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厉公:仁慈是把杀人刀(1 / 1)

1.正义的铁拳

晋厉公名叫寿曼,曼有长、远的意思,很可惜,这个寓意美好的名字,却没给他带来长寿的福气。

说起来,晋厉公在历史上还有个特殊的成就,他在父亲晋景公还没死之前就即位当了国君,也就是说,他上面还有个“太上公”。晋景公在公元前581年的五月生了场病,当时就撂挑子不干了,别人说当国君是个终身制,他偏偏想得开,就想甩手让给儿子,于是,晋景公就这样成了历史上第一个有史可查的“太上”,而晋厉公也荣获了“二公并立”的局面。

不过,这种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当年六月,晋景公做了个怪梦,梦见有人魂来索命,没多久,在某次如厕时,就喜提了“史上死得最搞笑的君王”的称号——淹死在厕所。以后,中原霸主是晋厉公的了。

晋厉公刚接手摊位时,晋国的霸主地位其实有点尴尬,当时国际上,楚国是他们最大的敌人,秦国是恨死了他们的,郑国向来是墙头草,齐国在背后不断搞小动作,连鲁国这个忠实的跟随者也因为晋国想拉拢齐国,硬要他们割地给齐而心生怨恨,从而想背离晋国。这些还不算,晋国北面的狄人,也是个随时趁火打劫的,晋国此时差不多算是四面“楚”歌了。

晋厉公也知道自己面临的处境,于是加快脚步想和诸侯把关系打点好,第一个橄榄枝伸向了和晋国闹了好几代别扭的秦国,更可喜的是,秦国最近有意向和好了。

经过两国外交使者多番出场,双方约定在一个叫令狐的地方约见,记住这个令狐,后面要考的。

晋厉公对秦国同意加好友表现得很热情,毕竟算是多年的朋友和好如初,还是值得庆祝的,因此他早早地就到了令狐一带等候。随后,秦桓公也来了,秦晋一个山西一个陕西,两国夹河相隔,走到黄河岸边的时候,秦桓公忽然不肯渡河过去了。

为什么呢?

因为渡过河,那边就是晋国境内了。令狐在今天的山西运城临猗县,相当于说,这个约会地点是进入晋国地界,这可让秦桓公有些紧张了,而且,令狐这个地方是秦国人心中的恨,当初秦人祖宗在这里吃过亏。

那是38年前(前620年),秦晋关系已经有裂痕了,当时晋国当家的晋襄公刚死,小太子夷皋还在襁褓中,晋国中军元帅赵盾认为,以当下的紧张局势,立一个小娃娃稳定不住局面,应该在晋襄公的兄弟、晋文公的儿子里找个成年公子当国君,才好带领大家继续称霸。另一位当时最有发言权的大臣狐射姑也很赞同这个提议,不过,前面他俩在谁充任中军元帅上有很深的矛盾,这件事暂时没分歧,分歧也总会产生。这不,当赵盾说他看好的是在秦国做人质的公子雍时,狐也姑则看中了在陈国当人质的公子乐,于是俩人各摆好处,又互相攻击。

赵盾想的是,秦国秦穆公也死了,老一辈的谢幕,刚好可以借这次事件和秦国重归于好,狐射姑说,没问题啊,和秦国搞好关系,正好立公子乐,因为公子乐就是秦穆公闺女文嬴所生,立秦国的外孙/外甥,他们不更高兴吗?赵盾开口攻击,说文嬴嫁过晋国两任国君(晋怀公和晋文公),这女人****,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狐射姑不开心了,文嬴嫁两次,人家那是被迫的,何况两任国君都对她尊敬宠爱,说明她很有本事,儿子也不会差。哪怕网上吵个架,都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更何况这种政见不同的事,于是,俩人也不吵了,打算各自给外国发信函,看谁速度更快。

