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1)

“亲爱的,我不需要你作任何解释,也不想听你解释。”梅拉妮态度坚决地说,同时将一只小手轻轻地放在斯嘉丽的嘴唇上,让她不要说了。“你要是认为在你我之间还需要什么解释,那便是在侮辱你自己,也在侮辱我和阿什利。唉,我们三人像战士一样,一起在这世界上共同奋斗了这么多年,如果你以为有什么闲言碎语便能使我们之间产生隔阂的话,我都替你难为情。难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和我的阿什利——嗨,这谁想出的呀!难道你还不清楚,在这世界上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你以为我已经把你替阿什利、博,还有我所做的种种了不起的无私的事情——从救我的性命到让我们一家免于饥饿,通通忘记了吗?你以为我想起你几乎光着脚、两手的血泡、跟在北方佬的那匹马后面犁地,仅仅是为了让博和我能吃上饭,现在竟然还会相信那些关于你的卑鄙谣言吗?我不需要听你的任何解释,斯嘉丽·奥哈拉,一句也不听!”

“可是——”斯嘉丽想要说什么,却又打住了。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雷特带着美丽和普丽丝离开了这个城市,这让斯嘉丽又羞又恼,更感到寂寞。此时再加上她对阿什利的内疚以及梅拉妮替她的庇护,此刻她觉得压力山大,难以承受。要是梅拉妮听信了英蒂雅和阿齐的话,在宴会上损了她,或者很冷淡地招呼她,那她还可以昂起头来,拼命还击。可现在,一想起梅拉妮曾经挺身而出,像一把明晃晃的小刀,眼睛里焕发着信任和战斗的神采,毅然保护她不受社会舆论的攻击,她就感到自己只能老老实实地认罪了。是的,就从塔拉种植园那阳光明媚的走廊上开始,把长期以来所经过的一切都如实说出来。

她是受着良心的驱使,这种积极的天主教徒的良心虽然被压制了很久,但还是能够东山再起。“承认你的罪过,用悲伤和悔悟来表示忏悔。”这句话埃伦曾对她说过上百边。现在遇到了危机,埃伦的宗教训诲又回来把她抓住了。她愿意承认——是的,承认一切,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以及那很少几次的爱抚——然后上帝就会减轻她的痛苦,赐予她宁静。而且,由于她的忏悔,梅拉妮脸色像见了鬼似的,从溺爱和信任变为怀疑、恐惧和厌恶。唉,这个惩罚也太严厉了,她非常痛苦地想,因为她一辈子也忘不了梅拉妮当时的脸色,而且自己身上所有的卑下、鄙陋、两面派、不忠实和虚伪的品质全让梅拉妮知道了!

把事情的真相痛痛快快地都摆在梅拉妮面前,同时眼见她那个愚人的天堂彻底崩溃,这种想法一度曾令她陶醉不已,哪怕牺牲一切也值得。可是现在,一夜之间就全变了,她最不想做的就是那样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心里各种相互矛盾的念头实在太多,太混乱了,她也理不出头绪来。她只知道,正像她曾经希望过她妈妈始终以为她是谦逊、和气,心地纯洁的,她如今也殷切渴望保持梅拉妮对她的崇高评价。她只知道,这世界对她怎么看,或者阿什利和雷特对她怎么看,她都不在乎,可是她绝不能让梅拉妮改变她对她的一贯看法,绝不能让她有任何别的看法。

她惧怕将实情告诉梅拉妮,可是她身上一种少有的诚实本能却出来作怪。这种本能使她在守护自己的女人面前,不能用虚假的色彩来伪装。所以,那天早晨,等雷特和美丽一离开家,她便急忙赶到梅拉妮家去了。

可是,她刚刚说出“梅拉妮,我一定要解释一下那天的事——”梅拉妮就厉声喝止了她。斯嘉丽满脸愧色地望着那双爱怒交织的黑眼睛,不由得心里一沉,明白自己永远得不到忏悔后的平静和安宁了。她才刚一开口,梅拉妮就把她的后续手段全都永远堵死了。她生平很少有过的成熟感情,此时却有了,但是这种感情却让她认识到,只有自私到底才能解除她自己内心痛苦的负担。到时候她自己倒是解除了负担,但是却把负担强加给了一个无辜的心灵。她因梅拉妮的仗义庇护而欠下人情,如今这笔人情却只能用沉默来偿还了。如果勉强让梅拉妮知道丈夫的不忠,她的闺蜜还是同谋,从而毁了她的一生,那绝对是以怨报德啊!

