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诺贝尔奖擦肩而过,倒不是老舍这生最大的遗憾,不幸的他,在文革一开始的时候,就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人世,让人很难过。
文革刚开始的时候,老舍生了一场病住进医院,病愈出院后,医生嘱托他在家多休养日子,因为他本身体质不好。解放前,老舍曾经因为盲肠炎开刀并不顺利,打开腹腔后,医生居然找不到盲肠,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在腹腔的左边找到,普通盲肠都在右边,老舍可能是因为胃下垂之故,盲肠换了位置,加上遭遇到庸医,这次手术后,对他身体伤害很大。
文革的这场病,也算是历史老难题。1966年8月23日,是老舍病愈后上班的第一天,红卫兵当时在成贤街孔庙焚烧京戏戏装,老舍第一天上班就被拉过去陪斗。舒乙后来回忆说:
在孔庙,父亲受伤最重,头破血流,白衬衫上淌满了鲜血。……他的头被胡乱地缠上了戏装的白水袖,血竟浸透而出,样子甚可怕。闻讯而来的北京市副市长,透过人山人海的包围圈,远远地看见了这场骇人听闻的狂虐。他为自己无力保护这位北京市最致命的作家而暗暗叫苦……父亲使足了最后的微弱的力量,将手中的牌子愤然朝地下扔去,牌子碰到了他面前的红卫兵的身上落到地上。他立即被吞没……是的,被吞没了……
当晚,是老舍夫人把他从派出所接回家的,为他脱下了血迹斑斑的上衣。第二天,老舍从家中悄悄离开。当时的舒乙则披着父亲的血衣,到国务院接待站呈递冤情,周恩来得知情况后,非常重视,发现老舍失踪后,立马派人寻找老舍,但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
老舍在1966年8月24日前后的具体活动,至今依然是个谜。有事实证据的是一张诊断报告。“支气管扩张大量咯血,5天后7月31日入院,8月16日出院。”老舍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身体一直欠佳。
舒乙后来回忆,“8月中旬,老舍先生和我还有妹妹说过一些话,第一个意思是说‘谁给了他们权力?’又说,‘又要死人了,而且是清白而刚烈的人’。还说,‘欧洲历史上有无数次**,都是以文物的大破坏告终的。”
也许,这些都是老舍的遗言和暗示,但包括舒乙在内,谁又能想到那时的老舍已有去意。
事隔多年,当年老舍的好友马松亭夫妇,还曾向舒乙透露了一个细节: “1966年8月中旬,我在什刹海旁边乘凉时,看到老舍远远走来,双方都默默无语,老舍在小马扎上坐了一小会,就起身走了。并说,‘马大哥,咱俩再也看不见’。”
8月25日清晨,舒乙去太平湖认领父亲的尸体。他认为“老舍先生应该是24日一天在太平湖边徘徊了整天,作为一个作家,他最后应该留下了文字性的东西,但是我没有看到。”
后来,他们看到了老舍的骨灰盒,不过打开时,里面什么都没有。1966年8月24日,老舍投太平湖自尽后,火葬场居然将他的骨灰遗弃。当时,北京市文联出具的证明函称:“我舒舍予自绝于人民,特此证明。”
舒乙往父亲的骨灰盒里放入一块木牌,上书“老舍先生生辰八字和血迹”,再将生辰八字牌放入,上书“舒庆春字舍予笔名老舍生于戊戌年腊月二十三日申时”。那件1966年8月23日老舍在北京孔庙遭毒打后留下的遗物,家人保存了39年。直到老舍夫人去世,家人合葬他们,才将血衣残片放入骨灰盒,以替代父亲的肉身。
老舍在最后时光做了什么,想了什么,他为什么又选择太平湖,也许永远都无法得知了。
舒乙后来在其文章《爸爸最后的两天》写道:“太平湖悲剧发生12年后,有一次,我偶然打开一张解放前的北京老地图,竟一下子找到了父亲去太平湖的答案。太平湖正好位于北京旧城墙外的西北角,和城内的西直门大街西北角的观音庵胡同很近很近,两者几乎是隔着一道城墙、一条护城河而遥遥相对,从地图上看,两者简直就是近在咫尺。观音庵是我祖母晚年的住地,她在这里住了近十年,房子是父亲为她买的。我恍然大悟:‘父亲去找自己可爱的老母了’。太平湖过去芦苇丛生,充满野趣,后来湖水被填平了,建成了北京地铁修理总厂,今天即使寻得到旧处,也见不到湖面。”
——也许,在老母那里,老舍才能远离冰冷的世界对他的伤害,也许,在老母的怀里,他才会忘记所有不该有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