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料想,这把火竟然来自早已不在江湖周旋的周王室。齐灵公二十三年,一个多事之秋来临了。周灵王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跟晋国闹了矛盾,他决定抛弃晋国,另找一个国家撑腰,于是派了最信任的刘定公前去齐国宣达自己的意思。刘定公先是照例夸赞了一番齐国,说说先君姜太公、齐桓公对于周王朝的功劳等,使得齐国上下沉浸在过去的辉煌中飘飘然,然后又任命齐灵公为诸侯首领,希望他继承先祖志向,匡扶天下。接到旨意的齐灵公开心得像个800斤的胖子,仿佛即刻看到了齐国再一次领导全世界的繁盛场面,而这一次,将由他亲自带领。
接受使命的齐灵公第二年夏天就做出了第一步对晋国的试探,派兵包围了鲁国的成地;秋天,齐国又强迫鲁国东南边的邾国进攻鲁国的南面,形成夹击之势。齐灵公为什么行动这么迅速?一来憋得太久了,二来,据齐国驻晋国地下办事处的消息称,晋悼公身子弱,快不行了。虽然还不敢太大张旗鼓趁他病要他命,但玩玩乘虚而乱浑水摸鱼,齐国还是有底气的。
鲁国哪里经得起齐国的**,何况交了那么多年保护费,遇到困难当然要找大哥解决啊,于是,鲁国以迅雷之势将齐国的小动作禀告给了晋国。然而,此时晋国国内根本无心管这些事,齐国的消息靠谱,晋悼公真的病重了,第二年冬天就悄然领了人生的盒饭。遇到国丧,晋国自然不能再组织什么军事行动,全员在家治丧,而这样一来,山中无猛虎,齐灵公就更肆无忌惮了,齐国展开了对鲁国的无休止的骚扰,没人做主的鲁国只能忍气吞声。
可晋国一时无主,不代表一直缩头啊,一年后的春天,晋国人完成了晋悼公的追悼会,儿子晋平公正式即位。按照惯例,霸主更迭了,必须召集诸侯开会重新结盟,鲁襄公、宋平公、卫献公、郑简公、曹成公、莒子、邾子、薛伯、杞伯、小邾子等国都很给面子,都是国君亲临。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上位就更要立威了,一年前,鲁国曾举报邾国联合齐国骚扰边境,于是,晋平公下令,即刻逮捕了邾宣公。隔壁莒国的犁比公因为和楚国背后偷偷摸摸加好友,同样被杀鸡儆猴,关押留侯。
看了以上名单可能要问了,齐国呢,齐国人没来祝贺晋平公?齐国来是来了,不过只派了大夫高厚去凑热闹,齐灵公仍然高调不出门。解决完邾、莒两国,现在,大会上最显眼的就是高厚了。经过晋国人精心设计的群怼环节,高厚连忙找了个机会就溜走。回国后就和齐灵公描述晋国是怎样无礼和腐败,导致诸侯都不大爱搭理他们。
齐灵公拍手称快,认为晋国牛了那么久,太阳也该落山了,于是再次集结军队,攻打鲁国。为什么受伤的总是鲁国?因为是试探性骚扰,鲁国并不是齐灵公的主要目标。可即便如此,鲁国也经受不住齐国动不动就光顾一趟,眼见晋国有了当家理事的人,又一次跑晋国告状去了。齐国看在眼里,就等着晋国人的反应。转眼冬天都过完了,晋国没有任何反应,照常在家吃饭唱歌跳大舞。
越是这么安静,越让齐灵公感到不安,整整憋了一年都没再有所行动,他要用灵魂思考一下,晋国到底在搞什么呢?360多个日子,齐灵公也没想明白,只好打算再次投石问路,去鲁国地盘上走动走动。
齐国内部对齐灵公的想法全票通过。齐国人回顾当年年初的故事,说卫国的孙蒯到曹国的地盘打猎,在重丘(山东省巨野县西)上喂马喝水,结果不小心将曹国人的水罐子打翻摔破了,重丘人属于现实里唯唯诺诺,网络上重拳出击的,关起门就破口大骂,历数了卫国人祖宗十八代。卫国的石买和孙蒯被骂得怒火中烧,干脆率军攻打曹国,把重丘给占了下来,变成了这里老百姓的真正主人。曹国人怒叹没天理,跑到晋国去告状,你要问晋国什么反应?嘿,什么反应都没有。
齐灵公听完眉飞色舞,一拍桌子,打鲁国去。齐军迅速包围了鲁国北面,拿下了桃地(今山东汶上县东北),并俘虏了鲁国大将。晋国什么反应?还是装聋作哑,就当啥也没发生。
又过了一年,就在诸侯都以为晋国靠不住的时候,晋国忽然自强了。夏天,晋国出动,先挑简单的卫国对付,在长治(今山西省长治市)抓住了卫国的石买,在纯留逮捕了孙蒯,勒令卫国将重丘还给曹国。
齐灵公还在侥幸地想,原来晋国只敢拿弱小的卫国开刀,当即又打了一顿鲁国。殊不知,晋国已经在谋划攻打齐国了,只因为齐国毕竟是大国,需要好好准备一下而已。
这年十月,晋平公登高一呼,以打倒背叛盟主的侵略者齐国,为同盟国鲁国报仇为由召集诸侯开会,鲁襄公、宋平公、卫殇公、郑简公、曹成公、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等11个国家在鲁国的济水上见面,会上信息确认,随后联合国大军奔赴齐国,由晋平公亲自挂帅。
说不来就装死几年,说来,瞬间兵临城下,齐灵公大呼刺激,甚至有点被吓坏。齐国内部也迅速发起抵抗,齐灵公亲率大军来到平阴(今山东省济南的市郊县)驻扎等候。为了阻拦联合国,齐灵公想了一招后代战争中常用的招数,挖壕沟,不让他们进城。平阴城外的壕沟一挖就是一里地,相当于迷你型护城河。然而,这又怎么难得倒为了和楚国打架,连黄河都能蹚过的晋国呢?
