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1639）四月，徐霞客从保山向更西的边陲挺进。《越高黎贡山日记》即是其中记录，详见《滇游日记九》。

从保山到腾冲，必须渡怒江，翻越高黎贡山，而怒江的瘴疠和高黎贡山的高险，素来被视为畏途。唐樊绰《蛮书》载河赕贾客谣曰：“冬时欲归来，高黎共上雪。秋夏欲归来，无那穹赕热。春时欲归来，平中络赂绝。”徐霞客却不怕瘴疠，无所畏惧；攀越高黎贡山登顶时，也是心潮激**，不畏生死，“慨然者久之”！

四月十一、十二两天，徐霞客连续渡过怒江和龙川江。他对怒江作了考察，认为怒江独流入海。过龙川江时，他又开始了对大金沙江（今伊洛瓦底江）水系的考察，写了一条有关龙川江的札记。徐霞客是考察高黎贡山的先行者，返程途中，他发现高黎贡山也是雨屏，“关名分水，实分阴晴也”。后来在保山上江，他又考察记录了高黎贡山东坡石城的原始森林。

十一日　鸡鸣起，具饭。昧爽，从村西即北向循西大山行。

随溪而北，渐高而陟崖，共八里，为石子哨，有数家倚西山之东北隅。又北二里，乃盘山西转，有峡自西而东，合于枯飘北注之峡。溯之，依南山之北，西入二里，下陟南来峡口。峡中所种，俱红花①成畦，已可采矣。西一里，陟西来峡口，其上不多，水亦无几，有十余家当峡而居，是为落马厂②。度峡北，复依北山之南西入，一里，平上逾脊。其脊自南而北度，起为北峡之山，而北尽于罗岷者也。逾脊西行峡中，甚平，路南渐有涧形依南崖西下，路行其北。三里，数家倚北山而居，有公馆在焉，是为大坂铺③。从其西下陟一里，有亭桥跨涧，于是涉涧南，依南山之北西下。二里，有数家当南峡，是为湾子桥④。有卖浆者，连糟而啜之，即余地之酒酿⑤也。山至是环耸杂沓，一涧自东来者，即大坂之水；一涧自南峡来者，坠峡倒崖，势甚逼仄，北下与东来之涧合而北去，小木桥横架其上。度桥，即依西山之东北行，东山至是亦有水从此峡西下，三水合而北向破峡去。东西两崖夹成一线，俱摩云夹日，溪嵌于下，蒙箐沸石，路缘于上，鏖壁摭崖，排石齿而北三里，转向西下，石势愈峻愈合。又西二里，峡曲而南，涧亦随峡而曲，路亦随涧而曲。半里，复西盘北转，路皆凿崖栈木。半里，复西向缘崖行。一里，有碑倚南山之崖，题曰“此古盘蛇谷”，乃诸葛武侯烧藤甲兵处，然后信此险之真冠滇南也。水寨高出众壑之上，此峡深盘众壑之下，滇南二绝，于此乃见。碑南渐下，峡亦渐开。又西二里，乃北转下坡。复转而西一里，有木桥横涧而北，乃度，循北崖西行。一里，逾南突之脊，于是西谷大开，水盘南壑，路循北山。又西平下三里，北山西断，路乃随坡南转。西望坡西有峡自北而南，俱崇山夹立，知潞江⑥当在其下而不能见。南行二里余，则江流已从西北嵌脚下，逼东山南峡之山，转而南去矣。乃南向下坡，一里，有两三家倚江岸而栖，其前有公馆焉，乃就瀹⑦水以饭。

【注释】

①红花，一年生直立草本，菊科，夏季开橘红色花，果实可榨油，花可做染料，可用于制胭脂，也可入药。

②落马厂，今称“马厂”，分里马厂和外马厂，又称“马街”，在蒲缥以西的公路旁。

③大坂铺，《游记》五月二十二日作“打板箐”，今亦作“打板箐”。

④湾子桥，即今里湾。皆在今蒲缥以西的公路旁。

⑤酒酿，即米酒，用糯米酿成，云南现称“甜白酒”，贵州称“甜酒”。

⑥潞江，唐时已作“怒江”，见《蛮书》。后讹为“潞江”。据《明史·地理志》保山县注：“又南有潞江，旧名怒江，一名喳里江，自潞江司流入。”