“我不能告诉她,”她难过地想,“绝不能,哪怕我的良心把我折磨死了。”她忽然不相干地想了雷特酒醉后的一段评论:“她想象不出自己所爱之人身上竟会有不高尚之处……让这种爱成为你良心上的一个十字架吧……”

是的,它会成为她的十字架,直到她死去。她必须默默地将这种痛苦深埋心中,必须时刻穿着赎罪衣,必须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被梅拉妮的每一个亲切的眼神和手势刺痛,必须永远压抑着内心的冲动,防止脱口喊出:“不要对我这样好!不要守护我!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倘若你不是这样一个傻瓜,这样一个可爱、盲信、头脑简单的傻瓜,事情也不至于那么困难,”她绝望地想,“我已经背上了许多沉重的负担,而这才是最沉重、最令人苦恼的一个。”

梅拉妮坐在对面的一张矮椅子上,两只脚却稳稳当当地搁在一只高脚凳上,脚凳高得让她的膝盖像孩子的膝盖一样突出来。这样的姿势,要不是气到不顾体面的程度,她是做不出来的。她手里拿着一条梭织花边,正在气鼓鼓地用那根发亮的织针来回穿梭着,就像手里拿的是一把决斗用的短剑似的。

要是斯嘉丽也这样满怀愤怒,她早就像年轻时的杰拉尔德那样,跺着双脚,咆哮起来了,呼吁上帝来看看人类可恶的欺骗和奸诈行为,并大声威胁,说一定要报复。可是梅拉妮却只用那根银光闪闪的织针和拼命低垂的双眉来表示她心里是多么激动。她的声音冷静,说话比平时更加简捷。梅拉妮平常很少发表意见,从来不讲重话,她如今说出这些有力的话,显得有一种违和感。斯嘉丽忽然发现,不仅奥哈拉家的人会发怒,原来威尔克斯家和汉密尔顿家的人也会,有时甚至还更厉害呢。

“亲爱的,我听人家对你的批评都听腻了,”梅拉妮说,“而这是最后一根稻草,我不会袖手旁观的。这完全是因为他们嫉妒你,因为你精明能干,事业有成。在许多男人都失败了的情况下,你却偏偏做出了成绩。亲爱的,我说这话,你可别生气。我不是说你做过什么有违妇道或者女人不该做的事,大家只是不了解你,他们容不下一个能干的女人。可是你的精明能干和成功,并没有赋予他们那样的权力,让他们来说你和阿什利——真是天知道啊!”

这最后一句感叹要是由一个男人说出来,就不会这么温和了,会带有不明的亵渎意味。斯嘉丽注视着她,被她这种前所未有的发作给吓住了。

“他们这些人——阿齐、英蒂雅、埃尔辛太太——竟然拿他们捏造的那些谎话来对我说呢!他们怎么敢这样啊?当然,埃尔辛太太没有到这里来。不,说真的,她没那个胆量。可是她一贯恨你,亲爱的,因为你比范妮更有名气了。而且,你不让休管那家锯木厂,也把她气坏了。不过,你把他撤了是对的,他简直就是个游手好闲,什么事也不会干的小混混!”梅拉妮把她这个童年玩伴迅速抛弃了。“关于阿齐,这要怪我,我不该庇护这个老恶棍的。人人都劝过我,可我就是不听。他不喜欢你,亲爱的,是因为那些罪犯的缘故,可他算老几,竟然敢来批评你了?一个杀人犯,还是杀死过一名妇女的杀人犯!我那样照顾他,他却还是跑来告诉我——要是阿什利把他杀了,我一点也不会可怜他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把他大大奚落了一番之后,就打发他走了!他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

“至于英蒂雅那个坏蛋,亲爱的,自从我第一次看见你们俩在一起,我就发现她在嫉妒你,因为你比她漂亮得多,又有那么多人追求。尤其在斯图尔特的问题上,她特别恨你。她想斯图尔特都想得快疯了——唉,我很不想说她,我觉得她因为想得太多,把脑子都想坏了!否则没法解释她这次的行为……我已经告诉她从今以后不要再跨进这个家的门槛,并且表示只要我听到她再说那么一句哪怕只带暗示的废话,我就要——我就要当众骂她撒谎!”

