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路奇遇(1 / 1)

我之前没有向读者们描述过烦人的航海日记,现在我自然也不会记述同样令人厌烦的陆行日记了。但在这次艰苦而令人疲惫不堪的旅程中,我们也遭遇了一些惊险的事件,这些事情我倒是有必要讲一讲。

由于这是我们第一次来到西班牙,因此我们想在马德里多停留几天,参观一下西班牙的宫廷,或者游览一些名胜古迹什么的。但这时已经是夏末了,因此我们还是匆匆上路,大约在十月中旬便从马德里出发了。但走到纳瓦拉的边境时,我们在沿途的几个城镇里听到了一些坏消息。当地人说法国那边的山区下了大雪,有几个旅客冒着巨大的危险试图穿越山区,却没能成功,最后不得不返回潘佩卢纳。

来到潘佩卢纳时,我们发现情况确实如此。多年的海外生涯使得我已经习惯了热带气候,在那里,人们热得几乎都不用穿任何衣服,没人能够忍受这样的寒冷。尤其是十天前我们才刚离开温暖甚至可以说有些炎热的古卡斯提尔,而现在却要面对比利牛斯山脉刮来的刺骨寒风。大家都冷得受不了,感觉自己的手指和脚趾都快被冻麻了,冻掉了。

最无法适应这种严寒的还是要数星期五,他有生以来都从未感受过如此寒冷的天气,现在突然看到漫山的积雪,他真的吓坏了。

当我们来到潘佩卢纳时,雪依旧下得很大,而且一下就是好几天,人们都说今年冬天来得比往常要早得多。本来道路就难走,现在又碰上大雪天,根本就无法通行了。总之,很多道路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可以说是寸步难行;而且,这里的道路和冻得硬邦邦的北方道路不一样,路面的雪非常松软,走在上面随时都有被活埋的危险。因此,我们不得不在潘佩卢纳待了二十多天。眼看冬季就要来临了,到那时天气就更不可能好转了,因为这是人类记忆中整个欧洲最寒冷的一个冬天。于是我提议我们先到封塔拉比亚去,然后再从那里乘船到波尔多,那段航程很短,危险比较小。

正当我们考虑改变计划的时候,遇到了四位法国绅士。原本他们也被大雪阻挡在了法国境内的山路上,就像我们现在被大雪阻挡在西班牙的山路上一样。不过,他们找到了一个向导,这个向导带着他们从朗格多克山口附近的山区绕了过来,一路上没有遇上太大的雪。他们说,即使到了雪比较大的地方,那里的道路也被冻得硬邦邦的,人和马走在上面完全没什么问题。

于是我们让人请来那位向导。向导告诉我们,他可以沿着来时的路带我们绕过山区,路上也不会遇上太大的雪。然而,他强调说,走这条路的话,我们必须携带足够多的武器,以防止野兽的袭击,因为下雪的时候,经常会有狼群由于缺少食物而下山觅食。我们告诉他,对于狼之类的野兽,我们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但不知道他能否保证我们免受一种两条腿的“狼”的袭击,因为我们听说,这片区域非常危险,过往的旅客经常会遇上强盗,尤其是法国境内的山区。

他回答说,我们要走的这条路绝对没有那种危险,于是我们很快就同意跟他走。与我们同行的还有另外十二个带着仆人的绅士,他们有些是法国人,有些是西班牙人。这些人就是我前面所说的那些试图翻越山区,但后来因为大雪又被迫返回的人。

于是,我们在向导的带领下,于十一月十五日从潘佩卢纳出发了。让我们吃惊的是,向导并没有带着我们向前走,而是带着我们返回了原先我们从马德里出来时走的那条路,而且一直走了二十多英里。接着我们渡过了两条河,进入了一片平原,这里气候温暖,景色宜人,丝毫不见雪的痕迹。但这时向导突然向左一拐,带着我们从另一条路进了山。尽管这里山势险峻,悬崖峭壁随处可见,让人一看就心生恐怖,但这位向导经验非常丰富,他带着我们在山间蜿蜒穿梭,盘旋而上,最后我们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爬上了山脊,而路上并没有受到大雪的阻碍。这时,向导突然指向远方,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一片郁郁葱葱、欣欣向荣的景象。原来那里就是景色宜人、物产丰富的朗格多克和加斯科涅地区。不过,我们距离那里还有一段较远的距离,还有一段崎岖的山路要走。