⑦瀹（yuè），煮。

【译文】

十一日　鸡鸣起床，准备早饭。黎明，从村西就向北沿西面的大山出发。顺着溪流往北走，地势渐渐高起来，登上山崖，共走了八里，到石子哨，有数户人家靠在西山的东北隅。又向北二里，之后绕着山向西转，有峡谷自西延向东，与往北流注的峡谷会合。逆着峡谷走，靠南山的北面，向西深入二里，下行南来的峡口。峡中种植的全是成畦的红花，已经可以采摘了。向西一里，越过西来的峡口，往上登的路不多，也没多少水，有十余户人家临峡口居住，这里是落马厂。越过峡谷北面，又靠着北山的南面向西深入，走了一里，平缓上山翻越山脊。这条山脊自南往北延伸，突起成为北峡的山，而后向北在罗岷山到了尽头。越过山脊往西行走在峡中，十分平坦，路南渐渐有山涧依傍着南面山崖往西流，路在山涧北边延伸。又走了三里，见到有数户人家背靠北山居住，建有公馆，这里是大坂铺。从它西边往下走一里，有座亭桥跨在涧上，于是过到涧南，靠着南山的北面向西走。过了二里，见到南面峡中有数户人家，这是湾子桥。有人卖淡甜酒，连着酒糟一起喝，就是我们所说的酒酿。这里的山势杂沓环列高耸，一条山涧从东方流来，就是大坂的水流；一条山涧自南面峡中流来，坠入峡谷流下山崖，水势十分狭窄，向北流下与东来的山涧合流后往北流去，有小木桥横架在涧上。过桥后，即刻靠着西山的东面往北行，东山到了此地也有水流从此峡中往西下流，三条水流汇合后向北冲破山峡流去。东西两面的山崖夹成一条线，仿佛能直上云天夹住太阳，溪流深嵌在下方，山箐蒙密，溪石滚沸，道路沿着上方延伸，穿石壁破山崖，攀着齿状的岩石向北行三里，转向西下，山势越发险峻狭窄。又向西二里，峡谷弯向南，山涧也随着山峡弯曲，路也顺着山涧弯曲。过了半里，又向西盘旋转向北，路都是凿山崖修成的木栈道。半里，又向西沿着山崖行。过了一里，有块碑靠在南山的石崖下，题写着“此处是古盘蛇谷”，乃是武侯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之处，这才相信此处天险真是雄冠滇南（水寨高高突出在众多的险峰之上，此峡深深盘绕在众多的壑谷之下，滇南的两处绝景，到这里才显现出来）。从碑南渐渐下走，峡谷也渐渐开阔起来。又向西二里，便转向北下坡。再转向西一里，有木桥横到山涧北边，于是过桥，沿着北面的山崖往西行。一里后，越过南突的山脊，西面的山谷就一下子就开阔起来，涧水绕着南面的壑谷，沿着北山走。

又往西平缓地走了三里，北山在西边断开，路便顺着山坡往南转。往西望去，山坡西面有峡谷自北延伸向南，全是崇山峻岭相夹而立，心知潞江应当就在峡谷下方，但是无法见到。往南行二里多，就见江流已从西北流至脚下，靠近东山南峡的山，又转向南流去了。于是向南下坡，走了一里，有两三户人家紧靠江岸居住，村前有公馆，于是走进馆里烧水做饭。

时渡舟在江南岸，待久之乃至。登舟后，舟子还崖岸而饭，久之不至，下午始放渡而南。江流颇阔，似倍于澜沧，然澜沧渊深不测，而此当肆流之冲，虽急而深不及之，则二江正在伯仲间也。其江从北峡来，按《一统志》云：“其源出雍望。”不知雍望是何地名。据土人言出狗头国，言水涨时每有狗头浮下也。