然而,赵盾使了个心眼,半路派人把竞争对手公子乐给杀了,现在,只剩公子雍,没啥好争的了。秦国的秦康公收到晋国来信,也很高兴,包括这次,晋国已经连续四任国君是从秦国回去的,即使不能狠敲一笔,树立大国威信总是没问题的。于是,秦康公开开心心地把公子雍送上路,为怕出现晋文公回国时遇到抵抗的情况,秦康公还特地派了不少卫队跟随护送,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有时候,女人的眼泪还是很管用的。尽管太子夷皋说不了话,不能为自己争取,但太子还有妈呀,太子的妈穆嬴也是秦国姑娘,她就不明白了,要跟秦国搞关系,怎么不能立自己的儿子?何况儿子还是先君晋襄公的嫡子,晋襄公死前还可怜兮兮地对大臣托孤,大家为啥要变?于是,每当大臣们在朝堂上开会的时候,穆嬴就抱着儿子坐在地上哭,一边哭自己可怜,一边哭先夫到底犯了啥错,大家要抛弃他的儿子。下了朝,穆嬴又把孩子往赵盾家抱,一边磕头一边诉说晋襄公的遗言,为此还发明了一个成语“言犹在耳”,怎么先君的话言犹在耳,你们转身就改主意呢?

赵盾被问得也很尴尬,各个大臣也被穆嬴频繁骚扰,大家思来想去,不然还是别折腾了,小娃娃就小娃娃吧。于是,晋国朝臣愉快地做出了决定,就立小夷皋。

有人弱弱地问,立太子,那公子雍怎么办呢?他已经收到信,并且还在赶来的路上呀。

赵盾面无表情,冷冷地说:“立他的时候,他是我们的君主,不立他了,他就是秦国派来干涉我国内政的敌人呀,对敌人怎么办?打回去呀。”

就这样,在公子雍一行还在开开心心往山西赶时,赵盾已经偷偷摸摸派了一支队伍来到了令狐,准备伏击敌人。公子雍哪里知道,来请我的也是你,来杀我的也是你,当大部队走带令狐时,晋国士兵冲出来一顿切菜式的砍杀,公子雍被杀,秦军也由于毫无准备几乎全军覆没。

秦康公听到消息时,一口老血在喉咙里翻涌,见过不要脸的,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当下就打定主意,从此以后,秦国和晋国世世代代再不往来,每一个秦国继任者,即位前都要默念三遍“晋国是狗娘养的”,才算完成即位仪式。

秦桓公想到这里就觉得,晋国实在是不靠谱,万一他们又骗人呢?毕竟秦国有史以来走过最多的岔路,就是晋国设的套路了。晋厉公心说,自己身为霸主,好心好意来拉拢你们,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派人喊话,结果秦桓公更不敢去了,闹到最后,秦桓公给出了一个新颖的结盟方式,秦国派大夫过河去跟晋厉公签约结盟,晋国也派个大夫渡河到河西跟自己签合同,两国国君还是不碰面。

晋国的大夫看着这场不伦不类的结盟,当时就预言,双方信任就是信任,不信就是不信,搞个“微”信是怎么回事?这样的结盟,根本不足为信嘛。果然,原来秦桓公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晋国“复合”,勉强来结盟,都算是他们伸手求握,不好意思直接拒绝罢了。回去后,秦桓公就越过晋国找到北方的狄国和南方的楚国,想组队三面夹击晋国。因此,此次结盟也可以算是秦桓公的麻痹战术。

可惜的是,楚国当时正在被宋国的华元督促着和晋国握手,搞世界和平大会,根本不想搭理秦国。不仅如此,为了表明合作的诚意,第三年的“弭兵大会”上,楚国直接把秦国背弃令狐之盟,背后搞小动作的事告诉了晋国。于是当年,只有狄国趁着晋国出去开会偷摸跑去袭击了空巢晋国,结果很快就被晋国反击胖揍了一顿。接下来,是时候收拾秦国,让他们尝尝正义的铁拳了。

收拾秦国的事,晋国放在了弭兵的第二年,为了表明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不是他们率先背弃令狐之盟,晋厉公特地派了个文辞绝佳的吕相写了一封与秦国的绝交书,在这封书信里,晋国极尽颠倒之能事,把所有自己犯过的错全部说成是秦国先背信弃义,总之是怎么扯淡怎么来。

