住,我和冯兰很尴尬地坐在那儿。

第一次调解失败。

第二次调解是在青岛检察院的公诉处,袁大龙的妻子和妻哥满脸倦容地坐在调解室的一角。

我提出70万赔偿额,对方说不多,只是拿不出这些钱;于是我5万、8万地往下降,我每降一次,冯兰的脸色就苍白一次,浑身索索发抖,当我降到40万元,对方还是摇头,冯兰说了句“不要钱了!”捂着脸跑出门,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再也忍不住了,说:“你们太过分了!我们给你路走,你却把我们逼到了墙角。一般的交通事故案件尚且赔偿几十万元呢,你这杀人案件40万都不接受,究竟是什么意思?”

袁大龙的妻哥不紧不慢地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没钱,没钱不是罪吧?”

我说:“根据刑法规定,获得受害人谅解的可以从轻处罚,如果不获得谅解,袁大龙最高刑可能会判无期。”

袁大龙妻哥轻蔑地笑笑:“别来吓唬俺啦,律师。中级法院的俺表哥说了,一分钱不赔,最多也只能判15年,全部赔了也要判10年,俺们干脆……”

“既然如此就不调解了,走刑事附带民事程序吧。”公诉人早就不耐烦了,打断了这个男人的话。

第二次调解就这样无疾而终。

……

快上午十点了,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承办人周法官也急了,打了几次电话,对方没人接听,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周法官的手机突然响了,尽管周法官压低声音说话,我还是听懂了大概意思: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不获得受害人谅解,你这亲戚不会轻判,请做做他们工作……不一会,袁大龙妻子和父亲出现在大厅门前。

周法官主持调解。先找我方谈,我方的底线仍然是40万。

于是又找对方谈,谈了很久。就在周法官满脸乌云走出来的时候,室内传来老人伤心的哭声。

周法官说:“对方只凑了20万元,这中间还有咱法院一位同志借给他们的10万元,他们是亲戚;袁大龙家太特殊了,老婆大脑不大好,父亲患有糖尿病、高血压,母亲常年卧床不起……”

我的心酸酸的,有种想哭的感觉;冯兰胸脯一起一伏。

“20万元是少了点,如果判决的话比20万元肯定要多,但无法执行啊。是否接受这20万元,你们定吧。”周法官说。

这时,袁大龙的妻子缓缓走过来,突然在冯兰面前跪下:“姐呀,都是大龙的错,原谅他吧……”

冯兰怔了一下,露出怜悯的神情,抹着泪把她扶起,说了声“可怜的女人呀……”两个悲悲戚戚的女性紧紧地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