注南峡去，或言东与澜沧合，或言从中直下交南，故蒙氏封为“四渎①”之一。以余度之，亦以为独流不合者是。土人言瘴疠甚毒，必饮酒乃渡，夏秋不可行。余正当孟夏，亦但饭而不酒，坐舟中，棹流甚久，亦乌睹所云瘴母哉！渡南崖，暴雨急来，见崖西有树甚巨，而郁葱如盘，急趋其下。树甚异，本高二丈，大十围，有方石塔甃其间，高与干等，干跨而络之，西北则干密而石不露，东南临江，则干疏而石出，干与石已连络为一，不可解矣，亦穷崖一奇也②。

【注释】

①渎（dú），独流发源而最终注入大海的大河。

②“树甚异”以下几句，清初刘昆《南中杂说》亦记此树：“潞江之滨一石塔，累巨石而成之，四面各阔二丈，高亦二丈有奇，一大树冠其上，亭亭如盖，严冬不凋，根分十余股，笼罩石塔，下垂入地，南人不识此木……余戍腾冲日，就而察之，盖闽广之榕树云。”此即今傣族地区常见的大青树，通称“榕树”。

【译文】

此时渡船在江水南岸，等了很久才到。登船后，船夫还回石崖岸上吃饭，许久都不回返，下午才放船渡到南岸。江流很宽，似乎比澜沧江宽一倍有余，但澜沧江深不可测，而此处正当肆意奔流的冲要之地，水流虽急，但深处却依然不及澜沧江，两条江各有特点，不分轩轾。此江从北面的峡中流来（据《一统志》：“它的源头出于雍望。”不知雍望是什么地方。据当地人说，其出自于狗头国，说是水涨时常有狗头漂下来。），注入南面峡中流去，有人说向东流与澜沧江合流，有人说从中间一直下流到交趾南部，所以蒙氏把它封为“四渎”之一。以我的推测，也认为独流而不与他者合流的说法是对的。当地人说这里的瘴气非常毒，必得饮酒后才能渡江，且夏、秋两季不能渡。此时正当初夏，我也只是吃了饭而未饮酒，坐在船中，在江流中划了许久，也没见到所说的瘴母呀！渡到江南的山崖，暴雨突如其来，见山崖西边有棵树十分巨大，郁郁葱葱好似盘子，急忙赶到树下。此树非常奇特，树干高二丈，粗大处要十人围抱，有座方形石塔砌在其间，高处与树干相等，树干高处缠绕着它，西北方向则满是密密麻麻的树干，未露出石塔，东南一面临江，树干稀疏，石塔便露了出来，树干与石塔已连接缠绕为一体，不可分开了，这也是偏僻山崖间的一处奇景。

已大风扬厉，雨散，复西向平行上坡。望西北穹峰峻极，西南骈崖东突，其南崖有居庐当峰而踞，即磨盘石也。望之西行，十里，逼西山，雨阵复来。已虹见东山盘蛇谷上，雨遂止。从来言暴雨多瘴，亦未见有异也。稍折而南，二里，有村当山下，曰八湾①，数家皆茅舍。一行人言此地热不可栖，当上山乃凉。从村西随山南转，一里，过一峡口。循峡西入，南涉而逾一崖，约一里，遂从南崖西上。其上甚峻，曲折盘崖，八里而上凌峰头，则所谓磨盘石②也。百家倚峰头而居，东临绝壑，下嵌甚深，而其壑东南为大田，禾芃芃③焉。其夜倚峰而栖，月色当空，此即高黎贡山之东峰。忆诸葛武侯、王威宁骥之前后开疆④，方威远政之独战身死⑤，往事如看镜，浮生独倚岩，慨然者久之！

