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老村长被抓了！

老村长干了大半辈子农村基层工作，六十岁那年卸任，当上了双桥镇的敬老院院长。在我的印象中，老村长人品好，行为端，在他的带领下，咱村民风淳厚，建国以来从未发生过一起违法犯罪案件，获得过省级“文明示范村”光荣称号，15年前，我写了篇专访《文明示范村的今天和明天》，发表在省报的头版头条。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我来到了双桥镇，采访工作由此展开。

重阳节的那个傍晚，西天边的夕阳红得有些怪怪的，李县长带领一群人来到双桥镇敬老院，送来一大堆吃的喝的用的东西，同老人们促膝谈心，不觉不由天已擦黑，于是镇领导就挽留李县长在镇上吃工作餐，正在兴头上的李县长大手一挥说，好！

晚餐还没有进行到一半，有人急匆匆地跑到镇书记跟前耳语几声，镇书记脸色临时就变了，原来是镇敬老院失火了！靠西边的那间房烧得最严重，一位常年患哮喘病的老人在呛人的烟火中，一口气上不来，头一歪就过世了。

李县长迅速作出指示：立即查明起火原因，从严从重处理！

县刑警队经过现场勘查，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一根中华烟的烟屁股！警察询问时，老村长一个劲地朝敬老院的老人们挤眼、打手势，但不顶用，这些耳聋眼花的老人还是异口同声地说：只有李县长吃了一根烟。

警察走了以后，老村长就给老人们开会：说话要负责任啊，下次可不要乱说了！然后就火急火燎地往镇政府跑，一头钻进镇书记办公室，大半天才出来。

老村长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家门侄儿狗剩。狗剩10岁时爸妈就相继患病去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些年来他除了种田，没有别的营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是公认的“闷葫芦”，嘴紧得用老虎钳都撬不开，那年他跟小伙伴们烧荒，彪子不小心把老村长家草堆燃着了，老村长用一大把糖果和几张零钞哄他说出“元凶”，他横竖不开口。

老村长说，狗剩，有一个好差使，你干不干？

狗剩眨巴着一双小眼，说，大伯，啥事？

今天下午你跟我到一趟公安局，就说敬老院的烟头是你扔的，过后，我会给你10万块钱。

别的呢？狗剩一脸的得意。

你还得在监狱待2年。

狗剩犹豫了一会，把扔在地上的烟屁股用脚尖使劲踩了踩，下了很大决心似地说：行！

午饭后，狗剩来到老村长家。老村长说，狗剩来的正好，我正要告诉你呢，我考虑再三，觉得还是让彪子去坐牢比较合适，他有妻有子，你还没有成家呢，要是一坐牢……狗剩抢过话来：大伯，我就指望这10万元娶媳妇呢。

老村长说，反正不能叫你去坐牢。

狗剩磨叽了半天，老村长一直阴沉着脸，不发话。

狗剩旋风般地走出老村长家，直奔彪子家，心里想：还老表呢，屌老表！居然跟我抢饭吃！

彪子正蹲在地上磨镰刀，见到狗剩说了声“表哥来了”，就去拿烟。

狗剩的右手掌在空中划拉了一下，彪子递过来的香烟便在地上打滚。狗剩说，彪子，不带这样挖人墙角的啊！总有先来后到的吧！你姑父先是找我去坐牢的，一顿饭的工夫，怎么就变成了你？

彪子说，表哥，你知道的，我家二孩子这些年慢性肾炎断不了根，成天泡在药罐里，我也需要这10万块啊。

狗剩说，大伯说了，这事需要嘴紧，你嘴不紧。

彪子说，我知道我嘴上没有把门的，所以姑父说，这10万块要等我出来以后才能给。不怕你笑话，我一分钱没见，却倒贴了2条中华烟呢。

你给我大伯的2条中华烟，钱我付，行了吧？

不行！这事没商量！

不行也得行！

两人扭打在一起。狗剩夺过镰刀，想用刀背教训彪子，岂料彪子的老婆前来助阵，推搡中，镰刀刃不偏不倚地从彪子左脖子上划过，彪子“哎哟”一声倒在血泊中，再也没有站起来。

狗剩终于进了看守所，但他一分钱也没有得到。

两天后，老村长进了看守所，涉嫌伪证罪。

四天后，李县长也进了看守所，据说是伤风带出咳嗽来，不仅仅是烟屁股的事。

采访结束那天，当西天边收回最后一缕金黄时，我一个人行走在双桥镇宽阔的街道上，想寻觅少年时代的感觉，但扑面而来的却是高耸入云的楼房，霓虹闪烁的KTV，蜗牛般爬行的私家轿车，穿着奇装异服的红男绿女……不知怎的，我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暗暗思忖着：这篇专稿到底发还是不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