晋国多年的霸主地位不是偶然,也绝不是侥幸,他们的军事思想,已经超越这个时代太多。如果说齐灵公做的是最正确的防护,并没有哪里行差踏错,那么,晋国这一战的套路,就完全是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智商爆表了。虽然当时尚没有“兵不厌诈”一词,但晋国早已掌握了如何巧妙地诈骗对方。晋平公派司马在所有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插上了晋国大旗,稀松地摆上战车和军阵,每辆战车上只派一个司机驾车,车右则用一个假人坐镇,战车的后面绑上一些木柴,战争一开始,战车里唯一的真人就开始驾马车前进,大旗翻飞,后面木柴被拖动着走,造成尘土飞扬之势,让齐军以为千军万马向自己扑来。
接着,诸侯的军队开始进攻防门,齐军慌不择路,死伤无数。士燮的儿子士匄看见齐国的析文子,故放迷雾弹,说鲁国和莒国都自请出1000辆战车夹击齐国,析文子吓得一脸懵,也不管消息来源,赶紧去报告给了齐灵公。齐灵公登城观察局势,结果正巧看见晋国的假军队造成的尘土翻飞的情景,吓得秒怂,连夜带着军队遁逃。这不是死诸葛吓坏活司马吗?没错,只不过这里才是祖宗版本。
平阴城破,晋军顺利入城,继续追击齐军。接下来,战争就变得有点像玩乐了。
跑路的齐灵公派自己的亲信寺人夙沙卫殿后,齐国的两个勇士殖绰和郭最有情绪了,齐国又不是没人了,怎么让一个阉人殿后?于是,俩人将夙沙卫赶走,说自己来负责断后。不一会儿,晋国的州绰追了上来,张弓搭箭连发两箭,一支中殖绰左肩,一支中右肩,刚好卡住他的脖子。殖绰虽然很痛,还是不忘赶紧驾车逃命,州绰也有情绪了,发出语音警告:“如果停下来,我就只俘虏你,要是继续跑,咱下一箭就直击心脏了。”
殖绰边跑边艰难地回头说:“真的吗?那你发个誓。”
州绰好笑了:“好好好,我发誓,太阳作证。”于是,殖绰和郭最这才不跑了,安心当俘虏。
战争打到这里,齐国已经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接下来,晋国一路攻克齐国各地。十一月十三日,晋国中军元帅荀偃和中军佐士匄带领中军攻下了齐国的京兹(今山东省平阴县东南);十九日,下军元帅魏绛和下军佐栾盈率军攻下了邿地(今山东平阴县东阿镇小屯村西);上军元帅赵武和上军佐韩起率领上军包围卢邑(今山东省长清县之西南),这里比较坚固,没打下来。
接着,晋军开始主攻齐国的各个城门。十二月初二,士匄的儿子士鞅率军来到了齐国临淄的雍门,齐国城外居民早就四散逃走,大街上空无一人。忽然,一条狗进入了视线,狗子不知人间事,悠闲地在大街上走着,也不理士鞅一行人。士鞅大怒,以齐国狗嚣张为由,命司机追喜下车将狗击毙。不一会儿,鲁国大夫仲孙速也率军到了雍门口,看晋国军队已经先来,闲来无事砍了几株门外的香椿,制了一把琴准备献给鲁襄公。出门不忘拍马屁,前途不可限量。
第二天,联合国大军开始放火烧城门。先烧了齐国雍门东西南北方向的四个外城,闲着没事,又跑去把申池(今临淄齐故城小城西)边上的竹林一把火烧了,剩下一片光棍。
那边抓完俘虏的州绰一行也来到了齐国东边的闾门,闾门外早就聚满了各国的军队,人马多得根本进不了城。各国军队徘徊在城门口,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啥。百无聊赖之际,州绰干脆下马来到了城门旁,盯着门扇上的铜钉数了起来,于是,要问齐国城门上的钉子有多少,州绰最明了。
晋军都在抢夺物资,齐国人都干什么去了呢?战败后,齐灵公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跑,太子光和郭荣赶紧劝,并指出晋军和联合国大军只是在掠夺物资,并没有灭齐的打算,他们很快就要撤了。可吓破胆的齐灵公根本不相信,驾着马车向前冲,太子没办法,抽出剑砍断了缰绳,齐灵公这才没跑掉。
