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婴儿逐渐获得对客体与自己的修复力量的信心,全能感减少了。[19]他感觉到所有的发展进程与新的成就都为周围的人带来了喜悦,而且通过这个方式表达了他的爱,反向平衡了或抵消了他的攻击冲动所造成的伤害,并且对受伤的所爱客体进行修复。
于是,正常发展的基石被奠定了下来:婴儿与他人的关系开始发展,与内在和外在客体有关的被害焦虑减轻了,好的内在客体更稳固地建立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安全感,这些都强化并丰富了自我的内涵。这个更加强壮且协调的自我(虽然它仍然使用相当多的躁狂防御),一再地将客体与自体的裂解部分聚集在一起,并且加以合成。逐渐地,分裂与合成的过程被用在彼此区隔较不远的层面,对现实的感知增加了,客体显现出较合乎现实的样貌,所有这些发展都导致了对外在现实及内在现实的不断适应。[20]
在婴儿对挫折的态度方面,也有相应的改变。如我们所知,在最早期,母亲(她的**)坏的迫害性的方面在孩子心中,代表了一切挫折他的邪恶东西(外在的与内存的皆然)。当婴儿对其客体关系的现实感以及对客体的信任感增加时,他变得更有能力辨别来自外在的挫折与幻想的内在危险之间的不同。因此,恨与攻击就更加紧密地联系于源自外在因素的真实挫折或伤害。对于处理其攻击性,这是朝向更合乎现实与客观方法的一步。这样的方法引起较少的罪疚感,而且从根本上让孩子以自我能接受的方式,升华并体验自己的攻击性。
另外,这种对待挫折更合乎现实的态度(意味着和内在及外在客体有关的被害焦虑已经减弱了),让婴儿在挫折和经验不再运作时,具有更大的能力来重建与母亲和他人的良好关系。换句话说,对现实的不断适应(和内射及投射运作的改变息息相关),带来了和内在与外在世界之间更安全的关系,导致矛盾与攻击性的减弱,从而使修复的冲动得以完全运作。通过这些方式,发生于抑郁位置的哀悼过程逐渐被修通了。
当婴儿到达约3-6个月的关键阶段,面临抑郁状态中固有的冲突、罪疚感与哀伤时,他处理焦虑的能力在某种程度上是由较早期发展所决定的。也就是说,决定于在生命最初的3-4个月期间,他能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并建立其自我核心的好客体。如果这个过程是成功的(而这意味着没有过度的被害焦虑与分裂过程,而且一种整合已经发生了),被害焦虑与分裂机制就会逐渐减弱,自我便能够内射并建立完整的客体,顺利度过抑郁位置。但是,如果自我无法处理在这个阶段所引发的许多焦虑情境(这种失败由外在经验与基本的内在因素共同决定),那么婴儿将可能会从抑郁位置强烈退行到较早期的偏执——分裂位置,这也会阻碍内射完整客体的过程,并且强烈影响第一年与整个童年的发展。
二
我提出的婴儿期抑郁位置的假说,是根据早期生命阶段的基本精神分析概念,即原初的内射及在婴儿期占优势的口腔力比多和食人冲动。这些是弗洛伊德和亚伯拉罕的发现,对于了解心理疾病的原因有很大的贡献。通过发展这些概念,并且将它们联结到对婴儿的了解上(当它浮现在儿童的分析时),我了解到早期过程与经验的复杂性,以及它们对婴儿情感生活的影响,而这一点必定有助于进一步了解心理障碍的原因。我的结论之一是:在婴儿期的抑郁心理位置和哀悼与抑郁现象之间,有特别密切的联系。[21]
亚伯拉罕继续了弗洛伊德在抑郁症方面的工作,指出正常与不正常哀悼之间的一个根本差异(见本章末,批注三)。在正常哀悼中,个体能够成功地在他的自我中建立失去的所爱之人,但是在抑郁及不正常哀悼中,这个过程是不成功的。亚伯拉罕也描述了某些决定成败的根本因素,如果食人冲动过于强烈,内射失去的所爱客体就会失败,从而导致疾病;在正常哀悼中也是一样,个体被驱使将失去的所爱之人在自我中重新复原,只是这个过程是成功的,不只是如同弗洛伊德所说的,依附于失去之所爱客体的力比多贯注被撤回并且再投注,而且在此过程中,失去的客体会在内部被建立起来。
