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三 月 的 判 决4(1 / 1)

怒放的生命 代应坤 1746 字 3天前

(六)

临近年关,审判庭为了不留积案,拼命赶进度。庭后第三天,许法官、高法官、陈法官就坐下来,对案件进行评议,由于案件事实清楚,原告又没有提供充分证据证明自己的主张,所以,大家一致同意:驳回原告梁不新的诉讼请求,诉讼费由原告承担。

许法官把案件审理报告打印好,交邵松庭长签发。

几天过去了,那份报告还在庭长桌上。

许法官终于等不得了,就问庭长:那份报告年内批不批了?

邵松说:你先调解一下吧,看调解情况才定。

许法官想说,是原告不愿意调解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邵松肩上的天平已经不稳,他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调解就调解吧,他心里感到些许不安。

谁知,第二天的调解,一开始就卡了壳。

梁不新表示要一半土地,范同插嘴说,非十亩土地不要!顾正胸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大声说,我一亩土地都不让!把大家弄得面面相觑。

许法官问:既然这样,你还来调解什么呢?

顾正说:我一看他们穿连裆裤合伙欺负我,心里就跟插了一把刀似的,我顾正做好事,落这个下场,我哪辈子欠他们的!法院判吧,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许法官把顾正单独叫到一间办公室,如此这般地做了一番思想工作,顾正同意继续调解,没想到,范同这时却来了气,拿起桌上的茶杯,说,憋什么气?本来我就不想来调解的!拂袖而去。

调解不欢而散。

一场正规的调解,被范同这个局外人搅黄了,许法官感到从未有过的纠结。还得调解,不然,下一步对顾正明显是不利的,这倒不是因为他跟张清的关系,主要还是良心驱赶着他。

下班后,许法官就把现实情况向张清通了气,让他开导开导顾正,15亩土地让出一半,张清说,好。

于是,张清通知顾正到律师事务所,委婉地告诉他,对方在法院内活动频繁,不行就7.5亩吧,省得官司打来打去的,耗神又耗钱。

顾正眼眶湿湿的,半天没有言语,两根烟抽完,他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听你的。按我这个性格,我明知斗不过他们,也要斗!人活一口气呀。

张清说:我理解你的痛苦。

张清把情况转告给许法官,许法官连说谢谢。

不料,对方又变卦了,还要坚持范同说的那句话,非10亩不要。许法官只得向邵松汇报情况,表示合议庭已尽力,梁不新、范同一点也不让步,希望签发上次那份判决书。

邵松对他的近期工作提出口头表扬。但建议合议庭再一次评议,他同时也参加。

许法官说,这恐怕程序上不好讲,为了慎重起见,我要请示分管院长。

邵松说,可以。

武副院长很爽快地答应了许法官的请示,并指示:该案要充分考虑双方当事人的利益,不能一边倒。

许法官明白,驳回原告梁不新的诉讼请求,是不可能的了。

果然,二次合议时,另两位审判人员,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认为那份协议只是部分有效,理由是原告的岳父,无权把原告家中几口人的土地处分给被告,而且原告家中人口正好占三分之二,原告应得10亩。

许法官说,土地承包经营权是用益物权,不是所有权,是无法区分的,你们这种说法,没有任何法律依据。

邵松庭长说,评议案件不是学术讨论,我们要看案件事实。我同意高法官、陈法官的意见。

少数服从多数。判决书当日形成,邵松当日签发。

张清得知判决结果,惊讶得半天没有说话。

梁不新的判决书是武风代领的。

晚上自然是庆功宴,除了没有通知梁不新参加以外,该到的都到了。酒喝到**处,范刚把判决书在空中甩得哗哗响,笑哈哈地说,这可是8000元钱换来的,没有我和武大律师,你们告状无门啊!有钱也花不掉!

鬼才知道,范刚、武风把这几个人第二次筹集的8000元钱,花到谁身上了,但有一点是真实的:第二天上午,梁不新收到了范同等人送去的两箱白酒,两条香烟,梁不新在本案中被范同等人彻底当枪使了!

正月初九,顾正接到判决书的第十五天,他把上诉状递到韩县人民法院。

顾正接受了在省城工作的表弟的建议:在张清之外,再找一位律师,这个律师必须善于交际,且跟二审法院法官关系铁得很。

顾正说,请表弟替我物色合适人选。

于是,表弟找了一位叫林云的女士,虽是法律工作者,但人们都喊她大律师,她的爱人在省高院任庭长。

顾正交了代理费。代理费挺高,20000元,是张清的七倍。顾正有些心疼这笔钱,他表弟说,这叫物有所值,你要的是胜诉律师,而不是负责任的败诉律师,顾正知道,表弟在转弯抹角指责张清,他很想替张清辩解几句,可张了张口,竟没有发出音来。

林云很快接触了主审法官,接触了合议庭其他成员,并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到了庭长家。

一路绿灯。法官们纷纷表态,林姐放心,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我们最大限度地考虑你的当事人利益。

林云也说,这顾正怪可怜的,这官司打的,头发都白了,一审时对方一直盖着他,只有指望你们为他伸冤了!

