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宠的陈布雷从此以后更加压抑。他后半生的痛苦和矛盾,内心的复杂、挣扎不断地流露出来。1946年3月,他写信给外甥翁泽永说:“我自从脱离报界以来,就不能舒畅自如地用我的笔表达我所欲言。我事实上不过是一个记录生,最多也不只是书记生罢了。”他有时天真地还想做一个自由的记者,但他也明白回不去了。
蒋介石对他有知遇之恩,但蒋介石作为一个政治家,有时确实也是一介武夫,而文人最大的毛病就源于凡事太认真,心结过重。心结过重的文人陈布雷和一介武夫蒋介石共事,确实有一种秀才遇到兵的苍茫。他常在家人和挚友面前感叹,“为不懂文字的人写文章是人生最苦恼的事。”
自杀前一天晚上,陈布雷理完发随后又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穿上一双新布鞋。在家中,他独自坐下来长叹一声,对女婿说:“永熙啊,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从政,从政而不懂政,投在蒋公门下,于今悔之晚矣!永熙啊,政治,政治这个肮脏的东西不好弄,千万别卷进去……”
接着他又开始询问自己女儿现状,女婿告诉他,一切还不错。他又说,怜儿身体弱,要好好保养啊!得知女儿在著译,他说“做点著译,好,不要再去弄什么政治了,千万不要弄……”
那天晚上上楼前,陈布雷叮嘱说:“我今夜要赶写一些重要的东西,不见任何客人,电话也不接,一切改日再说。”
最后,还特地嘱咐:“今天你不用再上来催我睡觉,我写完东西自己会服安眠药的。”走到楼梯一半,回过头来再一次叮嘱大家说:“一定不要让人来打扰我,让我安静些!”
——“让我安静些!”这就是陈布雷生前留给世人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上午,人们发现时,陈布雷早已吞下一百多颗烈性安眠药,它的毒性足以置20几个人于死地……
多年以后,陈布雷的不幸延续到了他最放不下的女儿怜儿身上。陈布雷有7子2女,他以“正直平凡”四个字教导子女,他看透了政治的黑暗、官场的恶浊,因此严禁子女参与政治。在陈布雷众多子女中,二女儿陈琏的经历最具传奇色彩。陈琏出生之时,其母患产褥热去世。陈布雷将丧妻之痛推归于小陈琏,一天精神失常竟将哇哇啼哭的小陈琏塞进了痰盂。当惊闻哭声的家人们赶来相救时,陈布雷却疯狂地将陈琏扔往窗外,幸亏窗户外的篾棚托住了这个大难不死的女婴。清醒后的陈布雷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后,十分内疚不安,至此倍加疼爱陈琏,并当即为其取了乳名“怜儿”。
后来陈琏一度跟随父亲生活。陈布雷对女儿心怀愧疚,因此对她格外关爱。然而,陈琏选择了一条与其父分道扬镳的道路。1939年7月陈琏在高中期间加入了共产党。皖南事变后,宣布与家庭决裂。新中国成立后,陈琏任共青团中央少儿部部长。文革中她却被诬陷为叛徒和国民党的孝子贤孙,1967年11月19日,陈琏写下遗书,跳楼自杀,结束了才48岁的生命。
父女相隔19年,都是以自杀的方式告别人世,终究让人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