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学语言的形成过程上看,相比日常语言中词汇的创造,它更为简单。事实上,也唯有如此,才能满足科学快速发展对词汇的需求。当然,科学语言体系中,词汇的增长实际上经历了一个历史的发展过程。近代科学发展的早期,如16世纪,科学词汇的增长缓慢,原因之一就是,人们在著述时更多地使用了拉丁文,而非后来国际通用的英语。不过刚刚经历过文艺复兴的科学家,已经开始具有了强烈的语言意识,认识到语言在科学发展中的意义。现代科学实验始祖培根就提出“市场假相”,认为人们在相互交往中,由于用词的错误和混乱会造成语言错误,进而妨碍到认识事物的真相。由此进行了一系列科学词汇的命名工作。这一时期出现的科学词汇主要集中在跟人体有关的方面,这与科学的历史发展相一致。比如人体或动物体的骨骼方面的词汇,人体器官和组织方面的词汇,跟人相关的疾病方面的词汇大量地涌现出来,因此,16世纪科学词汇在解剖学中占主要部分。
进入17世纪,科学和语言之间的互动发展日益明显,专业性的科学词汇表已经出现。在这一世纪,正式成立于1660年的英国皇家学会,在其《学报》上同时使用拉丁文和英文来发表论文,从而激励了更多英文科学词汇的出现。尽管皇家学会在其宪章中宣称,学会的宗旨就是要增进自然事物的知识及推动相关技艺和发明,不过,语言在科学中的作用仍然受到了重视。皇家学会建立者之一的威尔金斯(J.Wilkins),就被人称为“17世纪最典范的哲学语法家”,他试图构造一种普适于全人类的理想的哲学语言,即普遍语法,来作为学术研究交流的通用字符。这一思路起源于科学家任意创造科学词汇,从而导致科学词汇表受到科学家所使用母语的严重影响,由此希望通过创造一种科学的国际语言来限制那些非正规语言的入侵。17世纪出现较多的新科学词汇主要集中在医学和生物学领域。更重要的是,学科门类术语在17世纪已经大部分都出现了,诸如“chemistry(化学,1606年)”“archaeology(考古学,1607年)”“zoology(动物学,1669年)”“botany(植物学,1696年)”“cosmogony(宇宙学,1696年)”等。
18世纪是科学发展的一个转折时期,各门学科的快速发展和知识积累,从收集材料向整理材料过渡,科学知识系统提出了建立清晰、专业化的科学语言系统的要求。典型的就是知识的分类原则和系统方法引起广泛注意。比如被称为“分类学之父”的瑞典博物学家林奈,认识到命名和分类是科学的基础,以拉丁文为主创立了为动植物命名的“双名法”,使过去紊乱的名称归于统一,得到学界普遍认可。同样,被称为“近代化学之父”的法国化学家拉瓦锡(Antoine-Laurent Lavoisier),综合前人的工作,认识到科学的专业词汇是科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表达科学思想的词汇不正确,那么科学事实本身就会受到质疑。为此,他用化学物质的名字来描述其性质,创立了化学物种分类体系,形成较为完备的化学术语命名体系,使得全世界化学家都能够方便地交流他们的研究成果。因此,18世纪的工作主要集中在事物的命名和术语的统一上。
19世纪,科学词汇大量增加,而且越来越专业化,很少会在日常语言中使用。这一时期,科学语言方面的工作的突出特征就是,开始逐步建立全国性的、地方性的或各个学科的科学研究团体和学会。比如,1831年成立的英国科学促进会,1848年成立的美国科学促进协会,1863年创建的美国全国科学院,以及1870年成立的“法国科学促进协会”。其他学科性的学会更是不计其数,诸如1807年的英国地质学会,1840年的英国化学学会;等等。这些学会和研究组织的成立,除了促进科学的发展和繁荣,增进公众对科学的认识之任务外,很重要的方面就是希望通过组织性、建制性的形式,规范日益增多的科学词汇,“在本学科内建立一种国际同行作同样理解因而无须翻译的公式化的符号语言。与此同时,学者们还致力于创建一种比较容易掌握又没有严格专业限制的国际性的辅助语言”[38]。这样,人工语言的科学语言方案提上了议事日程。
