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万事俱备,东风也不欠,楚成王果然很有诚信,一口气带了陈、蔡、政、许、曹六个国家,赶到了宋襄公约定的地点盂。
齐国呢?齐孝公参加完上次会议,看楚成王低调得古怪,宋襄公自满得让人讨厌,当即就决定以后不来了。等于说,宋襄公召开大会,除了宋国,其他全是楚国带来的人。目夷一看这情况,又开口唱衰了:“完了,领导想要得太多,祸事就要发生在这里了。”不过,这次他是自己默默说的。
大会开始没多久,其他几个早就被楚国打怕了的诸侯,都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襄公,看得宋襄公心里有点发毛。不一会儿,楚成王站起来说:“真挚的友谊来于源源不断的问候,大家好,把宋公抓起来。”宋襄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绑了票。
劝不动弟弟,乱局又生,留了一手的目夷跑回宋国主持内务去了,因此,宋国并没有就此陷入混乱。楚成王见宋国居然不紧张领导被抓,心说他们也太表面兄弟了,那么继续关着宋襄公反而浪费粮食,冬天,楚国就做好人把宋襄公放了回去,让他们自己内斗去。
目夷看到国君回来,高兴和担忧两种情绪复杂地交替着。高兴的是宋国真正的领导回来了,担忧的是,才关了这么点时间,楚国给老弟的教训根本不够啊。
怕什么来什么。果然,第二年休息好的宋襄公决定又要出动军队揍人去,目夷心里一万个不同意,真不是长他人志气,宋国出兵,有多少时候是揍人而不是被揍的?不过,因为多次劝谏不听,目夷已经懒得说了,默默地练成了自言自语六级。
宋襄公这次又要打谁呢?郑国。宋国和郑国,就像隔壁老冤家齐鲁,历来就有仇,而且,郑国毗邻楚国,此次被抓,就难保背后没有他们的挑唆。
郑国怎么想?郑国根本不打算搭理宋国,于是派人给楚国打了个报告,请求楚国救援,让楚老大来教宋襄公做人。宋襄公浑身是胆,也不带怕的,组织军队就要硬上,打算和楚成王一战定霸。这可把宋国人急坏了,除了目夷,连任职大司马的公孙固也在线焦虑。公孙固劝说:“别说我是个积极废人,老天爷抛弃我们商人很久了,老大你想重振雄威,我看可能性为零。说不定老天还会生气你扰乱天命秩序,降罪我们大家的。”
《史记》把公孙固的劝谏当成了左师目夷的话,其实这是两个人,两个职位。目夷一直在左师任上,因为干得好,他家族世世代代都任左师。而大司马低于左师,是宋庄公的孙子公孙固在担任。公孙固在往后几年里,也经常活跃在春秋政坛上,和诸侯列国会盟。之所以出现这种误读,大约是《左传》将公孙固劝谏这一段写为“大司马固谏曰”,以至于让人误以为“固谏”才是词组,又因为目夷一贯反对宋襄公和楚国作战,便将公孙固这种和目夷如出一辙的思想,都安放在目夷身上了。其实,目夷早就不当面说了,而宋国看出问题的也不止目夷一个人。
虽说出面阻拦的人很多,但宋襄公牛脾气上来,谁来也没用。当年冬天,军事史上最著名的反面教材之一——泓水之战上演了。
接下来欢迎收看宋襄公战场表现的直播,真叫人忍不住唱一句“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开战前夕,因为宋国距离约定的作战地点泓水比较近,宋襄公早早地就带人排列好了队形,准备就绪,而楚国离得远,在泓水对岸,得过河才能和宋国接触,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幕:宋国人严阵以待,楚国人还在熙熙攘攘地跨过山和大河。宋国人不说话,默默地围观着,大司马见遇到了兵法中“出其不意”的最佳机会,连忙对宋襄公说:“他们人多,战斗力又强,趁现在他们还没完全渡河,我们冲过去打得他们‘水掉割头’啊。”
嗯?宋襄公回头瞪了司马一眼,你小子这样不仁义啊。
司马只能默默退下,又围观了一会儿,楚国人已经全部渡河,但还没来得及摆开队伍,依然是乱哄哄的一团,司马还是不忍心错失良机,请求马上出击。
啧!宋襄公发出鄙视的声音,说:“等他们陈列好了再说。”
司马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夷还是懒得说话。最后,楚国人终于把队伍摆好了,宋襄公一声令下,击鼓,作战,结果用没有想法的脚指头都能猜到,宋军大败。而且,宋襄公英勇冲锋,还被伤了大腿,匆匆忙忙被抬了回国。
丢盔弃甲回来,看见领导受伤,宋国贵族们没有释放丝毫同情,反而背地里埋怨不断,给宋襄公取各种难听的外号,诸如什么“幼稚男孩”“仁义无敌君”等。宋襄公听说后,坚决不认为自己有错,解释说:“作为一个君子,我们不能二次伤害受了伤的人,不能擒获两鬓斑白的老头子。再者说了,古人打仗都不找地形,也不搞偷袭,我虽然是亡国人的后代,也坚决干不出不击鼓就开战的事哦。”
目夷听了,忍不住在背后发了一通长篇大论的牢骚:“老大知道什么是战争吗?敌人强大,但倚仗地形劣势,他们阵型还没摆开,这是老天爷在帮我们。就算这样也还怕不能取胜呢。再说了,敌人就是敌人,敌人的老头子也是敌人,捉了就不能放,管他头发是什么色的?敌人受伤了,我们为啥不能再攻击?抓到敌人就是胜利,作战失败就是耻辱,如果爱惜敌人,我们还打仗干啥?不如投降好了。击鼓的意义是啥?是鼓舞士气啊,什么对我们作战有利,我们不应该怎么做吗?哪有那么多禁忌。”
牢骚发完,但终归为时已晚。第二年,齐孝公想效仿爸爸召开诸侯大会,宋襄公心说,难怪我喊他不来,原来自己想当呢。加上在泓水之战受了伤,宋襄公也没搭理齐孝公的召集。恩人和仇人,有时候只在一线之间,越接触越伤害。齐孝公内心的算法是,当初他爹齐桓公曾多方照顾过宋襄公,可他竟然不给面子继续支持齐国的霸业,当年就发兵攻打宋国去了。
齐孝公围困宋国的当年,宋襄公就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徒留了个笑话给后人,还被评为“蠢猪式的仁义”。
其实,宋襄公的做法,并非他一意孤行的原创,大多都有前人的例子可循,哪怕以人作为祭祀,也是殷商古老的风俗。只是,就像公孙固和目夷他们认为的那样,不管有没有天命,商朝真的翻篇了,宋国在周人的统治下立国,本身就是被严密监督和防控的,本本分分过日子,享受最高待遇,做个快乐肥宅可以,再想掀什么风浪,无论从地理环境还是军事实力,以及各方面因素,他们都不配了。
宋襄公,大概是殷商最后一个有点想法的人了。因此,在《史记》版本中,他也被评为春秋五霸之一。勉强算是个积极参与的荣誉奖吧。
《史记》原文:秋,楚伐宋以救郑。襄公将战,子鱼谏曰:“天之弃商久矣,不可。”冬,十一月,襄公与楚成王战于泓。楚人未济,目夷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济击之。”公不听。已济未陈,又曰:“可击。”公曰:“待其已陈。”陈成,宋人击之。宋师大败,襄公伤股。国人皆怨公。公曰:“君子不困人於厄,不鼓不成列。”子鱼曰:“兵以胜为功,何常言与!必如公言,即奴事之耳,又何战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