然而,这时又下起了大雪,而且下了整整一天一夜,使得我们无法继续赶路,于是大家又开始担心起来。但向导劝我们先别着急,说这种雪天持续不了多久就会过去的。果然,没过多久我们便开始往山下走,而且向北前进了不少。就这样,我们跟着向导继续前进。

一天,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我们的向导走到了我们前面,而且不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这时,突然从空地后面的树林里面蹿出了三只恶狼,后面还跟着一头熊。这两只狼朝向导冲了过去。可以这么说,如果他在我们前面再远一些的地方,我们肯定就来不及救他了,那他就会被狼吃掉。而且其中一只狼死死地咬住了他的马,另一只则朝他猛扑了过去。也不知道他是来不及反应,还是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慌了神,竟然没有拔枪,而是大声地朝我们呼喊。此时,我的仆人星期五就在我旁边,于是我赶紧让他骑马上前面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星期五一看到向导便大声高喊:“啊,主人!主人!”不过星期五非常勇敢,毫不犹豫地拍马冲向了可怜的向导,一枪就击中了狼的头部,当场结果了它的性命。

向导应该庆幸得到了我的仆人星期五的救助。在家乡时,星期五就经常和野兽打交道,早就习以为常了,一点儿都不害怕,因此遇到刚才这种情况,他才能够冷静地走到狼跟前,对准它的脑门再开枪。要是换了我们的话,肯定不敢走近,而是会在远处开枪,那样的话,稍有不慎就可能出现打偏的情况——不但可能打不中狼,反而还有可能伤到自己人。

碰到这种情况,即使是一个胆子比我还大的人,也会被吓个半死。因为星期五的枪声刚响,我们就听到附近响起了凄厉的狼嚎声。那声音在山谷回**,产生了叠加翻倍的效果,听起来就好像有成千上万只狼待在我们周围,因此,我们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也许埋伏在周围的狼确实不止那么几只,因此我们的担心不无道理。

星期五打死了那只狼后,另一只紧紧咬住马不放的狼就立刻松开了口逃走了。幸亏它咬住的是马头,上面的项圈硌住了狼的牙齿,所以马伤得并不重。不过,向导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那只恶狼在他的胳膊和膝盖上各咬了一口,把他伤得不轻。而且他的马受了惊,差点儿就要将他从马背上甩下来。幸好就在此时,星期五跑了过来,开枪打死了那只狼。

不难想象,一听到星期五的枪响,我们就赶紧催马前进。尽管这条路不大好走,但我们急于上前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转过挡住我们视线的树林就清楚地看到,星期五是怎样将那位可怜的向导从危险中解救出来的,不过当时我们还没看清他打死的究竟是一只什么样的野兽。

没过多久,星期五和熊之间就爆发了一场我见过的最大胆、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战斗。尽管这场战斗在刚开始时让我感到担惊受怕,但最后却给我们大家带来了无限的乐趣。熊是一种体重较大而显得笨拙的动物,它跑起来不像狼那样轻快,因此它的行为可以归纳出两个特点。第一,它一般不以人为食,不过,像现在这种食物难觅的雪天,他们会不会因为过度饥饿而去伤人,就难说了。但一般情况下,它们是不会伤人的,除非人们主动去攻击它们。因此,如果你在树林里碰到它,只要你不去招惹它,它就不会来招惹你。不过,你一定要对它彬彬有礼,给它让路,因为它是一位高傲的绅士,就算是王子过来,它也不会为他让半步。而且,如果你真的害怕,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向别处,继续向前走自己的路。因为有时候,如果你停下脚步,站着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它会将其视为一种冒犯;而且,如果你向它扔东西,并击中了它,尽管这个东西或许只是一根和你手指一样大的棍子,那么它也会将其视为对它的侮辱。这时,它就会暂时将其他一切抛于脑后,一心复仇,而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它挽回面子,才会让它满意。这是它的第一个特点。第二,一旦它受到了侮辱,即使你跑得再快,绕再多的圈子,它也会不分昼夜地跟着你,直到追上你,并且报仇雪恨为止。

当我们到达现场时,我的仆人星期五已经将向导从危险中解救了出来,这时正扶他下马。向导伤得不轻,还受到了惊吓,而且受惊吓对他构成的伤害更大。这时,我们看见一头熊突然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而且这头熊体形庞大,是我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大的熊。我们乍一看到它都有些吃惊,但星期五看到它时,却面露喜悦之色,丝毫没有胆怯。“嘿!嘿!嘿!”星期五指着那头熊叫了三声,接着又对我说:“喂,主人!请允许我和它握手,我会让你们开怀大笑的。”