【注释】

①八湾，今作“坝湾”，在保山市隆阳区西隅。

②磨盘石，今名同。但此处仅留地名，已无百家之居。

③芃芃（péng），繁茂的样子。

④“诸葛武侯”句，诸葛亮南征，时在建兴三年（225），从安上（今四川屏山县）由水路进入大凉山，五月渡过泸水（今金沙江），“亮至南中，所在战捷”，俘降孟获后，“遂至滇池”。经过诸葛亮南征，蜀汉在西南边疆的统治进一步巩固，并以廉降都督统领南中的朱提、群柯、越巂、建宁、兴古、云南、永昌等七郡，都督治所迁至今云南曲靖市。诸葛亮对南中的经营，在西南边疆各族中产生了极深的影响，至今云、贵两省有关诸葛亮的传说和遗迹还很多。王威宁骥，即王骥（1378—1460），字尚德，束鹿人。官至兵部尚书，封靖远伯，死后赠靖远侯，故又称“王尚书”“王靖远”。“威宁”当作“靖远”。

明代，麓川土司经常骚扰内地，为了应付麓川土司的叛乱，明廷曾多次出兵，最后才有王骥三征麓川的事。

⑤方威远政，即方政，事迹见《明史·云南土司传二》。正统三年（1438），麓川土司思任发叛，扰孟定、湾甸等地，“掠杀人民”。廷臣举右都督方政往云南，协同镇守右都督沐昂率兵讨之。方政战死，后追赠威远伯。

【译文】

不久大风凌厉飞扬，雨点散开，又向西平行上坡。望见西北穹隆的山峰极为高峻，西南并立的山崖向东突出去，南面的山崖上有房屋当峰盘踞，就是磨盘石了。望着它向西行，走了十里，靠近西山，阵雨重又来临。不久彩虹出现在东山盘蛇谷上方，雨终于停了。从来都说暴雨时瘴气很多，也未见有什么异状。稍转向南，走了二里，看见有个村庄坐落在山下，名字叫作八湾，几户人家都是茅草房。同行的人说此地炎热不能居住，要上山后才会凉爽。从村西顺着山势向南转，走了一里，过了一处峡口。顺着峡谷往西深入，向南涉水后越过一处山崖，约走一里，于是从南面的山崖向西上登。那上面非常高峻，曲曲折折绕着山崖走，八里后登上峰头，就是所谓的磨盘石了。百来户人家依傍着峰头居住，东边面临绝壑，下嵌之处非常深，而这个壑谷东南边是大片农田，禾苗茁壮地生长在田中。此夜背靠峰头住下，月色当空，此地就是高黎贡山的东峰。回忆起武侯诸葛亮、靖远侯王开拓边疆，威远伯方政只身战死，往事如镜中之影，浮生若梦，独自一人背靠着高峻的山崖，感慨良久。

十二日　鸡再鸣，饭，昧爽出门。其处虽当峻峰之上，而居庐甚盛，有公馆在村北，潞江驿在其上。山下东南成大川，已插秧盈绿，潞江沿东山东南去，安抚司①依西南川坞而居。遂由磨盘石西南上，仍峻甚。二里，逾其南峡之上，其峡下嵌甚深，自西而东向，出安抚司下。峡底无余隙，惟闻水声潺潺在深箐中。峡深山亦甚峻，藤木蒙蔽，猿鼯昼号不绝。峡北则路缘崖上，随峡西进，上去山顶不一二里，缘峡平行西四里，有石洞南临路崖，深阔丈余，土人凿石置山神碑于中。又四里，稍折而北上崖，旋西，而登临峡之坡。北峡之上，至是始南垂一坡，而南峡之下，则有峡自南山夹底而出，与东出之峡会成“丁”字，而北向垂坡焉。又西二里，或陟山脊，或缘峰南，又三里，有数家当东行分脊间，是为蒲满哨②。盖山脊至是分支东行，又突起稍高，其北又坠峡北下，其南即安抚司后峡之上流也。由此西望，一尖峰当西复起，其西北高脊排穹，始为南渡大脊，所谓高黎贡山③，土人讹为高良工山，蒙氏僭封为西岳者也。其山又称为昆仑冈，以其高大而言，然正昆仓南下正支，则方言亦非无谓也。由蒲满哨西下一里，抵所望尖峰，即蹑级数转而上。两旁削崖夹起，中坠成路，路由夹崖中曲折上升，两岸高木蟠空，根纠垂崖外，其上竹树茸密，覆阴排幕，从其上行，不复知在万山之顶，但如唐人所咏：“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④，情与境合也。一里余，登其脊。平行脊上，又二里余，有数家倚北脊，是为分水关⑤，村西有水沿北坡南下，此为潞江安抚司后峡发源处矣。南转，西逾岭脊，砖砌巩门，跨度脊上。其关甚古，顶已中颓，此即关之分水者。关东水下潞江，关西水下龙川江。