在我的论文《哀悼及其与躁郁状态的关系》中,我发表了如下看法:“我的经验引导我得出的结论是,虽然正常哀悼的特征是个体于内部建立起失去的所爱客体,但是他并非第一次这么做,而是通过哀悼的工作,重新复原该客体及所有他感到失去的他所爱的内在客体。”只要发生哀伤,就会干扰安全地拥有所爱的内在客体的感觉,因为它会重新唤起早期对于受伤与被破坏的客体的焦虑(关于碎裂的内在世界),罪疚感与被害焦虑(婴儿期抑郁位置)被大量地再度激活。将被哀悼的外在爱的客体成功地重新复原,而且其内射通过哀悼的过程而得以强化,意味着所爱的内在客体被复原、失而复得。因此,在哀悼过程中特别显现的现实感,不只是更新与外在世界联结的方式,而且将瓦解的内在世界重新建立起来。所以哀悼涉及了重复婴儿在抑郁位置所体验到的情境,由于处在害怕失去所爱母亲的压力之下,婴儿努力地建构与整合内在世界,将好客体安稳地建立于内在。
在我的经验看来,失去所爱的客体(因为死亡或其他原因)究竟是否会导致躁郁症,或是能够安然度过,其中的基本决定因素之一是在生命第一年中,抑郁位置被成功修通,以及内射的所爱客体被安稳地建立于内部的程度。
抑郁心理位置与婴儿力比多组织中的一些根本改变关系密切,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大约第一年的中间),婴儿进入了直接与反向的俄狄浦斯情结的早期阶段。在此我仅限定在最广的概述上来说明俄狄浦斯情结的早期阶段,[22]这些早期阶段的特征在于,部分客体在婴儿的心理中仍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而他与完整客体的关系正在建立当中。而且,虽然性器欲望正要开始活跃,口腔力比多仍是处于主导位置的。强烈的口腔欲望,因为受到与母亲关系的挫折经验而升高,继而从母亲的**转移到父亲的阴茎[23]。男婴与女婴之性器欲望与口腔欲望结合,于是与父亲的阴茎发生了具有口腔与性器性质的关系,性器欲望同样指向母亲。婴儿对父亲阴茎的欲望和对母亲的嫉妒密切相关,因为他觉得母亲接收了她所渴望的客体,这些两性皆有的情绪与愿望,导致了反向与直接的俄狄浦斯情结。
早期俄狄浦斯阶段的另一个方面,和母亲的“内在”与婴儿的“内在”在婴儿心里所扮演的基本角色息息相关。在先前的阶段里,破坏性冲动占优势时(偏执——分裂位置),婴儿想要进入母亲身体并占有其内容物的冲动,主要属于口腔与肛门的性质。这种冲动在接下来的阶段(抑郁位置)仍然是活跃的,不过当性器欲望升高的时候,它更多地被导向了父亲的阴茎(等同于婴儿与粪便),他感觉这些东西是母亲的身体所含有的,同时对父亲阴茎的口腔欲望导致了它的内化,而这个内化的阴茎(既是好的也是坏的客体)在婴儿的内在客体世界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俄狄浦斯发展的早期阶段是最为复杂的,各个来源的种种欲望交织在一起,这些欲望不只是朝向完整的客体,也朝向部分客体。父亲的阴茎既被欲求也被怨恨,其存在不只是父亲身体的一部分,同时也被婴儿感觉到是存在于他和母亲身体内部的东西。
嫉羡似乎天生就存在于口腔的贪婪中,我的分析工作表明,嫉羡(与爱以及满足的感觉交替发生)最初是指向哺育的**。当俄狄浦斯情境发生时,嫉妒就加在了这个原初的嫉羡上。婴儿感觉和父母的关系似乎是:当他受到挫折时,父亲或母亲享受着他所欲求而被剥夺的客体(母亲的**、父亲的阴茎),而且一直是如此享受着它。婴儿强烈的情绪与贪婪的特征,是他认为父母处在持续互相满足的状态中,而且这种满足具有口腔、肛门及性器的特质。
这些性理论是“联合父母意象”的基础,母亲包含了父亲的阴茎或是整个父亲,父亲包含了母亲的**或是整个母亲;父母在**时密不可分地融合在一起。[24]这种性质的幻想也促成了“有阴茎的女人”这样的观念。此外,由于内化的过程,婴儿于内在建立了“联合父母意象”,这一点已被证明为许多具有精神疾病性质的焦虑情境的基础。
随着婴儿和双亲逐渐发展出比较合乎现实的关系,他可以将他们视为分开的个体,也就是说,原初的“联合父母意象”在强度上减弱了。[25]
这些发展和抑郁位置是互相关联的。在两性中都是如此,怕会失去妈妈(原初的所爱客体)的恐惧(也就是抑郁焦虑)带来了对于替代者的需求,于是婴儿开始转向父亲(他在这个阶段也是被当作完整的个人而内射)来满足这个需要。