看到这家伙如此兴奋,我感到很惊讶。“你这傻瓜,”我说,“它会把你吃掉的。”“把我吃掉?把我吃掉?”星期五连续说了两遍,“我把它吃掉还差不多,而且我还要逗得你们开怀大笑。你们都待在那里别动,我要让你们好好乐一乐。”于是,他坐了下来,脱下靴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双便鞋(我们称之为平底鞋)穿上,又把他的马交给我的另一个仆人,然后拿着枪,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那头熊慢吞吞地走着,似乎不想去招惹任何人,直到星期五走到它跟前,对它喊叫,就好像熊能听懂他的话似的。“听着,听着,”星期五说,“我跟你说话呢。”我们远远地跟在后面。此时我们已经来到了加斯科涅这一边的山区,进入了一片广袤的森林,这里地势平坦开阔,到处都是树木。

星期五跟在熊的后面,迅速地追了上去,拿起一块大石头朝它扔了过去,正好砸在熊的头上,但这并没有对它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因为这石头打在它身上就跟砸在一堵墙上一样。不过,星期五却达到了目的——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挑逗熊来追赶他,用他的话说,就是想让我们“开怀大笑”。这家伙胆子可真够大的。

熊感觉被石头打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了星期五,于是便转身朝他追了过来。只见它迈开了大步,摇摇晃晃地快速向前跑着,和碎步小跑中的马一样快。星期五一看这架势也赶紧快速向我们这边跑了过来,就好像是要向我们求助似的。于是大家决定立刻向熊开枪,解救我的仆人。我对星期五的行为感到十分恼怒,因为那头熊原本正好端端地走着自己的路,根本没打算招惹我们,可他倒好,不仅激怒了那头熊,还把它引到了我们这边。尤其令我生气的是,他把熊引到我们这边之后,自己却打算开溜。于是我没好气地冲他喊道:“你这狗东西,你就是这样逗我们开怀大笑的吗?你赶紧让到一边,去牵好你的马,我们要打死那畜生。”他听到后赶紧喊道:“不要开枪,千万不要开枪,你们都站着别动,我保准逗得你们哈哈大笑。”星期五天生就有一双神腿,熊每跑一步,他能够跑两步。当他快要跑到我们跟前的时候,却突然转了方向——他看到远处有一棵很适合他表演的大橡树,便朝这棵树跑去,同时招呼我们跟上前去。只见他加快了脚步,跑到树下,把枪放在离树大约五六码的地上,然后动作敏捷地爬上了那棵树。

很快熊也来到了树下,我们都远远地跟在后面。熊首先在那把枪跟前停下了脚步,嗅了嗅,但没有动它,然后也开始爬树。尽管它体形很大,看起来也很笨重,但爬起树来却像猫一样敏捷。我对星期五这种愚蠢的行为感到非常惊讶和困惑,根本看不出这种行为有什么好笑的地方。我们看到那头熊爬上了树,就骑马到了离树更近的地方。

当我们走到那棵树下时,星期五已经爬到一根大树枝的末梢,而熊已经爬到了这根树枝一半的地方。当熊继续往前爬,来到树枝末端纤细柔弱的地方时,星期五朝我们说道:“哈!现在我让你们看看我是怎样教熊跳舞的。”说着他便开始在树枝上摇来晃去,就像在跳舞似的,而那头熊却被树枝的摇晃弄得摇摇欲坠,因此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它只能站着不动,并且开始回头看,想着自己怎样才能爬回去。这时,我们都开怀大笑起来。不过这对于星期五来说也仅仅只是个开头。他看到熊站着不动了,便又开始跟它说话了,就好像那头熊能听懂英语似的。“嗨,你怎么不走了?你再往这边靠近一点儿。”说着,他便停止了摇晃那根树枝,而熊似乎也明白了他的话,果然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星期五又继续摇晃着树枝,熊只好又停止不动了。

我们认为此时正是个好机会,可以对准熊的脑袋开枪。于是我叫星期五站着别动,我们要朝那头熊开枪了。他却恳求我们:“噢,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千万别开枪,过一会儿我来打死它。” 简而言之,星期五在树上不停地摇晃,而那头熊也跟着晃**个不停,把我们乐得前仰后合,可我们还是想象不出这家伙究竟要干什么。起初我们都以为星期五要把熊从树上摇下来,但我们发现这头熊也很狡猾,它生怕自己从树上摔下去,因此不肯再往前走了,而且用它那宽大的爪子死死地抓住树枝。因此,我们想象不出这件事的结局究竟会如何,也想象不出星期五表演的那场滑稽剧究竟会以何种方式收场。