19世纪科学团体和学会的广泛成立,为20世纪的科学发展奠定了重要基础。在科学学会的努力和影响下,一方面,科学词汇的增加已经没有以前几个世纪那样无序和混乱,更加注重词汇的标准化和规范化,进而形成了专门的科学术语学研究领域。现代术语学的四个学派也于30年代后相继形成,即以维斯特为代表的德国—奥地利学派、以洛特(D.S.Lotte)为代表的俄罗斯学派、以哈夫拉奈克(D.Havranek)为代表的捷克斯洛伐克学派、以隆多(G.Rondeau)为代表的加拿大—魁北克学派。这些学派的工作推动了科学术语的标准化,使得科学家认识到控制并指导术语的命名工作具有很大的必要性,从而扫清了科学交流和表述中语言方面的障碍。另一方面,科学学会的成立也推动了科学的普及和传播,增加了公众理解科学的可能和机会。因此,20世纪出现的科学词汇不像以前那样远离人们的生活。相反,公众对科学和技术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解并使用新出现的一些词汇。尤其是在这一世纪出现了大量的技术方面的词汇,它们跟公众生活密切相关,因为科学不仅意味着知识的纯粹进步,它已经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应用层面。其典型的特征就是各种标准化协会的涌现。比如1901年成立的英国标准协会 (The British Standards Institution,BSI),是第一个国家标准机构,尽管它不直接制定和控制新词汇,但它为各个行业发布术语表,对各种术语进行精确的界定,有力地推动了术语标准化的发展。
从以上西方英语语境下科学语言及其词汇、术语系统的简要发展历程可以看出,科学语言作为一种规范的语言,力求以理性的方式来表达人类对外部世界的认识,尽最大可能客观再现科学事实的本质。因此,建立稳定的、精确的、逻辑的表述系统是科学语言的最高旨归。正是这样一种独具特色的工具性特征,使得它既不同于实现主体间性的文学语言,又不同于具有功利化倾向的日常语言。具体来讲,科学语言的主要特征体现在:
其一,术语意义的不变性。科学语言不同于文学艺术和日常语言,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它要求自己的术语和词汇所代表的意义需保持稳定性和不变性。这种意义的相对不变性,要求语言表述得精确和准确,要求语词的单义性。除非特殊,在一般情况下,术语应当只表达一个概念,概念应当具有单一的指称和对象。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科学语言最终要逐步发展为符号语言,也就是理想的人工语言,这一点在现代科技的发展中表现得愈益明显。正如休厄尔(W.Whewell)讲的那样,“当我们的知识变得完全精确和纯粹理性之后,我们就会要求语言也是精确的和理性的;我们将会排除掉模糊、想象、不完整和冗余等诸如此类的东西;每一个术语都应当传达一种稳定不变和严格限制的意义。这就是科学语言”。[39]
其二,词汇情态的中立性。科学语言的词汇应当是科学、理性的。因为科学概念和术语表达的是科学思想、内容和理论,要想正确地反映它们的本质,科学语言就必须不包含任何感情色彩。既不能像文学创作中使用语言技巧,进行文学修饰,又不能在文体上表现出各种主观情感。科学语言只要能够客观反映认识结果就可以了,诸如那些文学色彩浓厚的修饰语,考虑接受者感情的委婉表达语,以及为迎合读者口味而制造的诙谐、幽默语,都易于引发读者联想,都应当在科学语言中排除掉。所以,科学语言是一个理性的表达系统,它应当清晰地反映科学知识的属性,各个概念之间有着逻辑上的关联性,共同构成了科学认识不可分割的部分。
其三,构词形式的特殊性。科学语言中语词的构词特殊性体现在,一方面,科学语言不要求华彩多丽,甚至科学语言中的很多专业词汇,表现的都非常“丑陋”。这既有构词历史背景上的原因,又跟专业词汇的实际需要有关。英语科学词汇很多都是靠多种语言“嫁接”形成,早期构词的任意性,使得它们受到了科学家所使用的母语的入侵。另一方面,它们都一定要严格符合语言规范。科学语言中,包含着物理语言、化学语言、生物语言等,每一个专业词汇都有自己所习惯形成的词汇特征,甚至构词的规律性。比如,学科门类词一般都以“logy”或“ologies”作为结尾,诸如“pathology(病理学)”“archaeology(考古学)”等。化学中,以“um”作为金属词汇的结尾,诸如“uranium(铀)”“sodium(钠)”“chromium(铬)”等。物理学中,测量工具的结尾大都为“meter”,如“barometer(气压计)”“thermometer(温度计)”“hygrometer(湿度计)”等。
可以说,科学语言这些特征,不仅使自己区别于其他用途的语言,而且,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科学语言推翻了一般人的非逻辑思维,对人们通常的诸多禁忌提出公然挑战,不允许有半点的托词和嬉戏。这种对一般人习惯思维方式的征服,可以说是科学语言所取得的最大成就之一”[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