梅拉妮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脸上的怒气却突然消失了,换上了满面的愁容。梅拉妮有佐治亚人所特有的那种忠于家族的观念,一想到这可能引起家庭矛盾,就痛苦极了。但她只犹豫了一会儿,斯嘉丽是最亲爱的,她心里最先考虑的是斯嘉丽,于是她继续诚实地说下去:

“亲爱的,她一贯嫉妒你,还因为我最爱你。以后她再也不会到这屋里来了,我也绝不到任何一个接待她的人家去。阿什利赞同我的想法,不过他还是很伤心,没想到他的妹妹竟然也说出这样一个——”

一听到阿什利的名字,斯嘉丽紧张过度的神经便控制不住了,她号啕大哭起来。难道她就不能不戳他的心?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让他快乐、平安,可是每一次却似乎都要伤害他。她破坏了他的生活,损害了他的骄傲和自尊,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和安宁。如今她又离间了他和他心爱的妹妹之间的关系。为了保全斯嘉丽的名誉和梅拉妮的幸福,英蒂雅只能被牺牲,被迫承担撒谎的罪名,被当成是一个有点疯疯癫癫、嫉妒心很重的老处女——英蒂雅,她的每一个猜疑和每一句指控,其实都是绝对公正的。每当阿什利注视着英蒂雅的眼睛时,他都会看到那里闪耀着真实的光辉,真实、谴责和冷漠的轻视,这些正是威尔克斯家人所擅长的!

斯嘉丽知道阿什利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重,所以他现在一定非常痛苦。他和斯嘉丽一样,也被迫躲在了梅拉妮的裙下。斯嘉丽懂得这样做的必要性,而且明白他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主要应当归咎于她;不过另一方面,她想如果阿什利把阿齐毙了,并且向梅拉妮和公众承认一切,她会更加敬佩他的。她想起雷特说过的那些揶揄的话,不由得想,阿什利真的表现得像男子汉吗?她一直以来仰望的那个光辉形象第一次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暗淡了;同时,那片笼罩在她身上的耻辱和罪过的阴影也在渐渐向他扩散。她下定决心要打退这种想法,可结果反而哭得更加伤心了。

“别这样!别这样!”梅拉妮赶忙放下手里的梭织花边,坐到沙发上,把斯嘉丽的头移靠在自己肩上。“我原来不该提起这件事让你难过的。我知道你一定会非常伤心,今后绝对不会再提了。让它就这样了结,就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不过,”她暗含怨恨地补充道,“我要让英蒂雅和埃尔辛太太知道厉害,看她们还敢不敢再散布关于我丈夫和嫂子的谣言,否则我就让她俩谁也无法在亚特兰大抬起头来。而且,谁要是相信她们或接待她们,谁就是我的敌人。”

斯嘉丽满怀忧虑地遥想着今后漫长的岁月,知道在这座城市和这个家里将进行一场绵延几代的争斗,造成分裂,而这场争斗的起因就是她斯嘉丽。

梅拉妮说到做到。她再也没有向斯嘉丽或阿什利提起这件事,也不跟任何人谈论。她保持一种冷漠而无动于衷的态度,万一有人敢暗示那个问题,这种态度便会迅速变得冰冷而疏远。在她举行那个惊喜宴会之后好几个星期里,雷特神秘地消失了,整座城市都处于一种疯狂的状态,谣言四起,很多人都激动不已,四处拉帮结派。

梅拉妮从不饶恕那些诽谤斯嘉丽的人,无论是她的老朋友还是血亲。她嘴上什么也不说,她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她像一株苍耳那样坚决站在斯嘉丽一边。她让斯嘉丽照样每天早晨到店里和锯木厂去,而且由她陪着去。她坚持要斯嘉丽每天下午驾车出门,虽然斯嘉丽本人不愿意在城市居民好奇的眼光下露面。赶车外出时她就坐在斯嘉丽身旁,她还带着斯嘉丽下午出去进行正式的拜访,鼓励她走进那些已经暌别了两年多的人家,梅拉妮那种强烈的“爱屋及乌”的表情让那些女主人们大为惊讶。