但是星期五很快就消除了我们的疑惑。他看到熊紧紧地抓住树枝不放,无论自己怎么引诱它,它就是不肯再前进一步,于是开口说道:“好吧,好吧,既然你不肯往前走,那我就往前走了。你不愿到我这儿来,那我就到你这儿去。”说完他便爬到树枝的末梢,让树枝在他的体重压力下慢慢弯下来,直到接近地面。星期五看到树枝已经足够低了,估摸着跳下来也不会摔着,便轻轻一跳,一落地便赶紧跑到他放枪的地方,拿起枪站在那里不动了。

“嘿,”我对他喊道,“星期五,你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不开枪打死它?”星期五却回答道:“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过一会儿再开枪,等一下还有好戏看。”果然,很快他就做到了——好戏即将上演。这时熊看到它的敌人下了树,便开始从它站立的树枝上慢慢往后退,而且每走一步都要回头张望一下,显得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等到爬回树干的时候,它还是用老办法,爪子紧抓树干,后肢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往树下挪动。就在它后脚刚要着地的时候,星期五便拿起枪走到它跟前,对准它的耳朵开火了。枪声刚响起,那头大熊就像一块巨石一样轰然倒下了。

然后,这调皮鬼转过身来,看看我们有没有笑。当他从我们的表情看出我们都很开心时,便放声大笑起来,说道:“在我的家乡,人们就是这样打熊的。”我说道:“难道你们也是用枪打熊的吗?可你们不是没有枪吗?”“不,”他说,“我们不是用枪,而是用长长的弓箭。”

这出戏确实让我们很开心,但我们仍处在荒野中,而且向导又受了重伤,我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那阵狼嚎声仍在我的脑海里回**。老实说,除了曾经在非洲海岸上听到过的那种野兽的吼叫声外,再没什么声音比这狼嚎更让我感到恐惧的了。

由于此前出现的种种情况,再加上夜幕已经降临了,因此我们不得不尽快离开这里。否则,我们一定会接受星期五的建议,把这头熊的皮剥下来,因为熊皮确实是很值钱的。但我们还有三里格的路要走,而且向导也一直催着我们赶路,于是我们只得丢下大熊,继续赶路。

这里的地面上仍然覆盖着积雪,不过并不像山里的雪那么深,那么危险。后来我们听说,这些饿急了的野兽经常在大雪天窜到山下的树林里和平原地区寻找食物,甚至到附近的村子里袭击羊群和马匹,有时还伤人,弄得当地居民惶恐不安。

接下来我们还要经过一个相当危险的地方,向导告诉我们,如果附近还有狼的话,我们可能在那个地方遇上它们。那是一块很小的平地,四周被树林包围,穿过树林则需要经过一条又长又窄的小路,然后才能到达我们要过夜的村庄。

我们进入第一片树林时,距离太阳落山还剩不到半小时了。等我们进入那块平地后,太阳则刚刚落山不久。在穿过那片树林时,我们什么野兽都没碰到,只是在林子里一个不到四百码见方的平地上,看见五只大狼一只接一只地快速穿过了小路,似乎在追逐离它们不远的什么猎物。这些狼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们,不一会儿就在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们的向导本来就十分胆小谨慎,看到这一幕之后,便叮嘱我们要做好准备,因为他相信很快就会出现更多的狼。

听到这话,我们都端起了枪支,四下张望。但在穿过那片半里格长的树林、进入平地之前,我们再也没见到更多的狼。我们一进入那块平地,便环顾四周,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匹死马——它是被群狼咬死的,至少有十来只狼正在那里大快朵颐。其实,马肉早就吃光了,那群狼正啃食着马骨头。

