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开庭那天上午,是一个多云的天气,阴不阴,阳不阳的,让人心情很不爽。顾正父子三人,一大早就赶到韩摆渡法庭门前,眼瞅着上班的法官一个个从身边走过,因为不认识,所以只有讪笑。不一会,范同、范大明、陶君、梁不新从一辆面包车上跳下来,昂首挺胸,显得很神气。开庭前的5分钟,双方的诉讼代理人几乎同时到庭,两人很有礼貌地挥挥手,笑笑,坐到各自的座位上。这种场面颇有些像武术比赛中,对阵的双方临交手前的拱手抱拳,仅仅是客套,不代表场上的打斗就手下留情。
范同他们的代理人名字叫武风,是县城一家法律服务所的法律工作者,据说跟县法院武副院长是一个村子的,辈份相当,大众场合他五哥五哥的喊,院长也就微笑着,点头,显得很亲热。他的业务量颇丰,年受案不少于80件,年收入不低于40万,比一般律师要高得多。一些专职律师不敢接收的案件,经过他居中撮合,或者以调解结案,或者法官居中一裁,双方当事人都不再嚷嚷了,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摔了平跤。这是技巧性的东西,一般人学不来。
但是,有一点不可否认,他的案件大部分来自公、检、法系统个别工作人员的介绍,至于给不给这些人回扣,只有天知地知了,反正《中华人民共和国律师法》也约束不了他,他还不够格。
现在宣布开庭!审判长手中的法槌落在案上,发出朗朗的声响。主审法官齐副庭长开始核对双方当事人、代理人的身份,并宣布进入法庭调查。
武风宣读起诉状。
张清宣读答辩状。
第三人梁不新口头陈述:我要要回15 亩土地,给范同、范大明、陶君。
原告举证,被告和第三人质证;被告举证,原告和第三人质证;第三人梁不新没有提供证据。
三方发问开始。武风问顾正:你与乔其贵签定协议,梁不新是否在场?
顾正:他不在场,但事先经过他同意的。
你种15亩地,一年纯收入有多少?
开始那几年几乎持平,没有纯收入;现在粮食贵了,15亩地一年纯收入五千多块。
武风问梁不新:被告与你岳父签定协议,你可在场,事先可征求你的意见?
梁不新红着脸,说:不在场,也不知道。
你是否同意继续让被告耕种你的15 亩土地?
不同意。因为我岳父、岳母死了,这15 亩地我已经转包给范同他们三个人了。
人要凭良心!你梁不新可真的不同意,不知道?!顾正猛得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因为过分激动,他的身体在剧烈抖动,主审法官警告他要遵守法庭纪律。
张清认真打量了一下范同,问:梁不新新办的《承包经营权证书》是他自己办得吗?
范同说:是我办的。他委托了我。
张清说:既然梁不新把土地转包给了你们三个人,证书为什么不是你们三个人的名字?
范同:……
发问完毕,进入法庭辩论。
武风环顾四周,侃侃而谈:一、原告与第三人梁不新签定的土地转包协议已经生效,合法权益理应得到保护;二、被告与乔其贵之间签定的土地转包协议,因乔其贵夫妇的死亡而到期,应交回15 亩土地;三、原告早在四月份时就向被告索要土地,但被告不给,执意安种作物,应赔偿误耕损失费15000元。
张清一直面带微笑,听着武风的发言,在非律师身份的代理人面前,他向来比较谦和,多年经验告诉他,法庭上需要的是突出重点,而不是连篇累牍。
轮到张清论辩时,已接近十二点钟,他只得选择重点说说:一、乔其贵与被告签定的土地转包协议是在平等、自愿、有偿的前提下形成的,真实有效,且目前仍在履行期内;二、第三人梁不新为了诉讼的需要,临时让利害关系人范同代为办理的《承包经营权证书》,不具有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三、三原告不具有诉讼主体资格,请求人民法院依法驳回三原告的起诉。
梁不新发表辩论意见,他依然红着脸,低着头。他说:我的土地我做主,我心甘情愿把15 亩土地转包给范同他们…….
临闭庭前,齐副庭长问双方当事人:是否愿意调解?
原、被告都点点头。
齐副庭长于是说:调解将择期进行,日期另行通知,闭庭!