她让斯嘉丽在这种拜访中早些到,并且留到最后才走,这就让那些女人没有了机会,不能够三五成群地议论和猜测,从而避免引起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这些拜访对斯嘉丽来说是不小的折磨,但她却不敢拒绝。她最怕置身于那些暗暗怀疑她是否真的被捉了奸的人当中。而且她知道,这些女人要不是因为爱梅拉妮,不愿失去梅拉妮的友谊,才不会搭理她呢。不过斯嘉丽也很明白,她们一旦接待了她,以后就不能伤害她了。

有一点很能说明人们对斯嘉丽的看法,那就是很少有人从斯嘉丽本人的正派与否来决定他们到底是该维护还是批评她。“我对她没有很高的要求。”这就是一般的态度。斯嘉丽树敌太多,如今支持者寥寥无几。她的言行在那么多人心中留下了创伤,因此很少有人关心这桩丑闻是不是伤害到了她。不过人人都对是否伤害了梅拉妮或英蒂雅大感兴趣,所以这场风暴围绕着她俩而不是斯嘉丽在进行。它集中在这样一个问题上——“英蒂雅撒谎了吗?”

拥趸梅拉妮的一方得意地指出,梅拉妮近来经常跟斯嘉丽在一起。难道一个像梅拉妮这样珍视节操的女人会去支持一个犯罪女人的行径吗,何况这个女人还是跟她自己的丈夫一起犯罪的呢?不会,绝对不会!而英蒂雅恰好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处女,她恨斯嘉丽,就造她的谣,而且**阿齐和埃尔辛太太相信了她的谎言。

但是,那些支持英蒂雅的人则责问,如果斯嘉丽无罪,那么巴特勒船长又到哪里去了呢?他为什么不在这里陪在妻子的身边,让她从他的鼓励中获得力量?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并且随着时间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谣言就漫延开来,说斯嘉丽已经怀孕了,于是支持英蒂雅的那群人就满意地点着头,说那不可能是巴特勒船长的孩子嘛,他们分居的事实早已成为大家的谈资。全城的人早已对他们的分居感到极为愤慨了。

就这样,街谈巷议在继续,全城分成了两派,那些家庭成员原本关系密切的家族,如汉密尔顿家、威尔克斯家、伯尔家、怀特曼家和温菲尔德家,也同样分裂了。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都不得不表明自己的立场,没有中立的余地。梅拉妮保持着冷静的庄严态度,英蒂雅则一味尖酸刻薄,各自观测着形势的发展。不过所有的亲朋好友,无论属于哪一方,都一致抱怨是斯嘉丽引起了他们之间的破裂,他们都认为她不值得大家这样去为她争吵。

有一半的亚特兰大人是梅拉妮和英蒂雅的亲戚,或者有亲戚关系,包括各种各样的表亲、姻亲,以及双重表亲、远亲等等,其中的关系是那样错综复杂,只有地道的佐治亚人才弄得清楚。他们一贯是个家族性的部落,在紧急关头,不管个人之间有什么分歧或隔阂,都会团结成一个共同对敌的严密阵容。仅有一次例外,那就是噼里姑妈对亨利叔叔发动的一场游击战争,它作为家族中大家看热闹的一出好戏,闹了多年。此外,这些人的和睦关系从没公开破裂过。他们为人文雅含蓄,说话温柔,连半真半假的口角和争执都很少发生,这是亚特兰大的其他家族所做不到的。

可是目前他们已分裂成为两派。全城的人便得以目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在亚特兰大这次史无前例的大丑闻中,都选择了自己的派别,卷入了斗争。这种局面给市民中那另一半没有亲戚关系的人造成了很大困难,也给他们的机智和耐性带来了考验,因为英蒂雅与梅拉妮的争执实际上引起了每个社会集团的分裂,如塔里亚协会、联赈济孤寡缝纫会、阵亡将士公墓装修协会、周末音乐集团、妇女交谊舞会、青年图书馆等等,都卷了进去。四个教堂,连同它们的妇救会和传教士协会,也不能幸免。人们得注意不要把对立派的会员选进同一个委员会里。