我们认为在这个时候打扰它们进餐是很不理智的,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们。星期五本来还想朝它们开枪,可是被我阻止了,因为说不定还有一大堆意想不到的麻烦事在后面等着我们呢。我们还没走出平地的一半,就听到狼群的嚎叫声从我们左侧的树林里传来,那叫声令人心惊胆战。不一会儿,我们就看到大约有上百只狼向我们直扑而来,它们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就像一支由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所带领的队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它们,但很快我就发现,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像狼群那样聚拢起来,排成紧密的一列队伍。于是我们很快就排列好了。但为了让火力不致中断太久,我决定将整队人马分成两组,轮流开枪:每次只让一半的人开枪,而另一半人则等在那里做好准备,如果狼群继续向我们逼近,就立即向它们进行第二轮射击;而且,首先开枪的那一组人员在开枪之后不要急于填装弹药,而是准备好各自的手枪,等在那里做好准备。我们每人都携带了一支长枪和两把手枪,因此通过这种方法,每次只有一半的人开枪,我们在填装弹药之前可以开六轮枪。不过,目前我们还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在第一组人员开枪之后,狼群就完全停止了进攻,它们被枪声和火光吓坏了。其中四只狼头部中枪,直接倒地而死,还有几只受了伤,身上还淌着血就直接溜走了,血迹在雪地里显得非常清晰。我发现狼群只是停住了脚步,却并没有立即后退。此刻,我突然想起曾经有人对我讲过的一句话:最凶猛的野兽,也会被人的声音吓到。于是我让大家都尽量放开嗓门冲狼群大声吼叫。我发现这个说法不无道理,因为我们刚一吼叫,狼群就开始后退,并转过身去了。然后我又命令第二组人朝它们开枪,这下子它们全都被打得四散奔逃,一溜烟儿地钻进了树林。

趁着这空当,我们给枪装好了弹药。为了不耽误时间,我们继续前进。可是,我们刚装好弹药,准备继续赶路,就听见左边那片树林里又传来一阵可怕的嚎叫,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是从我们前方传出来的。

夜幕降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使得我们的处境更加糟糕了。但是那嚎叫声却越来越大,不难听出,这声音就是那群恶魔般的野兽所发出的怒号和尖叫。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两三群狼突然出现在了我们周围:一群在我们左边,一群在我们后面,还有一群在我们前面,所以我们似乎是被它们包围了。不过,这些狼并没有向我们发起进攻,因此我们就尽量策马加鞭向前跑,但由于道路实在崎岖不平,我们只能小跑前进。就这样,我们看到了平地远端的另一片树林,只要穿过它就能到达过夜的村庄了。可我们刚一走近那条林间小道或树林的入口就看到一群恶狼站在那里。这使得我们大为惊骇。

突然,我们听见一声枪响从树林另一端的出口处传来。我们朝那边望去,只见一匹马(身上还戴着马鞍和缰绳)从树林里疾驰而出,像风一样向前狂奔,而后面则有十六七只狼飞快地追赶着。就目前来看,马的速度确实要比狼群快得多,但我们认为马的耐力有限,坚持不了太久,因此它最终肯定会被狼群追上并分食掉。

但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一幕。刚到那匹马跑出来的路口,我们就看到另一匹马和两个人的尸体,正被那群饿狼分食着。其中一个人无疑就是刚才开枪的那个人,因为他的尸体旁边还放着一支枪。此时他的头和上半身都已经被狼吃掉了。

这一幕让我们惊骇不已,不知如何是好。但很快这群野兽就逼近了我们,而且看起来随时可能对我们发起进攻,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得不采取措施了。我相信,这些狼加起来足足有三百只。不过,对我们有利的是,在树林的入口不远处,堆放着一些大块木材,我猜这些木材应该是夏天砍伐后还没来得及运走的。于是我将全队人马带到了这堆木材的后面,然后我们在一根长木材后面排成了一列。这时我建议大家下马,把那根长木材当作防护墙,然后站成一个三角形,将我们的马匹围在中间。

幸亏我们这样做了,事实证明这样做很有效。因为这个地方从未有过像这次这样凶悍的狼,不顾死活地向我们发起猛烈的进攻。它们咆哮着向我们冲过来,爬上了我们挡在前面用作防护墙的长木材,就像扑食猎物一样扑向我们。它们之所以如此疯狂,似乎是因为它们看到了我们身后的马匹,而这些马似乎才是他们真正想捕食的猎物。我命令我们的人像上次那样轮流开火,他们都瞄得很准,第一轮射击就打死了好几只狼。但是我们必须不停地射击才行,因为这些狼就像魔鬼一样前仆后继,一浪接着一浪地向前冲锋。