举个例子。当初,晋献公去世后,晋国发生了内乱,晋惠公逃到姐夫秦穆公家,请他出兵帮自己回国,并空头承诺会割一部分地给秦国,等秦穆公真的送他回国了,晋惠公像个老赖一样,以各种理由拖延不肯给地,秦穆公也没办法,只能认栽。四年后,晋国不巧收成不好,闹饥荒了。春秋时期各国之间对这种天不作美的灾祸有互助之义,比如谁那里受了天灾,关系好的邻居们必须派人慰问,该国也可以找邻国采购粮食渡过难关。针对赈灾事宜,晋惠公在国内召开了会议,所有大臣都说,有问题找姐夫呀,晋惠公心说,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厚着脸皮又去找秦国求助了。

秦穆公恨得牙痒痒,秦国大臣也都骂晋惠公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上次的债还没还这次又来,纷纷提议不给他们卖粮,只有老爷子百里奚说:“天灾这事谁也说不定,甭管是谁,按国家道义我们也应该卖,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于是,秦国粮食一船船地往晋国送,晋国人民终于在灾年也没饿着。

说巧不巧,第二年秦国也闹饥荒了,这下轮到晋国还人情债了吧?秦穆公开口向晋惠公采购粮食,晋惠公也不先答应,而是又一次召集大家开会,问大家怎么看。有位正直的大臣庆郑忙定调说:“这事有啥好讨论的?你靠着秦国力量回国当的国君,转头就背弃约定,人家没办法,在你灾荒的时候还给你粮食赈灾,现在他们求购,给他们就是了,值得开个会吗?”

晋惠公白了庆郑一眼,心说我开会自然有开会的道理。底下果然有和晋惠公一条心的,一个叫虢射的大臣笑眯眯地说:“去年老天爷把我们赏给秦国欺负,秦国自己不知道抓住机会,现在是老天爷眷顾晋国,给机会让我们去收拾秦国了,咱还等什么,难道辜负老天爷的美意?打他们呀。”就这样,晋国发兵攻打秦国,秦穆公还没想明白咋回事,只能硬接了一仗。回去后,秦穆公才摸清利益关系,气得直跺脚,感觉一辈子的气都在这两年气完了。

如果去年的粮食没有卖给晋国,秦国今年怎么着也够吃,可现在只能勒紧裤腰带熬过去。几个月后的来年春天,秦国人终于渡过了难关,秦穆公立马带上满腔怒气的秦国士兵要去讨回公道。双方在韩原打了一仗,因为晋国内部的正直人士看不惯晋惠公,故意不肯施救,于是,这场战役,秦国直接将晋惠公抓回了国。可惜,晋惠公怎么说也是秦穆公的妻弟,穆姬听说娘家和夫家打架,弟弟还被抓,当时就威胁着要带着几个儿子一起自杀,为了不破坏家庭和睦,秦穆公只能算白忙活,又把晋惠公放了回去。

这事儿怎么说秦穆公都是吃亏受伤最多的那个,可到了晋国吕相笔下,韩原之战变成了秦穆公做人有问题,送了我们国君回来,却又不能善始善终,最终发生战争。

另外,前面说的令狐之战,也变成了秦康公想损害和颠覆晋国,带着晋国的奸细公子雍来动摇他们的国本。整个绝交信中,全是这类内容,这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绝秦书》,它的出名,完全奠基于这种无耻。

制造完舆论,把自己变成道德君子,晋厉公就发出了铁拳,喊上了齐、鲁、宋、卫、郑、曹、邾、滕等八国联军去攻打秦国。双方在麻遂交了一战,秦国大败,而且元气大伤,第二年秦桓公就气死了,此后秦国再也不想参与中原诸侯的事了。

这次战争算是晋厉公的开门红,麻遂之战前后,晋国三个强劲对手中,秦国残了,楚国和了,狄国跑了,晋厉公终于在国际上闪亮地露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