走出法庭大门,梁不新慌慌忙忙钻进那辆面包车,武风的车子也启动开,他们将一起到“醉仙酒楼”去,与等候在那里的范刚共进午餐。
武风、范刚等人从饭店出来,已是下午三点半钟。
尽管武风中午没有端杯,那几个人还是把一箱“高炉家”喝得一滴不剩,范刚、范同舌头都有些打卷,一个劲地夸武风业务精湛,是本县的大律师,这个案件交到他手,我们一千个放心。席间,范同要跟梁不新“感情深,一口闷。”,梁不新没有答应,范同竟把一杯酒泼在梁不新脸上,两人差点动起手来,范刚猛得一拍桌子,说,再吵,都给我滚出去!两人这才老实一些。武风见状,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这号人,也配打官司?
临分手时,范刚把范同等人叫到隔壁一间屋子里,提到下一步向法官请客送礼的事,陶君问需要多少钱,范刚伸出五个指头,范同说,给你六千块钱,全权委托你和武律师了,范刚沉吟了片刻,说,行,接过一沓钱,数也没数,装进口袋,喊了声武律师,我们走,走向桑塔那2000。范同尾随其后,递给范刚、武风一人几包“玉溪”,其他人全向小车行注目礼。
拿人钱财要替人消灾啊。武风、范刚一齐来到韩摆渡法庭,走到齐副庭长办公室。
握手,寒暄,让座,沏茶。三个人都相互熟悉,本来么韩县就这么大,三个人又同住在县城,脸不熟眼熟,说不定哪天就坐在一张桌子上。这个皖北小县,虽说经济条件差,是国家级贫困县,但人们消费水平不低,一些掌握实权的部门工作人员,抽的是“红皖”、“玉溪”,坐的是桑塔那2000,酒足饭饱之后,还忘不了去“温莎堡”、“水木年华”等高档浴池搓背,桑拿一番。所以韩县有三多:酒楼排档多,浴池多,歌舞厅多。周五至周日晚上,各家酒楼爆满,一碰面,十人倒有七人熟。
武风提出:晚上,庭里几位弟兄聚聚如何?
齐副庭长笑笑,说,最近庭里比较忙,等等吧。
范刚插话说,庭长定个大致日期吧。
很难定啊!齐副庭长显得很疲倦,声调拖得让人觉得不舒服。
范刚说:庭长该不是怕给你带麻烦吧?
齐副庭长摇摇头,笑着说,范警官多虑了。
看谈不出什么结果,范刚向武风递了一下眼色,两人同时起身告辞。
路上,范刚问武风:能不能到华联超市买2000元购物卡,交给齐?或者给他的手机充2000块钱?
武风说,他百分百不会接受。
为什么?
他年龄轻,想进步。
钱最实惠,是现在进行时;进步是将来时,要是我,我选择前者。
我告诉你,法院内有一潜规则:35岁以下不吃不收,35 岁至五十岁只吃不收,50岁以上也吃也收。
两人都笑了。
开庭后的第四天,原、被告双方被通知到法庭,因意见分歧太大,调解了半天,没有结果。
之后,双方再次坐在一起,顾正同意让出7.5亩土地,原告也同意,正要签字时,范刚到了,很动怒地吼了一声“不行”,把场面僵持得如一根钢条掉进冰窟窿里,捞不起也拎不上,其结果又是不欢而散。
久调不决是不行的,合议庭开始合议,认为争议的15亩土地是梁不新的,范同等三人不具备起诉资格,决定驳回三原告的起诉。武风知道情况后,立即写了份撤诉申请,法庭随即裁定:准予撤诉。
领取裁定书当晚,范刚、武风、范同等人又聚在“醉仙酒楼”内,边喝酒边叙案情。武风多次责备范刚起诉之前,向他隐瞒了真实情况,所以案件搞到这步田地;范刚则顺水推舟说,幸亏在三个法官身上花了5000块钱,要不然,法庭不准许撤诉,直接下一份驳回原告起诉的裁定,那就输定了!范同、范大明、陶君一个劲地点头称是,脸上挂满了感激。
临回县城,范刚掏出1000元钱递给范同,说,6000 块钱去掉法官的5000 块钱,剩下的全给你,车费钱、吃烟钱,老大我贴了,谁叫我是老大呢。
范同等人异口同声地说,不要了,不要了,老大买两包烟抽吧!
范刚也就不客气了,把钱装进口袋,说,好,我替你们暂时保管吧。挥挥手,和武风钻进桑塔那2000。
范同等人坐上三轮车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