在第二次使用长枪射击之后,我们发现它们好像稍微停了一会儿,我真的希望它们能够被吓退,然后转身离开。但仅仅在一瞬间之后,其他的狼便又冲了上来,于是我们两组人员又连开了两轮手枪。我相信在这四次射击中,应该有十七八只狼被打死了,而被打伤的数量应该是被打死的两倍。但这些狼似乎并不畏惧,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

我们不得不进行新一轮的射击,但我不想让这次射击进行得太过仓促。于是我叫来了我的仆人——这是我的另外一个仆人,不是星期五(身手极为敏捷的星期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我忙着射击的时候,他可以快速给我以及他自己的长枪填装弹药)。这个仆人过来之后,我给了他一角筒的火药,让他将火药沿着那块木头撒成一条带状,而且要尽量撒得宽一些,厚一些。仆人照做了,就在他刚刚完成任务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些狼便冲向了火药带,其中一些狼已经踩到火药上。这时,我将一支没装子弹的手枪砸向火药带,把火药点着了。那些爬上木材的狼身上都着了火,另有六七只或由于火势太大,或由于受到了惊吓,倒了下去,或跳到了我们中间,很快就被击毙了。而另一些也被火光吓得魂飞魄散,稍微退后了一些,因为这时天几乎全黑了,而黑夜里的火光在它们看来更加可怕。

见此情景,我命令所有人拿起最后一支装好子弹的手枪向那群狼一齐开火,放完枪之后再齐声叫喊。这时狼群才掉转了尾巴,于是我们立即向二十多只已经受伤倒地的狼扑去,举起刀斧一阵乱砍。这种做法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因为这些被砍杀的狼发出一阵阵凄惨的哀嚎声,大大地震慑了它们那些仍心有不甘的同伴,令它们心生恐惧,最后只得逃之夭夭。

我们从最开始到现在一共打死了六十多只狼,如果是在白天的话,我们打死的狼还会更多。清理完战场之后,我们便继续赶路,因为在到达夜宿的村庄之前,我们还有将近一里格的路要走。有那么几次,我们似乎听到那些饿狼在树林里嚎叫,有时我们似乎还能看到几只狼在我们周围的树林里穿梭,但也许是因为我们被雪晃得眼花了,产生了某种幻觉,总之我们也不太确定。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我们终于到达了预备住宿的那个小村子。我们发现当地的人都十分惊慌,人人都带着武器。据村子里的人说,前一天晚上,有许多狼和一些熊在夜里闯进了村子,把他们吓坏了,因此人们都随身带着武器,日夜守卫着村子,尤其是在晚上,以保护他们的牲畜,当然更重要的是保护村民们的安全。

第二天早上,我们的向导因伤势加重(两处伤口化脓,四肢肿胀)而无法继续赶路了。于是我们不得不在当地找了一位新向导,带我们到图卢兹。那里气候温暖,物产丰富,环境宜人,没有大雪,也没有狼之类的野兽。当我们向图卢兹当地人谈起这些经历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们,这种事情在山脚下的大森林里很常见,尤其是在大雪天。他们很好奇,多次询问我们究竟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向导,竟然敢在这样严寒的季节冒险带我们走那条路;他们还说,我们没被野兽吃掉就已经够幸运的了。当我们告诉他们,我们是如何列阵,将马匹围在中间的时候,他们斥责了这种做法,认为我们没被狼吃掉真是万幸。因为那些狼正是看到了马匹才会那样凶猛的——马匹是它们口中的美餐。而在其他情况下,狼是很害怕枪击的。它们之所以如此奋不顾身地向前冲,是因为它们实在太饿了,因而急不可耐地捕食马匹。如果我们不是通过轮番射击维持火力,后来又通过设置火药带把它们压制住,那我们很可能早就被狼群撕成碎片了。如果我们当时骑在马背上,像骑兵一样射击,那么,那些狼看到马背上坐着人,就明白这些马是有主人的,因此也就不会把马当作自己的猎物了。他们还告诉我们,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可以将马匹扔在一边,而将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那么狼群就会忙着吃马而无暇顾及我们,这样我们就可以乘机安全逃离,更何况我们手里都拿着武器,而且人数也不少。

对于我来说,这次险情是我一生中最为可怕的一次。试想一下,三百多个魔鬼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我们吞掉,而我们既无路可退,又无处躲藏。当时我真以为自己要完蛋了。我相信,经过这件事以后,今后我再也不想经过那些危险的山区了。我想,我宁可走一千里格的海路,哪怕每周都遭遇一次风暴,也不愿再翻越这样的荒山野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