两个月说到就到。很快到了开庭时间。林云决定不出庭。她约见了张清。说,她不出庭,是为了不暴露自己,便于庭外的操作,因为该案人际关系复杂,而且又是复杂在法院内部,所以请你多辛苦。

张清说,林姐辛苦,我知道。至于庭审你就放心吧,情况我很熟。

到底是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场面庄重而严肃,范同像一审一样,大模大样地跟随梁不新坐在被上诉人位子上,当即被法官赶下台;范刚翘着二郎腿,在听众席上抽烟,也被制止,显得很尴尬。

整个庭审仅用了40 分钟。

顾正不同意调解。范同走出法院大门时也大声说,谁想调解谁是狗日的!

庭审结束的第三天,许法官悄悄来到中级法院,找到承办法官,希望二审法院尊重事实,尊重法律,对该案予以改判,他个人不怕丢脸,就怕良心不安。

不几日,武副院长和立案庭几名法官,捧着一大摞判决书,来到中级人民法院,当面汇报韩县近几年土地流转案件判决情况。对于目前仅有流转协议,而没有实际办理《承包经营权证书》的,判例上均以证书为准,目前已判了近百个案件。如果顾正这个上诉案,中院予以改判的话,将会形成新、旧判决书之间打架,将造成一百多个判决无法执行。

中级法院院长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说,我们会尽力考虑基层法院的意见。

武副院长说,那就谢谢了。

事实上,韩县法院近几年土地流转纠纷案件也只审了十几件,远远没有武副院长说的那么多,况且,中国不是判例法国家,每一个案件都有它的特殊性,怎能类比呢?

合议庭的改判意见,交到中院审判委员会未能获得通过。

不久,中级法院做出终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一、二审诉讼费用由上诉人承担。

(七)

县法院执行局规定的最后履行期限就是明天。通知书上说的清楚,不自动履行,就要强制执行。

乡下人有句口头禅,叫做“手拿的不吃,脚指头夹的才吃”,意思是说人要识敬重,不要不识相,顾正心里想,我才不当这样的角呢。他已经让儿子通知范同他们几个人,明天上午到沟西量地,判多少给多少,不讲孬的,人嘛!

月亮升上来了,洁白的光辉泼在身上,清凉清凉的,明天就是农历三月十六了,难怪今晚的月亮如此圆。但圆是它们的,顾正什么也没有。

顾正倒背着双手,行走在田埂上,一个田块一个田块地看,仿佛嗅到了油菜花和稻花的芳香,那种香味是世界上再高级的香料,也代替不了的,至少在顾正心目中,是这样的。

看完了所有的田块,他来到妻子坟墓前,坐下来,掏出一包烟,慢悠悠地抽,心却飞得很远很远…….

他想到他的从前。

六岁丧父,十三岁丧母,跟着姑娘、姑父长到二十多岁,娶妻生子,大半辈子过下来,他吃苦受累,颠沛流离,但始终没有忘记母亲临去世前丢下的那几句话:伢啊,堂堂正正做人,实实在在做事,唾沫落地一根钉......这些年来,待人处事,于公于私,顾正从来没有占过任何人的便宜,四乡八邻对他这个外来户是没得说的。

可是,这次他算是虎落平阳了。不遇到事情,人是体会不到孤立无援之痛的,这次他是体会到了,而且是刻骨铭心。

老伴是上个月死的。中级法院判决书下达的第三天,老板突发脑溢血,好好的人眼睛一黑,倒在地上,送往医院的路上咽了气,眼睛睁得大大的。这女人跟着顾正,一辈子没有享过福,临走的时候,还丢下无尽的牵挂,绵绵的怨恨。想到这,顾正心里不由得一缩:老婆啊,人活千年终须死,苟延残喘不如无,你一个人在这儿也够孤单的,我来陪你啦!掏出“杀虫双”,像那年范同过周岁,他跟范同父亲比试喝酒一样,只几口,“咕咚咕咚”就下了肚。

远处传来三个儿子交替呼喊父亲的声音。

月色渐渐暗淡下来,子夜来临了。

远近村庄狗的叫声,一阵紧似一阵。

看来明天有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