通过这些方式,力比多及抑郁焦虑在某种程度上偏离了母亲,而这个分配过程减轻了抑郁的强度,也刺激了客体关系。因而,直接与反向的俄狄浦斯情结的早期阶段缓解了孩子的焦虑,并且帮助他克服了抑郁位置。不过,由于对父母的俄狄浦斯愿望,隐含了嫉羡、竞争与嫉妒(在此阶段仍然强烈地受到口腔施虐冲动的激扰),这些在此时被体验为针对两个既爱又恨的人,新的冲突与焦虑发生了。修通这些最初发生于俄狄浦斯情结早期阶段的冲突,是缓和焦虑过程的一部分,这个过程延伸至超过婴儿期,进入到童年期的头几年。
总而言之,抑郁位置是儿童早期发展中的重要部分,而且一般而言,在5岁左右,当婴儿期神经症结束时,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已经进行了修正。不过,修通抑郁位置的基本步骤是在婴儿建立了完整的客体时发生的(也就是说,在第一年的下半年),而且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如果这些过程成功的话,就已经达成了正常发展的一个前提。在这个阶段中,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被一再地激活,例如在经历长牙与断奶的时候。这种介于焦虑与身体因素之间的互动,是第一年复杂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方面,涉及了所有的婴儿情绪与幻想。在某种程度上,这也适用于生命的所有阶段。
我已经在本章一再强调,婴儿的情绪发展与客体关系的改变是逐渐发生的。抑郁位置逐渐发展的事实,解释了为什么通常此发展对于婴儿的影响,并未以突如其来的方式表现出来。[26]我们也必须记住,自我在体验到抑郁时,也同时发展了对抗这些感觉的方法,依我看,这一点是经历着精神病性焦虑的婴儿,与患有精神病的成年人之间的许多基本差异之一。因为当婴儿在经历这些焦虑的同时,缓解这些焦虑的过程已经在运作了(见本章末,批注四)。
焦虑的进一步发展与缓解
一
婴儿期神经症可以被视为某些过程的组合,通过这些过程,联结、修通与缓解了一些精神病性质的焦虑。缓解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的基本步骤是婴儿第一年中发展的一部分。在我看来,婴儿期神经症开始于生命的第一年中,并在早期焦虑已被缓解时进入尾声。
发展的所有方面都促成了焦虑缓解的过程,因此,焦虑的各种变迁形式,只能由它们与所发展因素之间的互动来加以了解。例如,获得身体技能、游戏活动、语言与智力的大致发展、卫生习惯、升华的发生、客体关系范围的扩大、儿童力比多组织的进展等,这些成就都与婴儿期神经症的许多方面(基本上是和焦虑的变迁形式,以及为了回应它们所演化而生的防御)密不可分地交织在一起。在此,我只能选择这些交互作用因素中和少数几点,来说明它们是如何促成焦虑的缓解。
我们已经讨论过,最初外在的与内在的迫害客体是母亲的“坏”**与父亲的“坏”阴茎,而且,联系于内在和外在客体的被害焦虑是彼此互动的。这些焦虑最初是体现在父母身上的,它们以早期的恐惧症表现出来,并且严重影响了孩子与父母的关系。被害焦虑与抑郁焦虑从根本上促成了发生于俄狄浦斯情境[27]的各种冲突,而且影响了力比多的发展。
朝向父母的性器欲望,启动了俄狄浦斯的早期阶段(大约在第一年的中间),这些欲望最初和口腔、肛门、尿道的欲望及幻想交织在一起,具有力比多与攻击的双重性质。来自这些来源的破坏冲动引发了具有精神病性质的焦虑,而这些焦虑倾向于再增强这些冲动,如果过度的话,会导致顽固地固着在前性器阶段。[28]
力比多发展的每一个步骤都受到焦虑的影响,因为焦虑导致了在前性器阶段的固着,以及一再地退行到这些阶段;另一方面,焦虑、罪疚感及随之而来的修复意向,推动了力比多的欲望,并且刺激了力比多的前倾性,因为给予力比多满足的经验缓解了焦虑,而且也满足了进行修复的冲动。因此,焦虑与罪疚感有时阻碍了力比多的发展,有时则加强了力比多的发展,这不只是在不同的个体间会有所不同,而且根据内外在因素在不同时刻的错综复杂的相互作用,在同一个体身上也会有所不同。
在直接与反向俄狄浦斯情结不断波动摆**的情况下,所有的早期焦虑都会被孩子体验到,因为在这些情况下的嫉妒、竞争与怨恨,会一再地激起被害与抑郁焦虑。当婴儿从他与外在父母的关系中获得更多安全感的时候,针对内在父母形象的焦虑就渐渐被修通,从而减弱。