亚特兰大的主妇们每天下午在家时,特别是从四点到六点的时候,便非常着急,生怕梅拉妮和斯嘉丽前来拜访时,恰好英蒂雅和她的好友还待在客厅里。

在一家人中,最可怜的要算噼里姑妈了。噼里这个人别无所求,只希望亲人们相亲相爱,自己过得舒舒服服的,所以对于当前这场争执,也很想两面讨好。可结果无论是这一方还是那一方,都不容许她采取这种骑墙的态度。

英蒂雅本来跟噼里姑妈住在一起,如果噼里像她自己希望的那样,站在梅拉妮一边,英蒂雅就得离开了。可是如果英蒂雅走了,可怜的噼里怎么办?她无法一个人生活呀!那时她只能找个生人来跟她做伴,要不就得锁上门到斯嘉丽那里去住。可是噼里姑妈隐约感到,巴特勒船长好像不太愿意她去。那么,她就只好住到梅拉妮家里去,晚上睡在博的那间小屋里了。

噼里不大喜欢英蒂雅,因为英蒂雅那冷淡而又固执的模样以及眼下的偏激让她感到害怕。不过英蒂雅仍然容许噼里姑妈保持自己的舒适生活,而噼里主要是从个人舒适而不是道德观点来考虑问题,所以英蒂雅仍然留了下来。

不过英蒂雅的存在却让噼里姑妈的家成为一个风暴中心,因为梅拉妮和斯嘉丽把这看成是她对英蒂雅的庇护。斯嘉丽断然拒绝继续在经济上支援噼里,只要她让英蒂雅住在那里便绝不妥协。阿什利每星期都给英蒂雅送钱去,但英蒂雅每次都骄傲地把钱不声不响退回去,让老太太感到又惊讶又惋惜。要不是亨利叔叔的干预,这座红砖房子里的经济状态可能已经非常可悲。可是接受亨利叔叔的资助,噼里又觉得挺丢脸呢。

在这个世界上,噼里除了她自己以外,最爱的就是梅拉妮了,可现在梅拉妮对她就像一个冷淡而礼貌的陌生人。她以前每天要通过后院那道篱笆进进出出走十几次,可现在她一次也不来了。噼里去看望梅拉妮,向她哭诉自己怎样爱她,对她忠心耿耿,但是梅拉妮却始终拒绝讨论,也从来不回访。

噼里很清楚自己得过斯嘉丽多大的恩惠——几乎是依靠她活下来的。的确,在战后那段艰难岁月里,噼里面临的处境是要么接受亨利叔叔的接济,要么饿死,这时斯嘉丽出来维持了她的家庭,给她吃穿用度。斯嘉丽结婚并搬到自己家以后,对她依旧十分慷慨。那个既令人害怕又不由得着迷的巴特勒船长,在跟斯嘉丽一起来拜访过后,噼里常常会发现桌上有个塞满了钞票的簇新钱包,或者用绣花手绢包着一些金币偷偷地放在她的针线盒里。雷特总是声称他对此一无所知,并且笑着断言她一定有个秘密的爱慕者,不出意外,就是那位满脸胡须的梅里韦瑟爷爷。

是的,噼里一直受到梅拉妮的爱护,更从斯嘉丽那里获得生活上的保护,可是英蒂雅又给了她什么呢?也就是英蒂雅的存在让她不至于中断愉快的生活,让她用不着凡事自己拿主意而已。这实在是太悲惨了,也太不体面了。噼里一辈子从来没有自己拿过主意,于是就任凭事情自然发展,结果许多时间便在暗暗伤心和哭泣中度过了。

最后,有些人全心全意相信斯嘉丽是清白无辜的,但这不是因为她自己的个人品德,而是因为梅拉妮始终坚信这一点。另一些人思想上有所保留,但因为他们太爱梅拉妮,希望保持对她的爱,便对斯嘉丽礼貌起来。英蒂雅的支持者见到斯嘉丽就是冷冷地一鞠躬,少数人仍还在公开指责她。后面两种情况令人生气,不过斯嘉丽也明白,要不是梅拉妮的坚决保护和迅速行动,全城的人都会板着面孔反对她,她早已成为一个被遗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