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技术伦理的重建与自然的解放

强调重建技术伦理对于实现自然的解放的重要性,是莱斯在《自然的控制》一书中重点论述的问题。莱斯是通过论述“自然的解放”的内涵来说明应该如何重建技术伦理这一问题的。

莱斯指出,以前的思想家也论述过“自然的解放”问题,尽管其具体理论观点不同,但总体看来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把自然和文明对立起来,所谓自然的解放,就是要把自然从文明的枷锁中解放出来。持这种观点的当代代表当属法兰克福学派。法兰克福学派指出,由于存在着以资本为基础的特殊利益集团,因此文明的进步和对人的控制与奴役的加强是同一历史过程,人不仅不得不屈从特殊利益集团的政治统治和经济剥削,而且人的内心世界也被社会所控制而丧失了自主意识。因此,实现自然的解放的前提是首先恢复人的自主意识和感觉。在法兰克福学派那里,自然的解放主要是指:“(1)解放属人的自然,即作为人的合理性和经验的基础的人的原始冲动和感觉;(2)解放外部的自然界,即人的存在的环境。人正是在‘同自然的斗争’中形成了自己的社会。……人所遇到的自然界是为社会所改造过的自然,是服从于一种特殊的合理性的,这种合理性越来越变成技术的、作为工具的合理性,并且服从于资本主义的要求。”[39]可以看出,法兰克福学派所谓自然的解放既要求解放被资本主义社会所控制的自主意识,同时也要求把自然从服从资本主义技术合理性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第二种观点是要求顺应自然而生活,费尔巴哈和马克思是其中的重要代表人物。费尔巴哈认为幸福与自然是不可分离的,社会只有顺应自然而生活,才能实现人的愿望。莱斯强调,虽然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自然主义展开过批判,但是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一书中指出:“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复归,是自觉实现并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实现的复归。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40]可以看出,上述两种观点的共同点是都强调应当与自然和谐生存而不是要控制自然。莱斯针对这一观点强调,既不能把与自然和谐生存理解为建立在拒绝现代文明基础上的对自然的原始主义崇拜,也不能把它理解为对现代技术的排斥,而只应理解为“消除浪费性的生产和对环境的破坏”[41],从而起到指导社会变革的作用。

既然“自然的解放”只能理解为消除浪费性生产和对环境的破坏,那么,如何才能实现“自然的解放”呢?对此,莱斯从如下两个方面进行了具体论述。第一,必须改变使科学技术的负面价值功能日益凸显的社会结构和社会制度。在莱斯看来,科学技术本身是无所谓价值属性的,科学技术的价值功能是由它所处的社会结构所决定的。因此,不能将科学技术在当代社会运用过程中产生的负面效应归因于科学技术本身,更不能由此得出反科学的结论。事实上,科学技术只是在近代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以来的“控制自然”的意识形态支配下,在资本主义制度中,它才成为现代意识形态的内在组成部分的。“我在把控制自然描述为一种意识形态时并没有把意识形态作用归之于科学本身。……只有当科学被看作控制自然的重要因素时它才与后者共同成为意识形态。当一种获得科学知识的特殊方法成功地达到一种要求,即它是进入整个客观理解领域的唯一有效的方法时,科学本身才成为意识形态的。”[42]正是以资本为基础的特殊社会利益集团的存在,科学技术不仅沦为控制自然和资本追求利润的工具,而且也必然导致对人控制的加强和社会冲突的加剧。因此,“把科学和技术从这种动力中解放出来,是一项首先与社会制度的改造交织在一起的任务”[43]。莱斯强调,只有建立一个公民广泛地享有责任和权利,并充分发展其批判能力的社会制度,才能使作为控制自然工具的科学技术不被少数人所占有,才能真正实现自然的解放。第二,必须重新将“控制自然”的观念置于新的人性和伦理基础上,才能避免科学技术的滥用。莱斯指出,自文艺复兴运动以来,“控制自然”的观念被置于对物质财富的非理性追求的基础上,“自然”被简单地看作是满足人们需要的客体。更为重要的是,文艺复兴运动之前宗教赋予了自然以精神属性,限制了人类对自然的过度利用。但是文艺复兴运动以后,社会生活的世俗化使“理性或宗教都不能指导追求对自然的权利以及防止这种追求变成自我毁灭。……现代科学和技术的合理性未能逃脱以更有力的机构保持在非理性社会条件下的运动”[44]。莱斯强调,要避免科学技术的非理性运用,就必须重新解释“控制自然”的内涵,并赋予它新的人性和伦理基础。即“控制自然”不应理解为通过科学技术的革新和运用来控制自然,使之服务于人们对物质财富的非理性追求,而应该把“控制自然”理解为伦理或道德的发展,理解为把人的欲望的非理性和破坏性方面置于控制之下,从而使控制自然的进步变成人性的解放和自然的解放,也使人类真正享受到控制自然进步的积极成果。“控制自然的观念必须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解释,即它的主旨在于伦理的或道德的发展,而不是科学和技术的革新。从这个角度来看,控制自然中的进步将同时是解放自然中的进步。……从控制到解放的翻转或转化关涉到对人性的逐步自我理解和自我训导。”[45]

可以看出,莱斯所谓的重建技术伦理实际上就是要求把技术从过去建立在“控制自然”,使自然服从人的非理性需要转换到控制人的非理性的需要和欲望,使技术真正服务于人的道德进步和全面发展上。建立在人的非理性需要和欲望基础上的技术,只能使人类走上疯狂追求物质财富和破坏自然的道路。只有把“控制自然”理解为对人的非理性需要和欲望的合理控制,人和自然才能得到和谐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