【注释】

①安抚司，此即潞江安抚司，隶永昌军民府，在今潞江坝。

先治城子田，天启年间迁治老城。

②蒲满哨，今名同，在高黎贡山上的公路边。

③高黎贡山，山名最早见于唐代，又作“高丽共”，下文“高良工”即“高黎贡”的同音异写。“高黎”今译作“高日”，为景颇族的一个姓。汉姓作“排”。贡，又作“共”，今译作“碘”，意为地方。高黎贡山即景颇族高日家居住的地方。

④“但如唐人”以下几句，此为杜甫于大历元年（766）春在云安所著《子规》诗。

⑤分水关，今称“城门洞”，在公路稍北，海拔2561米，为高黎贡山脊，保山的隆阳区和腾冲县以此为界。

【译文】

十二日　鸡叫两遍，吃饭，黎明出门。此处虽在高峻的山峰上，但民宅很多，有公馆在村北，潞江驿在它的上边。山下东南边是大平川，已插满绿色秧苗，潞江沿着东山向东南流去，安抚司依傍着西南平川的山坞而居。于是由磨盘石向西南上山，路途仍然非常陡峻。走了二里，翻越到南边的山峡之上，这里的山峡下嵌得非常深，自西延向东，直至安抚司下。峡底没有空余的缝隙，只听到深箐中有潺潺水声。峡里的深山也十分高峻，藤枝树木蒙密荫蔽，猿猴鼯鼠白日里依然号叫声不断。峡谷北路沿着山崖向上延伸，顺着山峡往西前进，上边离山顶不到一二里，沿着山峡向西缓慢平行四里，有个南向石洞，临着路边的山崖，深度宽度各有一丈多，本地人用石头凿作山神碑放置在洞中。又走四里，稍转向北登上山崖，旋即向西，登上山峡的山坡。北面山峡之上，到这里开始向南下垂成一个山坡，但南面山峡下，却有峡谷自南山的底部延伸出来，与向东延伸出来的峡谷相会成一个“丁”字，然后向北面垂下形成山坡。又向西二里，有时登上山脊，有时沿峰南走，走了三里，见有数户人家居住在东分支延伸的山脊之间，这就是蒲满哨。大体上山脊到了此地分出支脉往东延伸，又稍稍高高突起，北面又向北下坠成峡谷，它的南面就是安抚司后峡的上游了。由此往西望，一座尖峰正当西方重又耸起，尖峰西北面排列着高大穹隆的山脊，形成向南延伸的大山脊，这就是所谓的高黎贡山，本地人错读为高良工山，是蒙氏被封为西岳的山。此山又被称为昆仑冈，是就它的高大而言的。不过它正好是昆仑山向南下延支脉中的正脉，本地人这么说也不无道理。由蒲满哨往西走一里，抵达来时望见的尖峰，立即踩着石阶转了数道弯攀登上去。两旁陡峭的山崖夹立耸起，中间深坠成路，道路在两侧相夹的山崖中曲折上升，两侧高崖上高大的树木盘曲在空中，树根纠缠下垂露在山崖外边，山崖上浓密的竹丛树林绿茸茸的，下覆的树荫排成帏幕，从它上边走，不再觉得是万山之巅，而似是如唐人所吟咏的：“两边山林合，终日子规啼”，确是情境合一。走了一里多，登上山脊。平缓地行走在山脊上，二里多后，见到有数户人家居住在背靠北面的山脊，这里是分水关。村西有水沿北面的山坡向南流，这就是潞江安抚司后峡的发源处了。转向南，往西越过岭脊，有道砖砌的拱门横跨在延伸的山脊上。此关十分古老，顶上中间已经坍塌，这就是分水岭的关隘（关东的水往下流进潞江，关西的水往下流进龙川江）。