腊八当天,联合国大军再次分兵进击东边的潍水和南边沂水。关键时刻,围观了很久的楚国出来搅局了。见郑国再度墙头草,楚国也不管别的,先打一顿郑国再说,这不仅把郑简公吓了一跳,晋国也被搞得有点紧张。
原来,郑国和晋国一样,也是几个主要的卿大夫掌握实权,但这几位一把手并不是一条心,有的人是亲晋派,有的人是亲楚派,在郑国接下来该怎么走,靠向哪边这个问题上,双方的矛盾经常不可调和。联合国大军伐齐的时候,郑简公为表诚意亲自督战,并带上了子蟜、伯有、子张等大夫,而让子孔、子展、子西留守,然而,子孔是个亲楚派,趁大家去跟晋国打仗,子孔便迅速做带路党,联络楚国人来打郑国,打算把那些亲晋派一窝端。
此时楚国是楚康王即位的第五年,康王正愁没理由戳一戳中原,搞得自己看起来毫无建树,像个佛系大王,郑国却忽然派人邀请,“我从没见过这么贱的要求,满足你”,楚康王乐开了花,当时就让令尹子庚往郑国开拔。
郑简公当时怕极了,万一子孔成功,自己这趟出来就相当于自废君位,再也回不去了,晋平公也担心回不去,不过,他怕的是继续在外面,势必接下来就要挪步去帮郑国,到时候又得跟楚国正面硬刚,胜负谁说得定呢?所以,晋平公当即决定宣布联合国原地解散,美其名曰让郑伯好回家处理内部事宜。不过,不知道说楚国不成气候,还是气候太差,一场大雨阻拦了楚国的发威,还没怎么交战,楚军的兵马就被冻得死伤无数,后勤部队几乎全员阵亡,只能灰溜溜地就跑回去了。
战事方歇,现在,轮到齐国收拾战后残局了。战败后,齐灵公心情很郁闷,不像齐顷公的盲目自信,齐灵公一直以来是很小心的,奉迎晋国虽然算不上鞍前马后,但也没敢像老爹那么直接硬来,而是低调了很长一段时间,伺机才敢行动,可结果仍是惨败。齐灵公高唱“想问天问大地”,到底是错在了哪里?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问题,齐灵公就气出重病,第二年光荣谢幕。巧的是,平阴之战的反方主帅荀偃打完仗,在回去的路上也病重不可自理了。还没走回国,荀偃就病逝军中,甚至还跑在了齐灵公的前面。大概到了阴曹地府,他俩还要继续恶战,完成生前未竟心愿。
话说回来,齐灵公再不济,也在努力为齐国奋斗,怎么会得了个“灵”字恶谥呢?还是跟接班人有关。
齐灵公有四个名字上了史书的女人,大老婆叫颜懿姬,没生孩子,颜懿姬的陪嫁姐妹叫声姬,生下了他的大儿子公子光,公子光小时候也是机灵可爱,深受老爹的喜爱,可不久后,这一切都被另一个女人夺走了。齐灵公的三老婆,是来自宋国的仲子,仲子又有自己的陪嫁姐妹戎子,和上面两位差不多,戎子很受宠,但没生孩子,仲子生了个孩子叫公子牙,戎子无子,就把姐姐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娃儿,拼命劝齐灵公更换太子。齐灵公老来得子,经不住戎子的**,也答应了把太子之位送给公子牙。虽然大家都反对,但齐灵公态度强硬,立谁为太子,还不是我说了算吗?这才有了把太子光送去晋国当人质的举动。
等齐灵公病重的时候,齐国大夫崔杼忙派人去将太子光请了回来,太子光一回国,先杀了戎子,陈尸朝堂,又把公子牙给杀了以绝后患。最后,就轮到给老爹做一生总结了。虽然实际上的原因是暗恨自己太子之位被撸,差点上不了台,甚至后半场人生可能被替换,但明面上说的是,由于老爹之前的昏聩决定,齐国被诸侯国联合教训,导致齐国国力倒退,一夜回到解放前,所以,他是齐国的罪人,谥号只配“灵”字。
可怜的齐侯环,就这样把春秋时期最差的谥号“灵”拿到了手,成了齐国的灵公。
《史记》原文:初,灵公取鲁女,生子光,以为太子。仲姬,戎姬。戎姬嬖,仲姬生子牙,属之戎姬。戎姬请以为太子,公许之。仲姬曰:“不可。光之立,列於诸侯矣,今无故废之,君必悔之。”公曰:“在我耳。”遂东太子光,使高厚傅牙为太子。灵公疾,崔杼迎故太子光而立之,是为庄公。庄公杀戎姬。五月壬辰,灵公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