于是西下峡，稍转而南，即西上穿峡逾脊，共五里，度南横之脊，有村庐，是为新安哨。由哨南复西转，或过山脊，或蹈岭峡，屡上屡下，十里，为太平哨①。于是屡下屡平，始无上陟之脊。五里，为小歇厂。五里，为竹笆铺②。自过分水关，雨阵时至，至竹笆铺始晴。数家夹路成衢③，有卖鹿肉者，余买而炙脯④。于是直下三里，为茶庵。又西下五里，及山麓，坡间始盘塍为田。其下即龙川江自北而南，水不及潞江三分之一，而奔坠甚沸。西崖削壁插江，东则平坡环塍。行塍间半里，抵龙川江东岸。溯江北行，又半里，有铁锁桥架江上。其制两头悬练，中穿板如织，法一如澜沧之铁锁桥，而狭止得其半。由桥西即蹑级南上，半里为龙关，数十家当坡而居，有税司以榷负贩者⑤。又西向平上四里余，而宿于橄榄坡⑥。其坡自西山之脊，东向层突，百家当坡而居，夹路成街，踞山之半。其处米价甚贱，每二十文宿一宵，饭两餐，又有夹包⑦。

【注释】

①太平哨，今作“太平铺”。在腾冲市东隅，高黎贡山西坡。

②竹笆铺，今名同。在腾冲市东隅，高黎贡山西坡。

③衢（qú），四通八达的道路。

④炙（zhì），熏烤。脯（fǔ），即干肉。腾冲向来以产鹿著称，所出鹿茸被称为“南茸”，现在和顺的下庄建有人工饲养马鹿的养鹿场。

⑤榷（què），征税。

⑥橄榄坡，今作“橄榄寨”，在腾冲市东部，龙川江西岸，上营和芒棒之间。

⑦夹包，带在路上吃的食物。

【译文】

从这里往西下峡，稍转向南，就向西上走穿渡峡谷翻越山脊了，共走五里，越过横在南面的山脊，见到有村庄房屋，这里就是新安哨。由哨南再向西转，不时翻过山脊，有时跋涉岭峡，就这么上上下下地走了十里，就到了太平哨。从这里起才踏上平地，没有往上攀爬的山脊。走了五里，到达小歇厂。再走五里，是竹笆铺。自从过了分水关，不时有阵雨，到了竹笆铺才晴起来。数户人家夹着道路两侧形成街市，见有卖鹿肉的，我便买了些以便熏制成肉干。从这里一直往下走三里，是茶庵。又往西下行五里，到达山麓，山坡间开始有田埂环绕的农田。坡下就是龙川江，自北向南流，水面不到潞江的三分之一宽，但水势奔腾倾泻，十分汹涌。西岸山崖上陡峭的石壁直插入江中，东岸则是平缓的山坡田塍环绕。行走在田塍间，半里后到达龙川江东岸。沿着江往北行，又是半里，见到有铁索桥架在江上。其建造方法是两头悬吊着铁链，中间用木板像织布一样穿起来，方法与澜沧江的铁索桥一样，但桥面的宽度很窄，只有澜沧江的一半宽。由桥西头立即踏石阶往南上走，半里后到了龙关，数十户人家临着山坡居住，此处设有税司向贩卖东西的货郎征税。又向西平缓地走了四里多，便住宿在橄榄坡。此处山坡自西山的山脊处起，朝着东向层层叠升，百来户人家正面对着山坡居住，夹住道路形成街市，盘踞在山半腰。此处米价很贱，二十文钱即能住宿一晚，管两餐饭，另还备有带在路上吃的食物。

龙川江发源于群山北峡峨昌蛮①七藏甸，经此，东为高黎贡，西为赤土山。下流至缅甸太公城②，合大盈江。

【注释】

①峨昌蛮，即阿昌族。

②太公城，今作“达冈”，在缅甸北部，伊洛瓦底江上游东岸，杰沙的西南边。

【译文】

龙川江发源于峨昌蛮七藏甸北面山峡的群山之中，流经此地（东面是高黎贡山，西边是赤土山），往下游流至缅甸的太公城，汇合于大盈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